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门外突兀响起那只虎皮猫的怒叫声,它啪啪地冲到房门口在门上挠出长长一阵声响,然后在厅里的沙发上蹦跶着,怒气冲冲地大叫大嚷:“杰杰的晚饭呢?!杰杰的晚饭呢喵?!”

狐狸的动作停止了,他看着我身后的房门闷声笑,然后把我抱进怀里,又把我抱到床上。

“你要吃什么。”随后将浴巾披到身上转身出门,他站在门口处问我。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音调回答他才好。因而只能闷闷地将自己闷在被子里,闷声回了句:“有啥吃啥。”

他便出去了,关上门,将我同屋内倾泻而来的寂静关在了一起。

我听着外头杰杰同他吵闹了一阵。杰杰饿急了的时候就像个疯婆子,因而令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又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像在那巷子里时,以为同他贴得很近,却转瞬发现,他来找我的目的其实同我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便开了手机,给林绢发了条消息:

“我又干傻事了,绢。”

“怎么了?”她

迅速回了我。

“我该怎么办呢,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逃开一阵,逃开这个家。”

“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难受,一阵一阵的,有点透不过气。”

“你没事吧……”

“我透不过气啊,绢。”

“那,要不咱出去走走吧。”过了一阵后,她发来这句话对我道。“我在网上看中个旅行团,你要有兴趣我发给你看看。”

第177章 养尸地三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的情绪不是这样的糟糕,后来我会不会跟林绢一起加入那个旅行团。而如果我不去,那么林绢是否还会参与他们的旅行,并跟他们一起进入这座村?

不过,想再多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是么。

当时当地,我只想着能从一种让自己害怕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于是一切看起来特别而有趣的东西,便很简单并轻易地引起了我的兴趣。

林绢看中的那个旅行团,是由几个在某知名网站的旅行板块上聊得很投缘的网友所自发组织的,那个板块我常去,所以知道他们。

一共五男二女,包括一名具备着丰富自助游经验的老背包客,一名摄影师,以及那个论坛版块的版主。因着那版主的关系,所以从他们发帖子谈到这趟旅行开始,便十分引人瞩目。在林绢转发给我看的时候,那帖子已经有了四五万的点击量,还有许许多多要求跟他们同行,参与这趟行程计划的跟帖。

自然,那些人并没能被增加入这个旅行团,这是很显然的,作为一个纯自助的旅行团队,又是去一些比较冷门的地方,那么彼此间的信任和默契是必不可少的,所以绝不可能加入一些完全不了解情况的陌生人,纵然有些是很资深的驴友。

而林绢和我之所以能被他们接纳进去,全因里面有个成员同林绢是熟识。

熟悉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他同林绢交往了三四年,不是恋人又似恋人,也正是因了这层关系在,所以虽然整个团队里只有林绢一个熟人,我还是比较放心地加入了进去,况且对于他们在论坛上所宣传的那句‘边走边拍,实事记录’,我亦是十分感兴趣。

感觉那就像是在做记录片。以前总看到别人做的,把旅行见闻和过程发在网上,通常只是些照片配上文字,像这样正二八经能被做成影片并播放出来似乎从没见过,不知道效果会是种什么样子,所以想来想去,觉着会非常有意思。

当时我就是这么天真地认为的。

直至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所谓的‘实事记录’究竟是要记录些什么东西,并且记录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而那已是后话了。彼时,只觉得会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活动,并能在我心绪那样混乱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让我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将我从一种近乎窒息一样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所以在跟林绢大致了解了他们的行程之后,我只同狐狸说了声要去北方旅行,便如逃难般取了私房钱收拾了行李匆匆搬去了林绢家。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坐上了来接我们的那队人自驾的房车,一路向北开始了这趟对我来说几乎是史无前例的旅程。

旅程的最初是挺惬意的。

因着林绢那位朋友的关系,我们有辆很好的旅行工具,一辆悍马房车。它有着很宽敞的厨卫设备、一个厅、还有两间独立而宽敞的小卧室。于是我们可以在漫长的公路颠簸战中一边悠闲地喝着咖啡,一边闲聊,甚至还可以舒服地在床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多么享受。

