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面对无常和洛林难道还不够么?此时竟连勾魂使也出现了。
一时只觉得喉咙仿佛被石化了般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眼睁睁看着它扬起细长的手,在狐狸将他手中龙骨刺到无常身上的一刹那,自灰蒙蒙的衣袍间哗的声抖出把巨大如弯月般的东西闪电般一劈,不偏不倚正劈打在那根龙骨上。
两者相撞,霎时爆出雷鸣般一声巨响!
随即狐狸同那高瘦的身影一并斜飞了开去,而原本静立不动的无常突地高抬起头颅,朝着房间内发出阵无比尖锐的啸叫:“呀——啊——!”
随后一扭身,它扬手便朝身后那站立在铘背上的洛林抓了过去!那一下力道极猛,因为连偌大的铘的麒麟真身,亦被那力量一下震得半跪倒地上,只是背上洛林的身影却兀地不见了,仿佛就在无常朝他抓去的那一刻,他就那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因而只有巨大一阵狂风般的咆哮自无常掌心内卷过,依稀似见在这瞬间那方向所有笼罩在夜色里的建筑都微微晃了下,随即它的身形便再度停下,片刻一挺身翻飞而起,逆着风直冲向半空,那苍白的身影便像烟气般分散开来,被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由此突然一片漆黑,仿佛周围百里内所有的电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不见一点灯光。
紧跟而来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我依稀能听出身边有人的呼吸声,但辨别不出是谁的,正想因此而退开,突然我在黑暗中看到了某种通体闪着磷光的幽蓝色东西,它们就在我边上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如猫般大小,有着难以名状的雾气般恣意变化的形态。
最初只是两个三个,之后越来越多……
大约也就是眨了那么几下眼睛的时候,突然间发觉它们已布满整个房间,它们急速地在屋子中间以及墙壁和天花板上游走着,所经之处一切一切全部消失,那些灯,墙上的钟,挂饰,散落在地上的柜子和桌子,四分五裂的椅子……直至全部清理干净,它们便密密层层攀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带着通体那种若明若暗的光,发出阵沉闷的,几乎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冥王出巡,众生退避……”
那阵声音中,我感到自己身后喷涌而出一股极强的寒气。
这寒气就像那天在铘的房间里所突然出现的状况一样,异常的冷,并迅速令周遭蒙上一层厚实的霜白。我被冻得控制不住全身发抖,试图在那些影影重重的身影间寻找到狐狸的踪迹,可周围全是那些磷火般的光,密集缭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霜和那些磷火给吞没了。
于是只能低头在原地僵坐着,不敢回头,因为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有个巨大的影子。
它大得从地板一直到墙壁,将墙壁几乎占满,却也仅仅只勾勒出一只硕大东西的头部。
那东西头顶至脖颈处长着八根尖角,轮廓依稀像人,又仿佛是兽。阵阵寒气便是那东西喷出来的呼吸,它一边呼吸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闷雷似的响动,随着这响动的接近,我几乎能感觉到它就近在咫尺,它缓缓地移动着它庞大的头颅,缓缓地观察着我……以致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忍不住要回头去看,却在猛地见到狐狸一把挥开他身周那些密集幽亮的东西,以一种极其严厉的目光朝我望来时,生生忍了下来。
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刚才被那勾魂使一下直面的袭击令他半个身体似乎已无法动弹,因而仅仅一瞬间,他就又重新跌倒在地上,复又被周围那些身影团团掩埋住。而离他不过几步开外,方即真靠墙站在那里,似乎对他存着某种忌讳,那些身影没有同对待狐狸那样将他掩盖住,甚至刻意避开了他绕在一边,于是唯有他身后那片墙壁处是雪白的,干净得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这当口,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阵脚步声。
听上去不像是那庞然大物所发出的,而交叠在那东西巨大身影上的影子亦证明了这一点。随后,眼角内映入一道人影,他不紧不慢从我身后走了过来,到我身侧站定,然后蹲下身,朝我笑了笑:“你好,宝珠。”
“……是你……”我一动不动望着这个人,这个很久以前我曾遇到过的……那个自称为冥的男人。
他仍穿着我记忆中那身装束,简简单单,干干净净。说话声也是简单而干净的,他朝我冻得发抖的身体看了一眼,再次微微一笑,道:“几天前,有条狗闯进了我的休憩之地,打搅了我的休息,也顺手带走了我西园子里的几枚果子。”
我想他说的那条‘狗’,是不是指的铘。想到这点不由抬头朝窗外看去,但窗外被浓重的寒气缭绕着,我无法看到铘的身影,因而也无法知道自刚才被无常袭到后,他此时究竟怎样了。
“你在担心他?”见状,冥问我。
我没吭声。
“你倒的确应该担心他,”于是他再道,“以兽体硬闯十八道地门,那是一个死罪。”
这话让我蓦地一惊:“你要杀他??”
