直至朱珠的哭声渐渐停息下来,方才将手慢慢从她掌中抽出,随后捧起她的脸,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朱珠,我思前想后,唯有请老佛爷赐婚,是万全之策。世人如何看待,如何说法,与你我何干?纵使日后被骂作背信弃义,又能怎样。现我看你这副神情,断不仅仅是因那区区一些世人言说而至,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那纸榜文,他还有何地方束缚着你。”

朱珠闻言用力咬了下唇,沉默着摇摇头。

他笑笑:“好,你不说,我便亲自去他府上问他。”

“王爷!”见他作势要推开车窗,朱珠慌忙一把抓住他手腕。

他再次望向她:“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无解决方法。”

“王爷……”朱珠再度咬了咬唇,忍着喉中的酸涩颤声道:“即便朱珠说了,也是枉然。”

“告诉我。”

短短三字,却似给了朱珠一些勇气,她用力握了握手心,轻声道:“兄长的病,实则身中诡异蛊毒。碧先生此次来府上救了我兄长的命,却并未将蛊毒去尽,而是将它留在了兄长体内,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似是将它变成了他种在我兄长体内的傀儡。”

“所以,即便你兄长完全康复了,只要他一声令下,你兄长仍会再次受那蛊毒之苦。”

朱珠点了点头。

“呵……”他一声冷笑:“原来如此。朱珠,他竟为你使得这样手段,当真是非你不娶的了。”

朱珠垂下头。两只手将他那条胳膊紧紧拽着,分明能感觉他那胳膊忽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似凝聚了无数怒气集中于此处。不由一慌,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低头倏地朝自己望了过来,冷冷道:“那我便杀了他。”

“王爷!”闻言朱珠两眼蓦地瞪大了。

一度以为他同之前一样是在说玩笑话,但仔细朝他那双眼看了,眼中那凌厉的神情却叫她猛一阵颤抖。当即一把扯住他衣领,急声道:“万万不可!无论怎样,碧先生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怎可恩将仇报!倘若就因朱珠这一点姻缘之事而杀死先生,又毁了王爷一世英明,那不如干脆杀了朱珠更好!!”

“朱珠……”他目光微闪。

有那么一瞬整个人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目光由冷转淡,继而轻轻吸了口气,自那幽深如潭的眸中浮出一层雾气:“你我到底该怎么办……”

朱珠全身再度发起抖来。

使劲将一口牙紧紧咬了,才止住眼中泪水再次当着他的面夺眶而出,随后用力吸了几口气,垂下头道:“如寻常那样,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此后朱珠自是将王爷在心底紧紧的藏着,任谁也无法取之代之。而王爷……往后念着朱珠也罢,忘了朱珠也罢,不要再去想那些会损及王爷阴德之事,朱珠便可安心了。”

说到这儿,见载静兀自在黑暗中沉默着,便将手顺着他手背缓缓移向他胳膊,轻轻推了推:“王爷……”

他似在想什么,双眼一动不动望着角落的黑暗处,兀自看得有些出神。

直至再度被朱珠轻轻一推,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她,随后将手伸到她面前,托起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静静望了阵:“朱珠,此后我无法在你身旁伴着,你万事自当小心。”

闻言朱珠不由一怔:“王爷为何突然说出此言……”

“碧落此人,无论相貌还是才学,皆是一等一的。竟会以那种手段强娶于你,若真是出自一片痴心,倒也罢了。但在宫中,我观此人言行举止处处有些可疑,近来更是说动老佛爷在宫内各处修建起一些奇怪的建筑,名为风水,却着实不知所为何用,神神秘秘……所以,若是相处之中发觉他有任何怠慢之处,切不可迟疑,必须遣人告之于我。”

“嗯……”眼眶一烫,朱珠轻轻点了下头。

由此二人皆沉默下来,由着车轮滚滚,一路也不知去往何方。

那样不知又走了多久,载静朝朱珠望了眼,道:

“琉璃厂那处林家老宅,我已全部修缮妥当,屋中你亲生爹娘所留之物,皆替你保存着。当初说好赠你,原想着等你嫁来一同搬入去住,如今便已归你所有,此后它怎样处置,便全由你决定。”

话音未落,见朱珠眼里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他不由笑了笑:“别哭,哭什么……自小到大,每回见我你就哭。害怕哭,伤心哭,开心也哭……你真当你是那石头记里的林黛玉,要还我一世的泪么。”

朱珠闻言想笑,但牵了牵嘴角,终是止不住一长串泪又从眼眶里跌了出来。便哭了又笑,笑着将泪抹到他衣上,仍是止不住地哭。

见状载静想起什么,便自身边取出一只小小丝棉袋子,打开,从中取出支红玉髓的簪子。

看似普普通通,应是有些年头,他将它轻轻拈着,替她绾进发髻内:“这样东西,你且留着,本是来求亲那日想托你阿玛交予你的,这会子便只能这样给你了。它是赫舍里娘娘赐予我祖上的东西,你且替我好好收着。”

“王爷……”

见她已由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载静不由再度笑笑,伸手将她抱了抱紧道:“我这一说,并非我便就此放弃,无非是要你安心。那碧落一事,待我回去再好好思忖,只要你一日未嫁,我必要设法同他交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他真如你所说,是个温文识体之人,那即便心机叵测,自然也应有个商议之处。因此,你回去后切记调养好了身子,否则待我娶你进府,若再见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必不饶你。”

说着,见她抬头径自朝自己望着,一副欲哭又笑的呆傻模样,便不由自主一把将她按至身后的椅背上。

欲待朝她那双哭肿了的嘴唇吻去,忽地又抬起了头,轻吸口气,将她那张为此困惑起来的脸慢慢纳入怀中:“我不在时,好好照顾着自己,记着了么。”

朱珠点了点头。

正要再往他怀抱深处钻进去一些时,忽觉车轮停了下来,外头响起一阵模糊说话声。片刻,门帘轻轻掀开一道缝,一名车夫在外头小心通禀道:“主子……御医碧落先生求见。”

“何事?”

“说是……在提督府中知晓他未婚妻子现正在格格车中同格格闲谈,眼见时候不早,便想来接她回去,望主子恩准……”

一句话,说得朱珠脸上一片死灰。

下意识抬起头呆呆朝载静望了望,见他沉默不语,一双眼隐在黑暗中窥不见一丝神情,便整了整衣裳转过身,掀开车帘朝外头钻了出去。

一出车门便见碧落骑在一匹白马上笑吟吟朝自己望着,身上风尘仆仆,一副远行的装扮,显见是刚从杭州回来,便竟追至了此处。

不由脸狠狠地烫了下,低头下车,一路经过他马前便要径自离去,忽听他在马上淡淡道:“姑娘这是要走着回去么。”

朱珠不得不停下脚步。也不知该怎样应答,只能沉默着,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没再做声。伸手将身上斗篷解了,一抖朝她丢了过来,径直遮到了她头上,将她那张脸盖了个严严实实。随后俯下身一把抓住她僵硬胳膊,轻轻一提便将她拽上了马背,转身朝载静那辆车浅浅一揖,勒转马头带着她朝着崇文门方向飞驰而去:“回去吧。”

第272章 画情二十四

只是一路走了好一阵,却迟迟没到提督府,朱珠不免觉得奇怪。

这么些时间别说一个崇文门,便是两个都快到了,怎的会迟迟还没到家。当下趁着周遭安静,便悄悄将脸上斗篷掀了掀开,朝外望了眼。一见面前忽闪而过的街面不由吃了一惊,这哪是往崇文门而去,分明是在朝阳门内大街上……

“碧先生……怎的……”正抬起了头想问碧落,忽见他一抽马鞭,那马骤一声嘶鸣加快了蹄子就朝前冲去,惊得她慌忙抓紧了碧落的衣裳,又下意识觉着不妥想避开,却被他顺势一把抓了抓紧。

“怎的什么?”随后他低头笑了笑问。

“怎的不是回提督府?!”