而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车,毋庸置疑,是因为团里某个成员很有钱。

那个叫谭哲的男人很有钱。

林绢的朋友通常都很有钱,不仅有钱而且英俊,这样一种人自然什么都是不缺的,因此寻常的旅行不会感兴趣,比较特别的才会让他感兴趣,比如这样一种完全不受约束的自助游,且行程不明确,目的不明确。一切都是不明确的,有一点点危险性又有一点点刺激,所以才会显得别有趣味。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徒步罗布泊。”

我记得那时,在谭哲一边开着车,一边同林绢说着他这趟旅行目的的时候,那个总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窗外景色的张晶突兀问了他这么一句。

他听后立刻笑着道:“罗布泊?女人,玩刺激是一回事,搭着性命去玩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看我像个玩儿命的人么?”

张晶没有回答。

见状林绢便回头问她:“那你呢,你这趟旅行又是为了什么。”

“我么,”她笑笑:“被别人倒多了心理垃圾,不发泄一下早晚自己也得有病了。”

张晶是个心理医生,为了排遣自己的情绪经常会做各种各样的旅行,也曾徒步穿过罗布泊,就是因此而同现在这些人所相识,是个无论体质还是心理素质都颇为强悍的女人。我见过她在网上写的帖子,很粗犷很不拘小节,像个男人,还总是写一些荤段子,比如她在旅行时同那些单身男伴间所发生的关系,她总是很随意地就写出来了,写得让人看了面红耳赤,写得让人指责她是为了博人眼球而故意编造。

至于究竟是真是假,她从没有说过,即便被人刷屏谩骂也没有解释过。她说那就是她发泄心情的一种方式,别人爱怎么想她,爱怎么信或者不信她,都跟她没有关系。

因此在最初时,她的出现便吸引了谢驴子的注意。

谢驴子是那个网站最早的一批用户之一。年纪也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大的,怕有四十好几了吧,长相倒看不出,最多三十出头点的样子,皮肤黝黑肌肉发达,因为一年里百分之七十的时间都用在旅行上,所以人称谢驴子。

谢驴子靠写点旅行见闻的段子给杂志社供稿为生,所以对文字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因此在见到张晶发在网上的帖子后不久就开始关注她,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经常性的给她拉拉人气,或者同那些在帖子里捣乱的人骂骂架,有人因此而说他暗恋张晶,但被他一口否定,他说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的,虽然至少有两次张晶在她的帖子里暗示了他们间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床上关系,他也拒不承认。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我在翻看张晶帖子时总能见到他的名字,所以不让人觉得他们间有点什么,似乎颇有点难度。但直到见了张晶本人,才好像有点明白了,张晶和她文字给人的感觉反差有点大,她文字粗犷而奔放,但自身却是严肃而温婉的,可能同她的职业无不关系,包括同周围人说话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一副大夫的派头,这种无形的距离感的确无法令谢驴子承认些什么。他甚至不怎么愿意同现实里的张晶多说几句话。

所以你看,观察人就是这样有意思,一个人无数种面目,从各个角度折射出来,每一个角度都会令你发出完全不同的感慨。

而另几人就简单得多。

小邵特别开朗,可能因为工作环境的缘故。他是在影楼里给人做摄影的,摄像技术也相当高明,这一路的拍摄全由他来负责。

何北北和罗小乔,大学毕业后就在家里工作的一对小情侣,做视频后期相当拿手,原是做一些电影恶搞段子出的名,最近听说在给人做微电影。听上去就很高级的技术,蛮让人佩服的,所以一路上我跟他们聊得比较多,因为私下里对他们佩服了很久了,他们一边打牌一边告诉我说,他们将为这次拍摄的全部视频做剪辑和后期处理,这一点足以令我对这次的旅行拍摄抱有更大的期待。

