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想必总该看到刚才那东西了,”他再道,一边将手里那杆东西朝天花板上指了指。
我继续摇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好吧。”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么回答,他再度笑了笑,朝我身后看了一眼。
我一下想起狐狸刚才就在我房门处。
但跟着回头望去时,他却并没在那里,这令我微松了口气。正想打发这人离开,却突然感到脚下猛地一晃。
晃动幅度极大,几乎让我跌坐到地上,我赶
紧扶住窗框,却见他手里的铃铛突然间碎了,啪啪一阵脆响,转眼在他手里变成一团晶莹闪烁的粉末。
我见他脸色微微沉了沉。
片刻慢慢朝后退开一步,他看着我的房子,随后伸出那只原本握着铃铛的手在食指上咬了一口。
血立刻从那指内流了出来。
似乎觉察到我由此而一动不动注视在他手上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将那些血抹到手里残余的那根红绳上,看着它由原本的鲜红变成一种暗沉得几近发黑的颜色,然后目光再次望向我,道:“要请姑娘见谅下了,原本这趟不想惊动旁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你房里的东西着实太凶,我不得不须请真君显身了。”
第161章 小棺材二十五
要说这姓赵的说的话,换了别人讲还真是蛮好笑的,仿佛说戏词一样。
但偏是因为从他嘴里说出来,那种淡淡的口吻无形中却叫人感到一阵惶恐,虽然脸上没有表示出来,这么冷的天我手心里竟硬是生出一层汗来。
此时头顶那片天突然间隆的声闷响,就听见弄堂里有人惊讶道:“咦?这天打雷了?”
多诡异,还真是打雷了,厚厚的云层里依稀还飘着昨夜没有落尽的雪,却分明可以看到有闪电在那些灰暗的颜色里滚动着,不出片刻又滚出声隆的闷响,仿佛就在我头顶上方,我感到脚下的地板因此而震了震。
随即听到声非常低沉的咕哝声从天花板的角落地穿了出来,是刚才那只硕大的头颅所闪现的位置,此刻我突然见到一只巨大的淡灰色的手掌在那地方划了一下,片刻连同头一起从墙缝里钻了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引着似的,头抬得老高,径直朝着天花板上穿了过去。
却又在第三声雷响时突地缩了回来,再度隐没在墙壁和天花板的缝隙内。
见状那姓赵的笑了笑,手在窗框上轻轻一按,嘴里也不知低声念着些什么,片刻就见手里那把红线突然间像活了般朝屋子里涌了进来,吓得我猛地朝后一跃退开。
但那些线显然并不是冲着我来,如同蛇一样,它们蜿蜒着绕过我身侧朝边上的墙壁上攀爬过去,甚至爬过门蔓延向房门外的客厅。而怪就怪在,原本那些线在那男人手里时看起来也就一胳膊那样的长度,却仿佛怎么也到不了头似的源源不断从他手里涌出,很快像藤蔓般在我四周将我整个房间绕了个密密层层,这当口第四声闷雷响起,就听见墙壁里骤地发出声咆哮般的吼声,随即我脚下再次一阵摇晃,猝不及防间令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蛰伏得倒还真是深。”那姓赵的朝我看了一眼,随即将执在另一只手里的那根灰扑扑的东西横放在了窗台上。
身后有人叫他:“赵师傅,还在跟小姑娘聊天么,快进来,这天要变了!”
他回头朝那人笑笑,像是随手掸一下身上被风吹起的袍袖,却是将隐在掌心下那些发黑的红线轻轻一旋绕在了那根灰色的东西上。
那东西一经缠绕立刻通体渗出一层暗红色的光。
光绽露的瞬间我只觉得手腕上微微一痛,低头便见缠绕在腕上那根锁麒麟隐隐透出丝粉色的光来,并且不安分地在我手腕上抖动着,我下意识将它一把按住,正要站起身,突然耳旁嚯的声啸叫,一股刀割似的劲风骤然从我身旁不远处那道墙壁里冲了出来,带着被束缚了一身那些暗红色的线直冲入上方的天花板内,这时当头一声雷响,第五声,它俨然已不同于之前那么沉闷,而是像把锐利的斧头一样轰然炸落,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屋顶被这声巨响给整得一阵颤抖。
“赵师傅!下雨了!我操这天真是疯了!您快进来!!”