“我忽然改了主意。”

“先生是要带朱珠去哪里??”

“姑娘可否先回答碧落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先前在车内同格格聊了些什么,聊了这许久?”

“……便是……便是一些女儿家的琐事……”

“女儿家琐事。”他再度笑笑:“那怎的我会在提督府里碰见了格格。”

这句话出口朱珠脸倏的下白了,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出声,正兀自抓着他衣角发呆,突然马身一弓猛朝前一跃,便见前头一道门槛忽闪过,忙下意识抬头朝门首处望去,登时惊呼了声:“先生带我到先生府上是做什么?!“姑娘还没回答碧落的问题。”

朱珠闻言立即用力挣扎了一下:“放我下去!”

“急什么,到了,自然会放你下去。”

说话间,就见身下这匹马如在旷野般沿着前方小径一路驰骋,丝毫不受路面狭窄的限制般,撒开了蹄子径直便是往着府宅深处急行。眼见边上家丁纷纷避让,却又仿佛见惯不怪般毫无异色,只纷纷退到一旁跪倒了,随即赫然见一道朱漆大门跳出层层花木围墙,蓦地出现在眼前。

也不知是这宅子里哪一处居所,竟是朱珠先前从未见过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却哪里有心观赏,只一味在碧落铁箍般坚实的手臂中使劲挣扎着,突又发觉不对,因那马明明已看到大门近在眼前,却仍视若无睹般径直朝它冲去,仿佛疯了一般。当下不由用力往碧落手臂上一抓,连声惊叫道:“停啊!!快停啊!!”

碧落竟亦如充耳未闻。

反而嘴角一扬猛朝马腹上用力一蹬,就听那马一声嘶鸣轰地下飞跃而起,一头朝着大门上直直冲撞了过去!

“先生!!”朱珠再次一声惊叫。

头下意识迅速往他臂膀内缩了进去,以为这一下连人带马要狠狠撞到那道门上了,不由把眼紧紧闭了起来。

却不料忽听前方哐啷一阵闷响,那马疾奔的身形恰在此时突然戛然而止。

一下子站定了下来,仿佛它刚才根本就没在奔跑,而只是在慢慢地走。但带来的冲力却是巨大的,大得令朱珠几乎一下子从马背上跌撞了出去,幸被身后碧落一把圈住了身体纵身一跃,便如同只大鸟般轻轻跃过马身,在前方那道突兀开启了的朱漆大门前抱着她翻身落地。

脚一着地朱珠立刻仓皇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匆匆后退,不料一脚绊在门槛上,立即嘭的下朝里倒了进去。落地跌得肩膀生疼,却哪里敢停歇上片刻,忙不迭翻身而起,谁想之前那番遭遇早已将她颠簸得天旋地转,以至刚撑起半身就又跌倒了下去,再慌忙爬起时,碧落已不紧不慢自门外跨了进来。

而他身后那两道大门亦仿佛自个儿生了眼一般,在他进门一刹那轰的声关上。

隐隐听见一阵细琐的嬉笑声自门外传来,但再听又似只是阵鸟叫,叽喳一阵便飞走了。随后一片寂静,无论鸟叫、马嘶、亦或者蝉鸣,突然间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瞬间只有朱珠慌乱的喘气声在眼前这栋漂亮的大屋中回荡着,这叫她脑中登时乱作一团,只抬头呆呆望着碧落那道笔直站在门前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脱口道:“先生为何突然带我到此……”

“姑娘还未回答在下之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姑娘明明在格格的车里同格格说话,为什么碧落能在姑娘的府中遇到格格?”

“我……”

“还是格格车中同姑娘说话的,另有其人?”