同他俩一起打着牌,却始终不声不响着的男人,叫汪进贤。

我知道他不是旅游那个版块的常客。他是文学版块里的一个名人,笔名三进公子,专写悬疑恐怖类小说的,听说出版了很多本书,不过我一本也没看过。

如果你是个生活里充斥着妖怪和亡魂的人,想必你也同我一样不会再去看那种书,因为看着那些胡编乱造的段子,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就像针即便刺破了衣服也无法刺进你的皮肤。

但显然何北北和罗小乔对他是极为崇拜,他们说他们将他所有的书都买全了,而加入这趟旅行的最初原因也是为了他。

为什么是为了他?我有点好奇地问他们。

不知怎的他们

都住了口,然后互相望着,然后噗地笑了,好像藏着一个很有意思但却又暂时不能说的秘密。之后罗小乔一边笑一边对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宝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揭晓会让我如此震惊和后悔。

罗小乔现在后悔么?

她必然是后悔的,因为就在几分钟前她的何北北死了,在这场原本他们如此期待并热衷着的旅行的目的地里死了。而她可能最终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

而我们呢?

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最终结果会是怎样的呢……

我想问问那个极其擅长描写这种恐怖气氛,并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写着这些恐怖小说的结果的男人。但四周一片漆黑,我完全分不清楚站在我身周那些黑乎乎并发出模糊喘息声的人影,他们究竟谁是谁。

而这样一种状况,不禁令我想到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到达的最后那天傍晚。

也是这么黑,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就在我们几个惬意地一边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边闲聊着的时候,突然周围的窗全都被一块黑玻璃给挡住了,驾驶室那里也是。

一瞬间整个车厢被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惊得一跳,正要大声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便听黑暗里有人幽幽地道:“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我们这趟旅行的目的地就要到了,我知道有些人还不知道我们究竟去的是哪里,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是个极其有意思的地方。为了这趟行程我和老谢,还有阿哲准备了差不多半年,前前后后的打听,筹备,策划……所以请相信,这趟旅程一定会极为有趣,而我们的收获,一定也会极为丰富……”

“那目的地是什么地方?”辨认出说话的人是汪进贤,我不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他闻言顿了顿,随后我听见罗小乔笑嘻嘻地道:“黄泉村,听说过么宝珠?我们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去黄泉村。”

第178章 养尸地四

黄泉村。

我当然没听说过什么黄泉村,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村子给自己起那么晦气的名字当村名。

但没等我回答,黑暗里又有人笑了起来,听声音是何北北,他一边笑一边道:“肯定没听说过,那村子出事时她年纪应该还小吧,这种事除了你们上年纪的,真没太多人知道。”

“什么黄泉村?什么出事??你们在说什么?”这时林绢突兀在我边上开口,把我给吓得一跳,不过她要问的正是我想问的,所以我朝她身边靠近了点,想听听这些人会怎么回答。

“黄泉村倒也不是那个村的正经名字,只是因为它当初出的事,所以后来被人叫做黄泉村,算起来也是个景点吧,只不过很少有人去。”何北北答道。

林绢再问:“它出过什么事?”

“好像是场瘟疫,对么老谢?”

听何北北问,谢驴子没吭声,倒是张晶在一旁轻轻说了句:“也不能说是瘟疫吧,反正死了很多人,有说是因为村里的土质不干净,所以那些人都中了毒。”

“中毒?那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为了拍摄。”何北北道。

“拍摄?去拍那个村子?”

“对。”

“一座死过很多人的村子有什么好拍的,我们不是要拍旅游景点么?”

我问的话令他们似乎沉默了阵。

随后我听见有人吃吃地偷笑,但我不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什么好令他们发笑的。

从上海到这里,我们开车走了三天两夜,跑那么远的路我只是为了来散心和看他们拍摄记录片,此时却听他们说要到一座曾经死过很多人的村庄里进行拍摄,这让我很不舒服。甚至有点儿愤怒,因为在来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提到过这件事,甚至在路上也完全没有提过,直到临近那个村还有半小时路才突然说起,这不是刻意隐瞒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忽听见汪进贤慢悠悠说了句:“我们要拍的当然是旅游景点。”

“那种村子也算旅游景点?”林绢插嘴问了句。

“不是早说过么,我们去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景点。我们的宗旨是要走的就是一般人不太会去的地方,要看的就是一般人不太会去看的地方,比如,那座村子。”

“它有什么可拍的地方么?”我问。

“那是当然。”

“例如?”