他没回答我,只将目光朝边上一转,转到再次从那些磷火闪烁的身影间挣脱而出,摇摇欲坠从地上站了起来的狐狸:“而那只狐,擅动龙骨,又以妖孽之身擅自操控龙骨,也是一个死罪。”
我再次说不出话来。
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无法从他淡淡的神色里窥知他一丝一毫的想法,所以亦无法从他这两个突然而来的‘死罪’中,辨别出他对我说这番话的目的。
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些话。
“你担心么?”那样沉默许久后,听到他再次问我。
“那么你来是为了杀他们?”于是我反问。
“是的。”
“那我担心与否有用么。”
“呵……”我的话令他挑眉一笑,随后点点头:“自然是有用的。”
“什么用。”
“因为你可以在他们中间选择一个。麒麟或者妖狐,选一个,我就放了另一个。”
这句话出口,我一呆。
然后一瞬间,似乎全身的寒冷都感觉不到了,我看着他那张平静若水的脸,嘴角抽搐了阵,讷讷道:“就是说,你是要我亲手杀了他们中间的一个。”
“也可以这么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说?”
“对你来说,杀就是杀,赦就是赦,杀谁赦谁全凭你的一念,为什么却要我来做选择。”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比较有意思。”他答。
“比较有意思?”我不由笑了起来,笑得嘴角抖得更加厉害:“冥王大人的爱好果然比较有意思。”
“你也这么认为?”他也朝我笑了笑。
而这个明明执掌着所有冰冷死魂,并住在极寒之地的男人,笑容却是这样安静而温暖的,温暖得让人无法将他的言行同他这个人联想到一块儿。正如我至今都未适应,当日在船上那个温润地同我谈着好望角的男人,竟是能在弹指间判定你的死,或者决定你的生的冥王。
于是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我试图令它平静下来。随后摇了摇头,我对他道:“但我没法从他们中做出选择。”
“是么。”他望着我,也伸手在我嘴角上轻轻按了一把:“那怎么办才好,宝珠。他们将我从十八道地门外引到此地,总不能让我白走一遭是么。”
我觉得自己半张脸几乎要冻住了,却并没有因此退开,只勉强朝他再次挤出一丝笑,点点头:“是的。”
“那怎么办呢,宝珠。”
“要不如……你再回那十八道地门之外去吧?”
话音未落,我趁他还未从我这句话的含义中回过神来,整个人突然朝他身上猛地一扑,一把将手中那跟藏了很久的东西朝他身上猛刺了过去!