“……先生……”

“那人必然不叫‘先生’。”

“碧先生……”

“他也断然不可能叫碧先生。”

短短几句话堵的朱珠白张着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话来。当下又羞又急,脸一阵红一阵青,撑着身体的手止不住一阵阵发抖。

见状碧落微微一笑,朝她走近一步,淡淡追问了句:“车内那人是谁,姑娘可否告知?”

朱珠哪里能说得出口。

一下子眼里被充斥而出的泪水给涨满了,却死都不愿在他面前掉落下来,于是狠狠忍着,狠狠睁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盯着那双似笑非笑,美得毫无瑕疵,却又令她恐惧得全身发抖的眸子。

然后小心翼翼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裳,低头笑了笑:“先生将朱珠带到此间,便是为了探知朱珠刚才同谁一块儿在格格马车上闲聊么。”

碧落不语。

她便再度笑了笑:“我同先生虽有婚约在身,却仍尚且待字闺中,因而现今究竟同谁一道出去,同谁一道说话,似乎还由不得先生费心过问,不过,仍是要多谢先生如此关心体恤朱珠的……”

说到这儿,忽然间脑子里一阵晕眩,令朱珠险些再次朝地上跌了下去。

幸被碧落伸手一把扶住,她却并不领情,只将肩用力一挣,便从他臂膀中挣脱了出去,随后摇摇晃晃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先生一向知礼之人,怎的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呵……”一听这话碧落不由淡淡一笑:“男女授受不亲,是了,碧落忘了,多谢姑娘提醒。”

“先生无须客气。须知此间人多眼杂,若有闲话传出,耻笑了朱珠事小,辱没了先生的清誉事大。所以,还请先生尽快送朱珠回去才好……”

“姑娘说得是。”

“如此……”

“如此,临走前碧落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姑娘。”

“先生还有何赐教……”

“再过阵子碧落便要迎娶姑娘进门,姑娘却仍习惯以先生相称,未免生疏。因而碧落想问问姑娘,不知姑娘几时才能对碧落改口称呼。”

闻言不由怔了怔,虽脑里一片晕眩还未恢复,朱珠仍是强打了精神朝他仔细望了一眼,讷讷道:“改口……不知先生想要朱珠怎样改口?”

“譬如,叫我阿落。”

“阿……阿……”连着模模糊糊说了两声,终是没能将那‘落’字说出。她有些疑惑地朝碧落望着,因那脸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亦似乎越来越遥远。当即不由抬手朝他伸了伸,脱口道:“先生是要去哪里……”

碧落却并未远离一步。

仍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站着,望着她那双疑惑而失神的眼,目光闪烁,冷得仿佛两块碧绿的冰晶。

直至见她双眼一闭一头朝地上滑到了下去,他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望着。

而她身后却忽然间倏地绽出一道柔软的床来。

恰在她落地一瞬间接住了她,令她斜斜躺入了床上那片水一般柔滑的丝绵间。

至此,他方才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踱到她身边站定,低头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睡死了的她。

那样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地伸出手将她软绵无力的手臂径直拉起,再把她重新朝床上滑倒的上身使劲一拽,狠狠扯进了自己的怀内。

随后贴近了她耳侧,在她耳侧那些柔软的发丝间轻轻吸了口气,哂然一笑:“先生,先生……这几百年的时间,莫非让你瞎了不成,竟望不见阿落就在这里。”

话音落,低头用力抱住了她。

用着几乎要揉碎她般的力道紧紧抱着她,直至无法控制周身突然间微微一阵颤抖,便附身同她一起往那床上最柔软的部位倒了进去。却才刚刚同她身体缠到一块儿,脸上那淡淡的神情便仿佛骤然间支离破碎了,只剩一片清冷到凄厉的孤独骤地从眼中直透而出,他压在她身上定定望着她那张脸,望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睛,随后再度笑了起来。