“例如,”他似乎微微沉吟了下,随后话锋一转,突兀问道:“说起来,网上关于鬼的视频很多,但你在那上面见过真的鬼影实录么?”

我愣了愣。半晌才意识到他这是在问我,便答:“我从来不看那种东西。”

“是么。因为害怕?”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也不信那种鬼神说,都是骗人的。”

“呵,是么。我说老谢,咱好像找了个无神论者进来。”

“那敢情好,有怀疑才能增加可看性。”谢驴子答。

我不由皱眉。正要继续再问,身边林绢突然抬高了话音,大声道:“我说,你们有什么事能不能开了窗再讲?你们谈这些东西没必要把车厢里搞得那么黑吧。”说着转过身用力敲了敲身后驾驶室的隔断:“阿哲!把窗开下!”

“他不会开。”见状汪进贤再次开口道。

“为什么?”

“因为这段路上我们必须把窗这么密封着,为了安全。”

“安全??”

“是啊,之前绕过弯口的时候,您没看到路边的那块牌子么?”

“什么牌子?”

“路标,指着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叫做九曲道,全长六十五公里,处在两座大山中间,是黄泉村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路。”

“这和把车窗都密封起来有什么关系?”我问。

“九曲道还有个名字叫焰口道,你说你不信鬼神说,那么放焰口这词有没有听说过?”

“听倒是听说过的。”

“那就行了。据说,这条路是黄泉村死掉的那些人走焰口的地方,所以很容易碰到他们,尤其是傍晚时分。”说着压低了点声音,他再道:“而如果不小心被他们撞见,他们会拉你做替身,听说以前出过事,有人开车走到这里总是会发生怪事,不是看到人影就是车里多出个人,所以后来得出个经验,就是必须把所有的车窗都给封死了。”

听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我忽然听见车外好像有人低低呜咽般一阵风声卷过。

显然林绢也听见了,她呼地坐起声惊道:“那阿哲怎么办?!”

“他?他没事,年轻男人阳气旺,况且车头还挂着佛,不碍事。倒是你们这几个女人,就不同,阴气重,容易撞客。”

“那你们都有病啊!既然这样还要来??”

“不是说了么,为了拍摄。”

“什么地方不好拍偏要来这种地方拍??”

我这句话刚脱口问出,便听见有人突地发出阵闷笑。

随后罗小乔笑着叫了声:“我去!憋不住了憋不住了!”随后突然四周猛地一亮,不知是谁把手电筒打了开来,雪亮的光束正对着我的方向,照得我忙不迭用手将脸一把挡住。

与此同时听见周围那几人跟着罗小乔发出无比开心的一阵哄笑,一边笑一边朝我对面的角落里看着,这当口我总算是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于是一眼见到那方向站着摄影师小邵,他正抗着他的摄像机在朝我和林绢拍摄,一边拍一边竖竖大拇指,由衷赞叹道:“这表情不错,这开头绝对绝对不错!够真实,忒真实!”

此刻周围玻璃窗的挡板亦都缓缓降了下去,谭哲在驾驶座上按了两下喇叭,回头朝林绢笑笑。

见状我气得脸上骤然充血。

原来刚才他们把车厢里弄那么暗,又神神叨叨说了那些东西,纯粹是为了把我和林绢的反应拍下来么。这群人真是够过分的,玩笑开成这样还外加利用人,一时想要发作,但看了看林绢尴尬的脸色,便沉默了下来。