那是狐狸之前到底时脱手掉落在地上的龙骨,因脱离了狐狸的控制,而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当时刚好正落在我的脚下,也不知是他无意,还是有意的所为。
所以纵然那是我几乎被飞来的桌子撞上,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抓到了手里,并一直藏到现在。
此时用尽了全力我将它朝冥身上刺去,虽然它完全已没了在狐狸手中时尖锐可怕的模样,但我想,既然他能用来杀无常,为什么不可以用来杀冥王。甚至在那一瞬间,我还希望它能像当日在八部天龙的面前时那样,从我手中变成那种仿佛被火焰烧灼着般的模样。
但直至我完全将龙骨刺进冥的身体时,它仍是那副短而平滑的模样。
然后我听见冥低低笑了一声。
手钳着我的脸迫使我朝他胸口处看,我看到那根自以为已插进他身体的龙骨,被他两根手指轻轻地拈着,那么轻而易举地拈着,这力道却令我以为那是龙骨在进入他身体时所遭遇的阻力。
“宝珠,”他在我使劲将龙骨朝后扯时松开手指,于是我不由自主一头朝后倒了下去。“你想用这东西来杀我么,宝珠。”
边问,边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想起身避开,他手朝我轻轻一点,我便再次跌倒在了地上。随后身上便如同压了千斤重的东西般令我再也无法动弹半分,我用力挣扎,却只是徒劳,眼见着他朝我笑了笑,将手再次朝我抬起,这时突兀一道身影闪到我面前,将我阻挡在他同我之间:“大人手下留情。”
我看到了狐狸柔软的尾巴。
此时它们又只剩下了一条,另八条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一条尾巴的狐狸单膝跪在冥的面前,如此恭敬又如此诚恳地乞求着。
“你又开始懂得什么叫礼了么,妖狐,”挑眉将手慢慢收了回去,冥望着狐狸道。“这样摇尾乞怜,真是连那条狗都不如。”
狐狸笑了笑:“妖怪哪需要什么廉耻。”
“也是,妖怪哪有什么廉耻。”
“所以,还请大人看在在下这么不知廉耻的份上,饶恕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这句话令那通体冰冷的男人一瞬再次暖暖地笑了起来:“妖狐,这么无耻也是少见,倒真叫我不忍心杀你了。不过,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么……说起来,她这是第几世了。”
“在下倒是没有数过。”
“她还剩多少世。”
“在下也没有数过。”
“是没有数,还是数不清?”
这句话狐狸没有回答。
我见他尾巴轻甩着,便下意识想将它握在手心,好令自己忽略身上那千斤重般的力道,但却够不着。这当口听见冥再度问他:“所以突然发觉,其实能借太岁的手将她杀了,倒也痛快,是么妖狐。”
这句话令我不由自主立时望向狐狸,见他依旧沉默着,于是我慢慢垂下试图再用点力去碰触他尾巴的手。
“你累了是么,妖狐。”随后听见冥再道,又似叹息般轻轻吸了口气:“我若是你,早已累了。”
话音落,手指朝我轻轻弹了下,我胸口处那股巨大的力量顷刻间便消失了。
“选择做好了么,宝珠。”
听他再次问我,我依旧没有吭声,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蒙了厚厚一层霜,冻得我几乎无法动弹,费力挣扎时眼角瞥见狐狸伸手过来,我没有理会,咬着牙慢慢拖着两条腿走到一边,随后冷笑道:“冥王大人说笑了,妖怪尚且不在你眼里,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话音未落,突然被狐狸一闪而至的身影捂住了嘴,随后他朝冥王欠了欠身,道:“纵是死罪,碧落自是随意大人处置,但在那之前,望大人再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冥不动声色望着他,问。
“尸王借着麒麟的身躯,所以逃过无常一劫,请大人明示那东西此时的隐遁之处。”
“你要杀他。”
狐狸微微一笑:“我要毁了他。”
“只怕你做不到,因为他此番能从无常手里逃脱,并非借助麒麟的身躯。”
“哦?”狐狸目光微闪:“那是?”