笑得如桃花般艳丽,却又如毒药般苦涩。

随后一把扯掉她脸上那副碍事的面具,头一低将她嘴唇吻住。

恶狠狠地吻着……疯了似的,好像以此她便会同从前那样有所回应,而不是现今这样冰冷而无知无觉地躺着,那样安安静静的,仿佛死了一般地躺着。

痛到锥心的讽刺……不是么。

于是再次狠狠地吻住她,唇齿纠缠间,一字一句,朝她用着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好好看看我是谁,宝珠……”

再度吻,吻她的唇,吻她的颈,吻她散发着她气味的发丝和衣领:“当年你像条狗一般跟着我,现今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

“呵,真像一条狗。”

“我走到哪儿,你便出现在哪儿,赶也赶不退,撵也撵不走……现如今,索性娶了你,让你明明白白地跟着,让你畅快尽兴地跟着,你却不跟了,你却不跟了……宝珠,宝珠,好好看看我是谁,你睁开眼好好瞧瞧我是谁……”

说到这儿,终忍不住一把撕开了她衣裳,将她整个儿柔软的身体紧搂进自己怀里。

这一瞬好似又回到当年。

他恣意妄为,她懵懵懂懂、却又随心所欲。

于是愈发疯狂起来,他不顾她人事不省,狠狠地揉捏着她,狠狠用自己的嘴唇和牙齿在她身上留下一串串艳红的痕迹……如此,便再也控制不住,即便两手每一刻在试图将自己使劲固定在她身侧的床褥上,仍无法控制那根根雪白长尾自身后的衣袍下喷张而出。

便索性身子一挺,将那些缠裹着自己的负累倏然间撕得四分五裂。

之后,便再也无法忍了。

那抑制了数百年的欲望,在这瞬间如团喷发的天火般烧灼得他无法忍受,迫使他急急压迫到她身上,急急在她身上喘息着,索取着,即便她心跳和气息平稳如水,即便她神情比死水更为冰冷,仍无法阻止他在一阵颤抖后,将他那勃发的欲望朝她体内径直撞击了进去。

只那么一下。

突然脑中如冰水般一激,随即立刻抽身而出,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见朱珠身下已迅速冲出一片血。

滚烫红艳,朝着他身上直扑而来,令他一瞬间熄尽了周身全部的火焰。

“宝珠……”

短短惊诧过后他迅速将手朝她下身处抹去,在更多血液冲出那刻,自掌心内一团暗光涌出,立时将它们终止了下来。

随后立即俯身将脸朝她那张已如死灰般苍白的面孔上凑近了过去,到她嘴边张开口,自口中徐徐吐出一缕青烟。

烟仿若有着生命,在双唇间轻轻一个兜转,便尽数钻入了朱珠的口中。

约莫半盅茶的功夫,眼见她脸色便慢慢好转了起来,而嘴唇上亦重见了血色,碧落方才将脸抬起。却无法将目光就此移开,按捺不住自己一双眼朝着她怔怔一阵凝望,随后轻吸了口气,侧身在她身旁坐下了,手朝她身上一摆。

便见那原本被他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衣服直飞而起,转瞬如原先一样,一丝不苟地穿妥在了她的身上。

“呵,人与妖……这便是你给我的最大抗拒么,梵天珠。”再次将目光转到她脸上,碧落似若有所思般淡淡一笑。随后捻起她一缕发丝,放到唇边轻轻咬了咬:“可我偏不信这命轮便从此扭转不了。换你,你信么,宝珠?”

无论是唤作梵天珠亦或者宝珠,床上的朱珠始终昏睡不醒着。

毫不知情,便也无从回答。

“什么也不知,你倒也真是安心了……”于是他再度笑笑。

目光由此转到她发上,望见她发中隐隐闪烁一点暗红色的光,不禁眉梢微微一扬。“血玉簪么……你阿玛倒也懂用这种劳什子的方法替你辟邪。”说罢,朝那簪子伸过手去。

原是看着有些眼熟,想取来瞧个仔细,不料手离那簪子只差半分距离,突见一道光自簪内闪过,顺着他指尖一头便朝他手内冲去!