姓赵的身后再次响起剧组场务的话音。那些原本在弄堂内忙碌着的人此时全都闭进了秦奶奶家里,因为外面真的开始下雨了,就在刚才那第五声雷响过后,一场暴雨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便带着仍在飞散着的雪花从窗外密集的云层里洒落了下来,瞬间便将立在外面那个男人淋得透湿。
但他却似毫无察觉,只回头朝门口那几个望着他的工作人员摆了下手,他们便眼神呆了呆,径自转身朝屋内走了进去。于是整个世界一下子仿佛寂静了下来,只有一些喃喃的低语声从这姓赵的口中轻轻念出,而也不知是那些红线的作用,还是他嘴里念的咒语般声音的作用,穿墙而出的那个巨大的身体扭动得更加厉害了,通体散发着一股剧烈的火药般的味道,它闷吼着,一边将它那无比庞大又冗长的身体朝着天花板上穿透出去。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看得不禁有些发呆。
之前光顾着看这道士做法,一时也没想过自己房间的墙壁里为什么竟会藏着这样一头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几时钻进来的?它在我房间的墙壁里蛰伏了那么久,狐狸和铘难道一点都不知晓么?
思绪一团混乱间,突然手腕上锁麒麟喀拉拉一阵脆响,紧跟着便猛朝前一扯硬生生带着我朝那东西冲了过去。
看架势竟似乎是要朝着它即将脱离墙壁的腿上缠绕过去!急得我拼了命地想朝后退,却哪里阻止得了这链子扯动着我皮肉的力量。眼看便要将我整个人拖到了那东西的面前,显然这异常的举动令窗外那男人意识到了,我听见他骤地停下嘴里的话音低低‘哦’了一声,抓着那柄闪着暗红色光泽的东西像是要朝我这里挥过来,恰在这时我手腕上的链子一下子垂了下来,而周围墙壁上那些红线也突然间啪啪一阵脆响尽数断裂了开来,飞飞扬扬散在半空倏地燃起一团暗金色的火,火焰中那原本已大半个身体钻进天花板的巨大怪物轰的声自上滑落,在头顶第六声惊雷响起时,一颗硕大的头颅猛地一转,霍地裂开脸上那张巨嘴,朝着窗外静立不动的身影一口咬了过去!
我不由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嘴的直径目测能轻易将那男人整个身体很干脆的咬断,就像我的嘴之于香蕉。
但是等了片刻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似乎在
刚才那声惊雷和那怪物冲向姓赵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咆哮过后,一切声音突然间被从雨声中抽离了似的。
于是我小心翼翼从指缝间朝外看去,便见那怪物硕大的嘴离开姓赵的也就半掌的距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夹住了,半张脸凹陷了进去,以致整张嘴只能大大地张开着,却完全无法朝下合拢。
于是无数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的东西蠕动着,一边发出极其细碎的声音,从那张嘴里滑了出来,争先恐后落到地上和窗台上,便很快同雨水一起消失不见,随后我听见身后响起阵慢慢的脚步声,径自从我身旁走过,到了窗台边站定,对着外头那人淡淡道:“你也算是有着朱雀如意的得道者,九雷过后真君显身,不单降妖,亦不知要毁了多少东西。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么,道士。”
话音落,将原本半握在一侧的拳头松开,便见那只巨大的怪物一声闷哼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股火药味浓重的风卷起了他一头银白色的发,发下半张脸披着黑色的鳞甲,因而令那姓赵的目光一眨不眨盯在他脸上,仿佛活见了鬼一般。
片刻后突然将手里那柄重新恢复成灰色的东西反转横在手中,他两腿一弯竟跪了下来,恭声道:“原来是大神在此,恕弟子有眼不识尊驾。”
见状铘低低一声冷哼。
回头望向我,在我因此而将脸慢慢侧开时,目光一转,朝我身后冷冷望了过去:“你杀气一动,方圆百里都能嗅到你的煞气,你是真打算杀了这个修道者么。”
听他这么说,我下意识回头循着他目光望向房门,那边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铘究竟在对谁说话。
“现下杀不杀都是一样的了。”这时突兀一道话音自窗边响起,我立时看向那方向,就见狐狸微眯着一双碧绿的眼睛靠窗站着,淡淡望着窗外那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的赵道士。
此人在看到狐狸的一瞬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反手猛地将手里的红线重新绕到那灰色的东西上,在它通体发出暗红色光芒的时候一气朝狐狸刺了过去!可是还没碰到狐狸的身体,那东西突然间嘭地裂了,露出里面雪白通透一柄细小的如意,在男人手里发出长长一声啸叫,便突然变得如同块石头一般毫无生气。
这令他一下子再次跪倒在了地上。
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他两眼直愣愣望着手里的如意,过了片刻,又将这直愣愣的目光慢慢重新转回到狐狸身上,一字一顿嗫嚅着:“你不是妖……却通体的妖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狐狸没有