遂不再理会他们的说笑,转头望向窗外,透过玻璃的反光望着外面那些在暮色里变得极其模糊的旷野。

此时晚霞在西边天空已只留下一点深邃的紫色,扩张出无尽的暗,像一头巨大的野兽般无声吞噬着这辆车所发出的唯一一点光亮。而籍由这点光亮我发现,虽然刚才那几人一唱一和地是在作弄我和林绢,但所说的话倒也不尽是胡言乱语,车下这条有些崎岖的路的确是处在两座大山之间的,那两座山已在暮色里只剩下深灰色的影子,仿佛天际的云层一样,层叠而寂静。

再远些,便真如一个人的喉咙口一样,将这条路狭窄地包围着,于是令人油然生出一种有些压抑的感觉来。

“在看焰口么?”正看得出神,罗小乔靠到我身边也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轻轻吸了口气:“真漂亮啊,这地方。”

我实在不觉得这种又黑又压抑的地方有哪方面是值得赞一声漂亮的。

也许这就是做艺术的人与普通人间的区别吧,我们缺乏人家所拥有的那种发现美的眼神。

于是随口应了声,眼角瞥见林绢剥了支香蕉递给我,正要转身去接,可是突然眼前那片车窗外突兀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将我的注意立时引了过去。

我想那可能是棵树,歪歪扭扭的,好像个人影一样,因此突兀被车灯照过时让我冷不丁地惊得一跳。

而我这神情让罗小乔又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我,回头对何北北他们道:“喂,她刚才还说不信鬼神啥的,哈哈你们信不?看她被一棵树给吓得……脸都绿了。”

“我还当是个人。”我皱眉道。

一时觉得自己对这个总是笑得疯疯癫癫的女人似乎有些讨厌了起来,便啃着香蕉朝林绢身边坐了过去,这时身下突兀一阵颠簸,几乎把我颠得一屁股坐空,随即听见谭哲低低骂了句:“操,这路真见鬼。”

“怎么了?”也感觉到这幅度颠得有些太过厉害,谢驴子摇摇晃晃朝驾驶座附近走过去,一边眯着眼朝前方被灯照亮的路况看,随后轻吸了口气,也咕哝着骂了句:“操……这路敢情就他妈从没修过么,能糟成这样。”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不由朝车头处看了一眼。

就看到正前方被车灯所照的那片路面……事实上也不能叫做路面,就是一条被无数的车轮印给碾出来的道痕,在这辆摇摇晃晃行驶着的车子前一路延伸着。道上都是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因而令得这辆原本疾驰如飞一般的车此时走得磕磕绊绊,唯恐一个颠簸就在那些陷阱般的坑洞里扎进去出不来了。

那样又朝前开了一阵,借着车灯的光线我隐隐见到一些房子的轮廓在远处浮现了出来。

“这是到了么。”朝那方向指了指,谭哲问谢驴子。

“没错了,”谢驴子眯着眼道,一边朝身后看了过去,目光略略有些兴奋,又似乎带着那么一点微微的不安:“兄弟们,准备收拾下,黄泉村到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情绪一下子有些激动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激动,就为了能拍这么一座处在荒山野岭间的村子么?它看上去仅仅就几间破房子而已,零星散布在一些长满了杂草的农地里,荒凉又丑陋。这样一种地方,究竟有什么好拍的……

想到这里突然我一个激灵,因为就在前面一栋房子随着距离的接近渐渐显露出它清晰的轮廓时,我突然感觉自己记忆深处有某样东西似乎一下被唤醒了。

当即我用力拍了下谢驴子,匆匆问他:“谢驴子,这村的本名叫什么?”