“你还记得他当日借着环宇集团少东的尸体控制了环宇集团么。”
“记得。”
“那之后,他用财团资金购买了七处房产,你是否也记得。”
“见过报上说。”
“那你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大人赐教。”
“那每处房产,单独放着,原都是些好风水的地方。但他稍作手段,令那七处地方连接在一起,便成了七煞之地,再借助丧魂天灯之力,不仅困住无常,还以无常的极阴之气收了那七个地方三百八十条冤魂,是以,令他可获得暂时避过无常的能力。”
“三百八十条冤魂……”闻言狐狸微微一怔,“这么多人死,不该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们刚刚才死。”身后响起方即真的话音。他沉默至今,此时才开口,面色有些阴沉,“太岁力量的解封亦是那个七煞之地完成的关键,所以,我变相也成了他的一枚棋子。逢太岁当年,撞九阴七煞,死。他那七处房产内凡是九楼所居生灵,无论人畜,今夜全是一个死字。”
“呵,”默不作声听他将这番话说完,狐狸低低一声冷笑:“可真是为了避过天劫而费尽心机,当属罕见。”
“也因此,在那麒麟第二次闯过十八道地门时,我才见了他。”冥道。
话音未落,他衣袖里突然一抖,一团黄澄澄的东西突地跳落到地上。
落地霎那周身的猫如针尖般根根竖起,朝着冥厉声道:“解封!我知那尸人在哪里!”
“杰杰?”一眼认出它的样子我不由脱口惊叫了声。
一半是因着这头猫的突然出现。
另一半,则是因着这只虎斑猫口中所发出的人声,竟是铘的声音……
第169章 小棺材三十三
真是太诡异的一幕。
铘的声音竟从杰杰的口中发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魂魄此时在杰杰的身体里?
既然他的魂魄在杰杰的身体里,那这会儿在他麒麟本体内的,又究竟会是什么?
难道,那躯壳里是空的……
这念头在我脑子里瞬息闪过时,我看到冥若有所思地朝它笑了笑,道:“麒麟,你借着我守门者的身体方能保住自己魂魄不受冰寒之狱所反噬,这会儿时辰未到,便急不可待地离开,是忘了上次的教训了么。只是上次有你神主大人的赦免符所抵,这次,你还有什么手段可用。”
话音未落,地上那只猫突然一低头从满是獠牙的嘴里吼出一声咆哮。
与此同时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内突地闪过道紫色幽光,鬼火似的一点朝着它脑门心上冲去,直至头顶,那上面密集的绒毛内隐隐透出一个篆体的古字来。
见状我忽然听见狐狸微吸了口气,随即低低一声冷哼:“他居然还有这一手。”
哪一手?
我自然是来不及问的,只留意到冥的眼里一瞬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随后扬手在那只猫头顶方向仿佛写字般轻轻画了笔什么,便见一道锐利的紫光瞬间从它头顶处那个字中冲天而起,宛如长蛇般一阵扭动,随后倏地转身朝窗外直飞了出去!
“既然心意已定,我也不再阻你,好自为之。”
依稀似又听见冥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而就在那紫光飞出窗口的那个瞬间,我看到窗口处原本团团缭绕着的寒气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清晰显露出窗外漆黑的夜空,以及铘如石雕般静立在站在窗外的那道漆黑色身影。他脖子上依旧缠着那根巨大的锁链,身上也依旧裹着那片黑色的裹尸布,冰冷的瞳孔里一丝神采也没有,若不是站立着,真仿佛死了一样。
而那道闪电般的紫光究竟去了哪里?
之前有那么瞬间我以为它是到铘的身上去了,可是他看起来仍然一动不动,甚至连眼内也只漆黑一团,反是我手腕上的锁麒麟却不知怎的突然动了起来,微微的,细细的,贴在我的手腕上不停震动着,仿佛一种极快又极轻微的脉搏。
“你要见到他本尊了。”这时狐狸忽然贴近我耳侧,低低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由一怔。
什么本尊?难道这会儿麒麟的样子,不正是他的本尊么?这疑惑没能从我嘴里问出口,因为就在我刚要将目光由此而转向狐狸时,突然间到窗外那头漆黑色麒麟猛地跺了下前蹄。
仿佛一下子从石化的状态里醒觉了过来,
他头一扬朝空中发出一声巨大如雷般的咆哮,于是原本覆盖在他身上那层桎梏般坚硬的裹尸布突然裂了开来,在他那震得房子隐隐发颤的咆哮声里,从上面的金色字迹开始一点一点龟裂,直至砰的声巨响,它们随同他脖子上那根锁链一起在半空里爆裂了开来。
随即绽出一团冲天如火焰般耀眼的金紫色光芒,至此,这头原本漆黑的麒麟看上去仿佛浴身于火海,那火光映得他通体鳞甲如烧透的玻璃般熠熠生光,这层光像是活的,沿着他身体一阵流动后四下汇集,径自朝着头顶处蜂拥而去,随即在他双角后突地冲了出来,冲出宛若水晶琉璃般剔透并修长的四枚尖角!