当即被他伸出右手一把扣住了那只手腕。

这短短瞬间,那道光已将他那只左手整个儿染得一片通红,连带皮肤亦变得透明,隐隐可见一些细小的东西在皮肤下移动着,见状他眉心微微一蹙,迅速将那扣在腕上的右手朝腕中心用力一点,再往上一移,遂将手上暴张而出两根细长的指甲狠狠朝着左手掌心内直刺了进去。

立即从伤口内喷出一道血。

血中透着暗光,闪闪烁烁,带着里头一些细碎扭动的东西跌落到床上。

碰到被褥它们立即嘶嘶作响,转瞬,连带那床一同通体腐朽发黑,随后忽的下消失不见。

眼见朱珠身体立即从上跌落,被他一把揽进怀中,随着他身形一同站起。

再朝她发上那支簪望了一眼,方始认出,原来那竟是康熙帝的皇后赫舍里氏曾佩戴过的玉血沁心。

可谓神玉,却怎的会在并非皇家出身的朱珠身上。

由此眉心再次蹙起,正待细想,忽大门处一道暗影闪过,有细小的人声自外头传了进来:“禀主子,宫里有太监过来传话,说老佛爷惦记主子了,要主子立即入宫觐见……”

闻言,碧落抱起朱珠轻放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后转身推门而出,朝门外那黑影点了点头:“我这便去。你且驾车送斯祁姑娘回府,若府上问起来,便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已在车内睡了好一阵了。”

“是。”

第273章 画情二十五

黄昏时分到了储秀宫,早有首领太监李莲英在外宫门候着,见到碧落笑呵呵迎了上去,招呼道:“碧先生,到得可早,老佛爷还在屋里更换衣裳,您得稍等些。”

边说边引了碧落往里走,一路见碧落一双眼径自朝自个儿身上瞧着,不由有些不安道:“先生可是瞧咱家身上有何不妥?”

碧落笑笑:“无不妥,倒是看出些喜来。”

一句话说得李莲英干笑了声:“先生说笑了,我们这些做太监的能有啥喜来。”

“自是财喜。公公今日财宫亮堂,定是有财运之喜。”

“哈哈,先生几时学会看相的了。”

碧落笑笑:“难道不是?”

听他这一说,李莲英先是笑了阵,随后点点头道:“也不算是多大的财运,蒙太后娘娘赏识,近日揽了东华门文华殿修缮监督一职。”

“端得是肥差呢,恭喜李公公。”

“呵呵,过些天太后这边办完了差,手头得了空,咱家请碧先生出宫喝两盅去。”

“谢公公。”说到这儿,似想起什么,便随口问道:“说起来,也不知东西两门处的坛子起得怎样了。”

“噢,那两处的坛子应是起得差不多了,等咱家空闲时,自会替碧先生过去看着。”

“多谢公公。”

“不过……”稍有些迟疑,李莲英抬头朝碧落望了眼,放缓了脚步对他道:“太庙玉带河那块儿立的几座塔,前阵子有人上老佛爷这儿参了,说自古从未有人在此立塔,看着突兀,有损金水玉带风水之嫌……”

闻言碧落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他们懂些什么。”

“是,老佛爷也是这样回应的他们。但参奏者里不少当朝老臣,因而老佛爷心下也有些犹豫。”

“是么。”碧落点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内宫门前,李莲英示意碧落在门前候着,随后掀帘进屋,不多会儿出来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恭声道:“碧先生,老佛爷宣您觐见了。”

寝宫内檀香缭绕。

因前些日办的佛法会,宫内还做着佛堂的装扮,慈禧亦一身素白的裙装,仿着观世音的样儿,端坐在莲花蒲团上,一手拈着柳叶条,一手托着青玉净瓶,垂眼抿唇由着一名洋人在一旁静静替她作着画。