他被我拍得一愣,怔了片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本名?这倒不清楚,好像听说过不过忘了。”

我不由皱了下眉。

“你问这个干什么?”见状他问我。

我没回答,正再次盯着那栋房子仔细地看,突然隐约见到那房子屋檐上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一瞬跳了过去,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

这当口车子停了下来,车内灯全部打开,将周围那原本漆黑一团的世界照出明晃晃一团柔和的光亮来。于是所有人都立刻兴奋地带着他们的行李说笑着下了车,夜的静亦被如此轻易地打破,正如那点光亮轻易撕开了夜的黑。

因而似乎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在刚才车子停下的一刹

那,有阵奇特的猫叫声自远处某个方向哀哀地响起,而那方向有棵歪脖子老槐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正如十多年前我所见到那一棵一般模样,如同个苍老的人影般站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它干枯的树杈上吊着一只猫。

通体漆黑的猫。

而这棵却没有,只有一根细长的东西随着风微微晃动着,我想看看清楚它是不是就是当年吊挂着那只猫的绳子,但没敢过去,只僵立在原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被我所遗忘了很久的往事,随后我望着忙碌地收着行李的谢驴子,问他:“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们知不知道这地方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啊……”

第179章 养尸地五

这个所谓的黄泉村,就是当年姥姥带我去问米、之后却经历了墓姑子事件的那个村子。

依稀记得由于村里槐树生得多,所以它本名似乎是叫槐安村,而我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目睹墓姑子杀了她丈夫之后,那些惊恐的村民五花大绑将她塞进警车的地方。

那天,在墓姑子被警车带走后不久,姥姥就带我离开这村子回了家。而当时消息传播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何况还是个偏僻的小山村,所以虽然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电视广播和报纸上都没见说起。我也是在大约过了半年之后,才听姥姥再次提到这个村子,因为那天她接了个长途,之后,她关上房门同爸妈嘀咕了一阵,被我头听见了。

依稀听见她说起墓姑子,所以格外留意了些,谁知听到的却是墓姑子的死讯。姥姥说墓姑子死了,在被关进精神病院老老实实待了半年之后,突然间就自杀了。村里人问姥姥要不要去参加她的葬礼,他们说原本想将墓姑子尸体接回槐安村安葬,但当时正是盛夏时节,尸体不好保存,而且不知怎的墓姑子的尸体要比一般人死后烂得快,因而没等商定好送回去的日子,他们就不得不将她火化掉……之后又觉得害怕,所以想请姥姥过去顺便给他们问下米,但被姥姥婉言推辞了。

说着那些的时候,我听见姥姥一直都在叹气。我当时也觉得蛮难过的,因为虽然只见过她没多少面,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极深,我总也想不通那个一直嘻嘻哈哈的女人为什么会杀人和吃人,也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自杀了……隐隐觉得似乎是同那只猫有关,但当时年纪实在很小,因而难受了没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便把那个村子,以及那个有着一头油腻腻长发、长得像个混血儿的女人给渐渐淡忘了。

直至再次站到这座村子里,一眼见到那几乎同十多年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房子,以及那棵吊死了那女人所养黑猫的老槐树,才陡然间将那一切又重新记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又听见了那女人的尖叫声,那在我记忆里被深深烙刻,又被深深埋藏了很久的一声尖叫:‘我眼明目清!我看到你们都要死!我看到你们都要死!’

那是当天被村里人推挤着用力给架上警车的时候,她以一种无比凄厉的话音,给这村里所有的居民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原本一直以为那只是句疯话,因为她当时看上去真的像是完全神经错乱了。

但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再次来到这里,这地方竟真的连一个人都没了……整个村子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破败,死寂,好像从未有人在这地方居住过一样。而除了我们这些闯入者所发出的声音,细听甚至连一点虫鸣声都没有,当真静得像座坟墓。

由此想起刚才在车上时听这些人说,这座村里的人在早些年时全都死了,似乎是死于某种传染病或者土壤的毒素。

虽不知道这话究竟是真是假,因为他们说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样子,亦有可能是他们为了营造恐怖气氛而故意捏造出来,只为了让我和林绢感到害怕。

但无论如何,眼下这村真的已经成了座荒废的死村,却是个不争的事实,这无形中仿佛印证了墓姑子那天所说的话。

当下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眼看着周围那些人已经开始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行李往附近一栋房子里搬,而谢驴子又对我一叠声的质问显出一副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只能拦住了他继续去收拾行李的动作,在他有些不耐烦起来的神色里,简单又匆促地把墓姑子那件事从头至尾对他说了一遍。