“六角麒麟……”被眼前那一切震得发呆时,我听见狐狸再次低低说了句。
他微眯着眼一动不动注视着那个方向,眼看着那头麒麟顶着头顶六只犄角纵身一跃朝西北方那片天空猛地一顶,那片天竟就此裂了开来,不由一声冷笑:“麟者,仁也。异生六角,为极煞也。啧,到底是当年一怒之下引得天下大乱的麒麟苍帝真身。”
我不知道什么叫麒麟苍帝真身。
但即便是我这样肉身凡胎的人也明白,此时在那半空中如浴火重生般的麒麟,已同我以往所知的那个铘几乎完全不同了。
我从未在他身上感觉到过如此凌厉的煞气,它们剧烈到令天空崩裂,令我四周那些原本被霜华所覆盖的墙壁上一瞬染上一层焦黑。
浓重的煞气令我手腕上的锁麒麟疯了般颤抖起来。
我不知该怎样才能控制住它们,也无暇去顾忌这一点。因为我很快在那片碎裂的天空内望见一道比夜空更加黝黑的空间。
空间内隐隐有个身影在里头站着,见到铘朝他冲去的一瞬似乎要避开,却被铘头顶那如水晶般剔透的尖角一瞬刺透。
瞬间从他体内喷出股暗灰色的东西,无比腥臭,即便离得那么远我都能从扑面而来的冷风里闻到那可怕的味道。那种比尸臭更加浓烈和恶心的味道。
不由胃里一阵翻涌,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呕吐出来,因为我看到那些散发着令人作呕般气味的暗灰色东西正透过铘头顶的犄角渗入他体内。他因此而剧烈地一阵颤抖,却仍死死将那身影顶在半空,仿佛不将他顶成两段无论怎样都不肯停手。
但那身影却突然间从他犄角上消失了,在一阵突然自那浓黑的空间深处所喷涌而出的血色烟雾过后,那瘦长如骨骸般的身影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留一阵细碎的铃音在那片天空里轻轻回荡了一下。
是之前曾听到过的那种操纵
着无常和铘一路而来的引魂铃。
它响起霎那铘突然恢复人形一头从天上栽了下来。眼见便要直坠到地面,他一把攀住窗棱朝屋里翻了进来,径直到我边上一把挥开我身边的狐狸,似要再将手伸向我,不知怎的突然一头朝地上倒了下去。
随即脸色突变得异样苍白,他猛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眼见脖子处青筋根根爆出,他咬着牙用力朝地上捶了一拳,这令地板登时裂出硕大一道坑洞。
这状况不能不叫我大吃一惊。
“铘?!”急忙蹲到地上试图扶他,却转瞬被狐狸一把拖了开来。这令我不由朝他一声怒喝:“你做什么?!”