听见碧落进屋,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示意那画者先退了,随后欲待站起,似脚有些不稳,碧落见状便先太监一步将她搀起,一手由她搭着,将她扶至榻上坐下。于是一双眼笑得更加慈爱,她摆下手中的净瓶,拈着柳条望着他道:“总也是御医,便不将你当外人看了,否则这一身衣裳倒也真不像个出来见人的样儿。”

“老佛爷说哪里话,老佛爷这一身宛如观世音下凡,端得是庄重美丽,怎的就不能出来见人。”

“总是老咯……”

“太后可年轻着。”

话引得慈禧再度微微一笑,随后敛了神情,将柳条搁到一边端起杯茶喝了口,道:“自按照先生所说,在太庙立了那几座塔后,虽上海法租界那边仍不太安稳,不过牡丹社一事已有了好消息。”

“是么,可是淮军已取胜?”

“一是淮军援台令双方军力起了变化,二来那些东洋人恐水土不服,军里感染了热症,已病疫五百多人,因而无心恋战,便派了大久保利通前来交涉。”

“怎个交涉法?”

“要咱大清国给他们军费赔偿。”

“呵,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是如此,因而文祥建议一钱不给。”

“文祥大人说得是。”

“但恐他们寻到洋人公使介入调停,到时可能无法得以如此简单处置。”

这话令碧落笑了笑,却也无法因此而说些什么,便沉默下来,垂手立在一旁。

慈禧见状将茶杯放到一边,望着他道:“好歹也是件好事,可见应了你那句能改善风水之说。但总归是在那样的地方立了从未有过的东西,又恩准你在紫禁城东西两门动土,所以碧落啊,若非是显著的风水改运,只怕我难以跟朝野上下交代,你说可是。”

“太后所言极是。”

“况朝野上下已是在风言风语,说你是我包养的宠臣,安德海第二,”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你瞧瞧,为了咱这大清江山,我真是连自个儿的老脸都快不要的了。”

话音落,碧落单膝朝她跪了下来:“臣罪该万死……”

“起吧起吧,我这也不是怪你,只是既然如此兴师动众,又几乎是坏了祖宗的规矩,你自是要给我点像样儿的东西瞅瞅才是。”

“但请老佛爷安心便是。只要老佛爷身体无恙,万岁爷身体无恙,这风水所带来的好处,至多不出两年便能令老佛爷和皇上亲眼目睹。”

“皇上……”说到同治帝,慈禧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太极殿内还闲置着偌大一片空处,我寻思几时立坐观音金身,保佑保佑咱这位年轻不懂事的皇帝才好……”

“便按着老佛爷的慈颜,立一尊如何?”

闻言慈禧登时笑了起来,面色微红:“瞧你说的,我可不学来那武则天,以自己容颜立佛像,归天后留什么无字碑,我可没她那么些野心……我只求菩萨能保佑咱大清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皇上那把龙椅能坐得安安稳稳,便好了……”

“老佛爷慈祥……”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头小太监通报道:“启禀太后,御前侍卫察哈尔莫非求见。”

闻言慈禧身子微微坐了坐正,由着一旁宫女将外衣往身上披整齐了,点头道:“宣。”随后望见一旁碧落投来的目光,笑了笑:“先生应是从未见过他的,今儿刚巧来,也能引了先生同他见见。”

“那位察哈尔莫非?”

慈禧点点头:“总是自家人比较贴心,所以前阵子载静特意将咱正蓝旗满洲都统察哈尔家的长子莫非叫来了宫中,兼任皇上的御前侍卫。”见碧落闻言目光微有闪烁,便再道:“你一定觉着奇怪,为什么来个御前侍卫我都要特意引你瞧瞧。因那莫非可非比常人。”

“呵,老佛爷说得可真叫碧落好奇起来。”

“你可知道察哈尔家的祖上原是做什么的么?”