说得故意很响,为的是让其他人也都能听见。

而这么做原是想打消他们今晚逗留在这地方的念头,可谁想才把话说完,却反而引起了他们更大的兴趣。

尤其是汪进贤,原本是在低头整理着自己那堆行李的,在听我说到一半时他走了过来,之后听完,便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问我:“这事听着怎么那么玄乎,杀人又吃人,那女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不知道她到底真傻还是假傻,但我知道我们不该在这种地方过夜。”

“为什么,就因为以前有个疯女人杀了她老公么?”谢驴子笑着问。

“倒是个能写故事的题材,”汪进贤吸了两口烟后淡淡道,“老公骗婚娶了低智商又视力差的老婆,本想玩玩就把她给扔了,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的命给扔了进去。”

“你有兴趣了?”

“没。这种爱你爱到杀死你的段子,女人爱写,而且市面上写的人多了去,我不太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谢驴子问。

汪进贤看了看手里的烟,笑笑:“当然是纯的惊悚。”

“嘿,还纯惊悚……”

“所以就算是要写,也得拿回去提炼提炼……”

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越说越来劲,几乎忘了我的存在,我不由径直打断他俩的话道:“我说的可是事实,不是什么故事段子。”

他俩由此将目光再次望向我,我略一停顿,继续往下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个女人在说了那样的话后,这村子里的人就都死了,想想看难道你们就不觉得瘆得慌么?”

“噗……”我这话令一旁走过的罗小乔一下子笑出了声:“哈哈,宝珠,你刚不是说你不信鬼神的吗,现在怎么一副要快见到鬼了似的腔调。”

“我不信但并不代表我否定那些东西的存在,”我回头望向她:“而且这村子里死过那么多人,怎么着也是不吉利的,白天来转转也就算了,何必要在这样一种地方过夜呢。”

“你担心啥呢,”她继续咯咯笑着,一边用手里的大手电照了照我。“难道是怕我们会遇到鬼?”

我沉默。

看着她那副嬉笑的表情,其实我真的很想对她说,如果真的遇到了鬼,看你是否还能这样快乐又肆无忌惮地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最终我只是摇了下头。见状何北北走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随后对我笑笑道:“这丫头就是傻大姐惯了,你别跟她说鬼,越说她越来劲。这回要不是她坚持要来,我还真舍不得丢掉手里那么多要赶的活儿。”

“你不也想要‘突破’一下么。”罗小乔不满道。

他再笑:“突破,那也得真有东西被拍到才能突破,否则也就是个‘走进科学’的山寨版而已。”

“什么山寨,起码咱是真的敢进这地方拍,他们敢么?”

听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我从之前所预感到的那种不安渐渐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于是为了确凿地证实一下,我当即抬高了点嗓门打断他俩的话,问:“你们到底上这里来是为了拍什么,不单纯是旅行纪录片吧。”

“旅行也有,记录片也有,不过还得加两个字。”罗小乔道。

“哪两个字。”

“见鬼。”

“见鬼?”听她这么一说,林绢不由几步走到我身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拍鬼?”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们要拍什么,纯的风景记录片么?那玩意放在网上有谁要看。”

“可是喜欢看游记的人不少啊……”

“那可不一样,”一边说,罗小乔一边推开何北北走到我俩边上,将手里的手机递给我们看。

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她之前的网站浏览页面。是他们出发前所发的微博,记得临走时她给我看过,大约有一百来条留言,几十个转发。可这时赫然转发率已超过了一千,皆因汪齐生在大约下午两点的时候转发了这个帖子,并多写了一句:‘即将到达黄泉村,能否证实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我们又能不能亲眼见到、并录下这个村里传说中的恶鬼,今晚可能就会见分晓。’

“看到了么,”然后将手机从我手里抽出,罗小乔有些得意地朝我笑了笑:“这才叫‘不少’。单纯只为了看我们的旅游记录,能吸引来多少人,你不是赵薇,我也不是章子怡,能有多少人来关注。但为了看‘鬼’,可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她转身朝何北北招呼了声,便蹦跳着继续朝房车处跑去,去搬运那些他们为数过多的行李。而我目送着她轻快的身影一瞬间心里头涌起阵难言的情绪,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不安,亦或者害怕,便追着嚷了一句:“也许根本什么也拍不到呢,不如明天白天再来拍怎么样??”