但话音未落,我却在下一秒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因为那瞬我见到铘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青灰色的东西。
那东西仿佛烟气,又仿佛某种带有生命的物体,它们争先恐后地从铘的嘴里喷出,又转瞬朝着四周那些闪烁着磷光静静站着不动的身影处扩散了开去。这情形看得我一阵发呆,半天脑子都是空落落的,只依稀听见狐狸似若有所思般道:“一口气从那尸王体内吞吃了三百多条冤魂,他能忍到现在也算是本事。”
铘听见他这话突然冷冷一笑,转身坐了起来,反手摊掌,掌心里握着一把数寸长的钉子。
同之前洛林试图用来钉向狐狸的那些东西,原是一模一样的……于是我一瞬明白过来,这必然是当时在天灯阵里,被装成赵道士的洛林钉住了铘的魂的东西。
“蚩尤刺,不知那尸王究竟怎样弄到了这种物什,”随后我听见铘冷冷道,“他以这种东西钉入了我的七窍,却没料想,也因此将他的行踪同我血脉联系在一起。”说着,一边慢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一边将那把钉子丢到地上:“从此,他即便靠那阵法逃得再远又能怎样,若他一旦回来,我便立即能知晓他的所在。”
“然后?”狐狸不动声色望着他,问。
“然后,我便会让他为今日没有由着无常为他做个干净的了断而后悔。”说罢,回头冷眼朝默不作声站在一侧望着他的冥看了看,道:“无论怎样,所幸你及时阻了这只老妖做他的蠢事。否则,连累我还要替他照料那个累赘,恐怕今后再无随心所欲之日。”
“是么?”冥朝他笑笑,“总归是你俩欠下的债,迟早记得还便是。”随后朝我望了过来:“说起累赘,倒也确实。不过至少你也得承认,若不是因她灵血突现,你也未必能有那力量使用分形之术从蚩尤刺的控制下分身而出。”
话音落,我感到
铘朝我望了一眼。
短短一瞬的一眼。
就在我循着那目光也朝他望去时,他却已一把拾起地上那只死了一样的虎皮猫,头也不回到地朝屋外大步走去。
“你去哪里。”我脱口问他。
他朝我扬了扬手里的猫,身形再次一闪,已在外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刻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这感觉令我不由自主朝后倒退了一步,然后又往门口处走了两步……直至感觉到狐狸以一种同样有些奇怪的目光在一旁静静望着我,方才一下站定了脚步。
随后突然冷得用力打了个寒战。
我不知道是因着周围侵入骨髓的寒气,还是狐狸眼中那淡淡又莫测的眼神。
于是一咬牙我也朝着那扇门外跑了出去。
却很意外没有人拦住我。
狐狸没有,方即真没有,就连要我在狐狸和铘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冥也没有。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跑出去,就像我刚才眼睁睁地看着铘跑出去。
我记得那方向原本有头巨大的、长着八根角的东西。
但它并不在那里,至始至终我只见过它的影子,我不知它是否已在冥出现后悄悄离开了,直至我一路跑到这栋房子外,在外面用力吸了口潮湿且相较于屋内的温度,便不再显得那么冰冷的空气。
再抬起头时,才突然发觉头顶上竟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蛇。
蛇生八角,因而在屋里的时候,我仅仅只看到它硕大的头颅。它闭着眼仿佛在熟睡,我朝它望了阵,扭头离开了,却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狐狸说,想要方即真杀了我;铘说,我是个累赘。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似乎往哪个方向走都是错的,所以随随便便朝前走着,四周依旧处在停电的状态,没有人也没有车,一切静得像坟墓。
然后渐渐发觉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好像在一块潮湿并流动着的黑布里行走,走来走去永远见不到尽头,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意识到这点不由停下了脚步,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找周围看了几眼。
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似乎原本那一点点光亮也随着我离开的那栋房子而消失干净,而那一点点光来自屋顶盘旋着的那条巨蛇,它身上幽冷却又美丽的冰蓝色光芒。
这么漂亮的光,谁能想到它来自地府深处呢。
就好象我曾自以为生活得那样简单而快乐,谁能知道它突然间眼看着便像是要终结呢。
铘也罢。
若连狐狸都不愿对我撒谎,一切的一切是否意味着即将结束。
他是要离开我了么,还是要我离开他。
想着,两腿突然变得有点沉,我想找个地方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可周围一片漆黑,就是路面也看不清楚,这未免令人伤脑经。
于是只能继续再往前走,走着走着,一些蓝莹莹的光轻轻划破浓重的夜色在我面前透了过来,长长的一道蓝色,好像天堂里一抹冷色的彩虹。
却其实是来自地狱。
“你在冥王的结界里走来走去做什么。”当我因此而叹了口气,朝那光下静静伫立着的房子走去是,便见方即真站在门口处问我。
“结界么?”我抬头再朝那条蛇看了一眼,它依旧闭着眼,多么巨大又多么慵懒的一条蛇。
“它若睁眼,你看过它可就再也回不到人间了。”方即真再道。
“是么。”
“你怎么了,宝珠。”他蹙眉望着我,仿佛第一次才见到我这个人:“在上面好好站着,怎么就突然魂魄便出了窍。”
我因这话而微微一怔:“魂魄出窍?”