“回老佛爷,臣无知了……”

“他们家呀,原是蒙古国第一风水大相。”

话音刚落,一人自外头走了进来,到门帘处单膝跪地,叩首道:“察哈尔莫非扣请老佛爷金安,老佛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之帘子卷起,一名穿着浅黄色行职褂子的年轻官员身形现了出来,仍低头匐着,一双细长的眼却似闪闪烁烁,朝着碧落的方向悄然望了一眼。

随后嘴角轻扬,便再一头朝着慈禧叩拜了下去。

入夜,朱珠全身烧灼。

自回家后她那一直就有些不妥的身子,这会儿似乎更加糟糕起来,便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侧在床上由小莲一遍遍替她擦着滚烫的身子,一遍遍给她揉搓小腹。

因她回到家中后便一直说着腹痛,却又不敢跟爹娘说,所以愁得小莲浑身是汗。

终于忍不住在又见她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时匆匆去告之了安佳氏,便正要派人出去寻医,恰见碧落先生的轿子进了府里。原是出宫时刚好惦记着斯祁复的身体,故而过来看看,一听小莲的描述,当即就同她一起到了朱珠的住处。

朱珠正痛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见状他立刻打开手中箱子取出几枚银针,令小莲掀了薄被便要给她扎,朱珠一见却怎的肯允许。当即又是痛得皱眉,又是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服,见状小莲不由急道:“小姐小姐,这会子就只是让碧先生诊治而已,也由不得什么避讳不避讳的了,到底是您身子重要还是这颜面重要??”

于是朱珠只能松了手。

由着这年轻男人将自己衣衫慢慢朝上掀开了,又褪去了一些裙子,随后将手中细若发丝的银针一支支扎在了她小腹上。

倒也不觉得痛,许是已被腹痛折磨得麻木了,因而几针下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过了片刻感到一股微微的热随着针刺入的地方渐渐涌向丹田处,少顷,那原本剧烈搅动在腹中的疼痛立时减缓了,亦令她长出一口气。手脚微微松弛了下来,于是得以有了那么一点精神朝那依旧专注在她腹部银针处的碧落再次望了一眼:“多谢先生……”

他笑了笑:“可好些了?”

“好些了……先生怎会此时来到府上……”

“原是来看看你兄长,谁知你竟得了急病。”

“不知朱珠得的这是什么急病,怎的会腹中剧痛难忍……”

“姑娘是从几时开始疼痛的。”

“应是你家那位仆从将我送回府上之后。”说到这儿,话音微微一顿,她有些茫然道:“朱珠有些费解……”

“怎么?”

“我原记得自格格车中出来后,先生骑马将我送回府上,可怎的会突兀换成了马车……朱珠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呵……”闻言他再度笑了笑,道:“你今儿本就有些不舒服,所以中途去了我宅中,给你服了些药,你便睡着了。我想想留你在府上总是不妥,刚好又被老佛爷传进宫,便叫了府上奴才用车送你回来。谁想你到家竟然身子变得更糟,若早知晓,我便早一刻过来了。”

“原来如此……”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他说得倒也确实没有任何不是之处,便松了口气朝床上躺了躺平。这会儿已然觉得腹中更为好受了许多,甚至也有了明显的饥饿感,便扭头对小莲道:“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点心,取些过来,再为先生烧一壶花茶。”

“是。”见小姐已恢复常色,小莲自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便感激地朝碧落望望,立即奔奔跳跳往厨房处去了。

直至她身影消失,朱珠脸微微一红,望着碧落道:“先生,朱珠还有些病症,望先生指点一下。”

“姑娘请说。”

“回家后在身上发现这些东西,也不知怎会出现的,想是同发烧相关,望先生给个诊断……”边说,边咬着唇将手腕上的衣袖慢慢撩起,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胳膊上赫然几点红印,带着微微的肿,在烛光中闪闪烁烁。“就是这样的……”

碧落正将银针从她腹上一一抽离。见状,朝她手臂上仔细望了望,随后目光微闪,道:“身上其它地方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