“但是你说的那个故事实在太有意思啦,宝珠。”她回头很开心地对我道:“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已经想好了一个很精彩的剪辑片段,实在等不及啦,今晚就得取景。”

这下我是真的不知该说写什么才好了。

原本说出那个故事,只是为了他们听后能带着稍许那些对恐惧本身的敬意,然后从这村子里撤离。

谁想,竟成了他们的题材。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愣想着站在原地时,我听见林绢在我身后同谭哲吵了起来,她责骂谭哲明知道这些人的计划却不告诉她,并试图让谭哲说服那些人今晚离开这里。

我知道她现在对鬼这字眼比我还敏感。自易园的事之后,她就总能看到那些东西,虽然狐狸已设法做了点手段,令她以为自己见到的只是因她的心理问题而产生出的幻觉,但我知道那些已经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她现在每周都是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也比以前更多地喜欢逗留在人多热闹的场所。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想到跟我一起出来聚团旅行的原因,在她看来,这意味着野外、不受拘束的活动、以及艳遇。或者,能借着机会同这名和她亦友非友的男人发生些什么。

却全然没想到那一切的背后原来竟藏着这么一个目的。

这怎能不叫她生气。

可是生气却并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那些人的行程分明就是完全已经计划和决定好了的,不会因为我俩中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态度,任何一句话而有所变更。因而不久之后,那男人便用他英俊的笑容和老练的吻打断了林绢的话,然后抱起了她,寻着一处僻静幽暗处走了进去。

直等他们身影消失,我才不得不接受今晚必须住在这个地方的现实。

却迟迟不愿意跟着那些人进入他们所选的那栋房子,因为那房子就是当年村长招待我和姥姥所住的王寡妇的家。而离它不远,那栋破烂不堪的、几乎连房顶都快没有了的矮平房,正是墓姑子和她死去丈夫的家。

它在这荒村冷冷的山风里时不时发出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仿佛在述说着当年在它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想到这些我怎么可能住得进去?怎么可能……

于是一边叹着气,一边坐到地上摸出手机,我想给狐狸打个电话,好歹告知他一下我的确切所在。

却随即发现,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信号。

意识到这点令我再度发了怔,这当口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后响起,有人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道:“别看手机了,这地方连电线杆子都没有,哪儿还能接收到手机的信号。”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张晶。

这女人是这些人里我唯一不太清楚她此行目的的一个人。作为一名心理医师,她没道理也会被村里的鬼魂,或者网上那点虚名所吸引。

于是我问她:“你也想见鬼么?”

她笑笑:“我读马列长大的,要说鬼,我也只信人心里有鬼。”

“那你为什么跟他们一起来。”

“好玩咯。我说过,被倒多了心理垃圾,我总得寻个方式发泄一下,所以谢驴子说起他们这趟计划的时候,我觉得还有点儿意思。”

“有意思?”我不由冷哼了声:“网上成名的方式那么多,偏偏要拍什么鬼。”

“呵,你不懂。”她又再笑了起来,然后道:“就像汪老师之前问你的,网上关于鬼的视频很多,但真的鬼影实录你见过没?”

“没有。”

“那就对了。什么样的东西是最容易吸引人眼球的?自然是一直都很让人感兴趣,但又从没有人开过先例去做的东西。比如盗墓小说,为什么一出来会那么火,就是因为在那之前从没有人写过关于这方面的故事,而对于盗墓那种事情,感兴趣的人偏偏又是极多的,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做着那差不多类型的一件事。”

“所以,简言之,他们要出名,但要在短期内达到火爆成名的效果,就得去做一般人所没做到过的非同一般的事。因此,他们看上了这一村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