“不然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么说我是死了……”
“倒还没有。”
“那是……”
“你回头见到了冥王的坐骑,因而灵魂出了窍,所幸它睡着,否则便是冥王也无法将你推回去了。”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差不多。”说着,他转身朝屋内走去:“跟我走。”
我在他身后跟着,屋里一片漆黑,似乎比我刚刚出来时黑了许多。
“我不知那妖狐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那样走了几步,我听见方即真忽然又对我道。
“什么意思。”
“你知道么,那个屋子被他用通冥宝钱布了个阵,那阵能引出你的灵血。可是他一定没料到你的灵血能让你克制住我被附身后的状态,所以之后的一切,似乎有些失控。”
“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我问。
“因为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其实那时,以你恢复了灵血的状况,只要借着我这太岁之手将你杀死,那么下一个轮回之后,你就能变回你真正的样子。”
“梵天珠的样子。”我脱口道。
他点点头:“是的。”
我笑笑。“然后,我就是铘的神主大人了。”
“没错。”
“原来如此……”
“因而,走之前再问你一句,想要我杀了你么。”他回头问我。
认认真真的,不像是开玩笑。
“你要走了么?”于是我问他。
“是的。”
“为什么走。”
“因为不得不走。”
“那你走吧,我是不会要你杀我的。”
我的话令他脚步顿了顿。
于是令我也不由停了下来。心下一阵紧张,以为他是要过来杀我,但他只是朝我看了看,随后微微一笑:“就这么放不下这一辈子么。”
我没吭声。
见状他再次笑笑:“我只随口问问而已,选择权在你。但,既然他都已经放下了,你何不也就此放下。否则生生世世,你俩究竟要纠缠到几时。”
“生生世世,我却只有这一世。”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
此时已到二楼,他朝楼梯便微微一侧,示意我从他面前过去。
我走了过去,到了二楼。
随即听他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罢,从此也不用再管你了。”
话音落,突然手朝我后背上用力一推,我便朝前面猛地跌了过去。
几步撞在一个人身上,眼前豁然亮了起来。我见到了狐狸那双碧绿的眸子。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却扣在冥的咽喉上。
意识到我望向他的一瞬,他倏地松开了手。见状冥突然朝我笑了起来,好似见到了一样极其有趣且好笑的东西,他笑得那样开心,随后一转身,手轻轻一扬,四周骤地一阵刺亮,又骤地一团漆黑。
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下意识抓紧了狐狸环在我身上的胳膊,他胳膊上湿漉漉的,一股铁腥的味道。
我突然记起在同勾魂使正面的那一下撞击后他便已经受了重伤,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忘了去看他身上究竟伤成什么模样。
直到四周再度亮了起来,那种由路灯和万家灯火渗透进来的光亮,我才看清他此时在我身侧的模样。
一身的血,被他长长的黑发掩盖着,以致我直到现在方才发觉这一点。
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用力吸着气,用着他不知听不听得清的声音问他:“你刚才在做什么,狐狸,你要杀冥王么?”
“我以为你这小白一时混帐,又不知被他引去了哪里。”
“你不是希望我被方即真杀了么,那同被冥王引走有什么区别。”
这话不知怎的令他冷冷一笑,他松开手,看着我没站稳跌坐到身上:“呵……你这个蠢材。好容易借得这样一个机会,好借太岁之手将你杀死。然后,只需一个轮回,宝珠,只需再一个轮回,你就能变回你真正的样子……你还给我哭什么,哭什么!”
咦,他说我哭。
我几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