回答,只朝他冷冷一笑,道:“我碍于你苦修不易,所以对你避之再三,也警告再三。谁想你还真是给你祖宗争气,为了急于显露自己的本事,不惜用九道天雷请下神尊金身,把我用来镇这方土地的“混沌”从这我所设这道结界里拔了出来,因此,现惹下的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了。”
“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他突然全身一个激灵,随即匆匆转身朝身后望了过去。
我不知他究竟发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如此紧张。
正要也朝那方向看去,却突然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硬硬地顶了我一下。
然后两下,三下……
我不由捂住肩膀回头看了眼。
于是看到一双垂直悬挂在我肩膀上方的高跟鞋。
鞋子穿在一双僵硬笔直的腿上,沿着那双腿往上看,就看到罗娟娟那张苍白的脸正歪斜着自上而下正对着我,似乎在用她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注视着我。
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冯导,脸色蜡黄,神情萎靡而痛苦,在他边上站着全身干瘪得仿佛木乃伊一样的老杨。
他们是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我的房间里,仿佛对我身边的狐狸和铘视而不见,而就在这时我猛听见外头一声巨大的呜咽声,那声音竟是从赵道士嘴里发出来的。
我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出,这个一直以来都那么淡定自若的男人竟会发出这样可怕的悲鸣,显见,他是被他眼前所见给惊骇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地步。就在他身后那整条原先因大雨而被清空的弄堂内,雨水所冲刷出的烟雾缭绕间,直直地站着一道又一道身影,那些冰冷而毫无生气的身影。它们以一种无比绝望的表情对着这道士,嗡嗡地发出一种只有那个世界的东西才能听懂的奇特声音,同周遭不断冲刷而下的雨线几乎混为一体。而最远处,也正是那道士所无比惊惧地瞪视着的那个方向,我看到了那道苍白的身影。
它同周围那些东西一样,直直地立着,直直地用它那双苍白的眼珠看着我。
“无常……”我一声惊呼便下意识朝后退,却不偏不倚撞在了身后罗娟娟的脚上。
她被我撞得荡开了去,在半空里发出低低一声抽泣。
急忙再转身从她身边离开,这时忽听见狐狸突兀开口道:“啧……有意思,原来果真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么。”
他原是半个身体已探到了窗外,此时不知怎的又回进了窗内,朝铘望了一眼:“你也感觉到了不是么。”
铘不语,只一双紫荧荧的眼目不转睛望着窗外那醒目地立在所有死魂中间的白色身影。那样过了片刻,朝狐狸微点了下头:“无论怎样,原以为它是为梵天珠而来,现下可以断定,它是被困在此地的。”
“你们在说的什么……”我被他们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不由脱口问道。
狐狸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笑笑:“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好的。”
“好消息是,原以为那无常是为了你而来,但眼下,其实它只是被以某种方式困在了这里。”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能令无常被困的东西,这世上少之又少,其中之一,叫丧魂天灯。也就是以三九二十七个暴死身亡的人,它们含冤又痛苦的灵魂做成一道结界,便叫做丧魂天灯。”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着那顷刻间从心头涌出的恶寒,留心朝四周数了下。
但横竖只数到二十六具魂魄。却也没心思多想什么,只讷讷继续问道:“……既然能把无常困住,是不是起码它不会再出现了……”
“自然不是。”目光微闪,狐狸将视线再次转向外面那苍白的身影,嘴角牵了牵,也不知是笑还是怎样一副神情:“你刚才也数过了是么,现在已有丧魂一共二十六具,这二十六具是困住无常的引子,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晚上你明明见到它,我却不能感觉到它,它亦无法来勾取你精魄的原因。而就在刚才,”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他将目光瞥向一旁那脸色已如死灰般的赵道士,冷笑道:“在这位道兄的‘勤力’协助下,接连降下七道天火,将无常在这世上同冥府的意念彻底切断,于是无常便彻底迷失在这个不阴不阳的结界内,一等最后那道丧魂集齐,它便完全受了那设下丧魂天灯术的人的控制。”
“为什么要控制这种东西……”我不解,操控这种东西正如道士所说,是养虎为患,有什么人能胆大包天到去操控这么一个执掌生死的鬼使,不怕最后被它反噬么。
“为什么要控制这种东西,呵呵。”狐狸朝我瞥了一眼,嫣然一笑:“无常三百年一轮现世,每次必要捕获那些最凶戾的精魄回去,以维持这世道力量间的均衡。因此,能这样大费周折,甚至算计到老子头上的那个人,必然同无常这次现世的捕猎有关。之前我们只被那姓张的神神叨叨的言行举止所迷惑,没防备那些接二连三因她‘开天眼’后所死的人,其实都是因丧魂天灯的筹备而死,直到现在才发觉,那结界已然是即将水到渠成了。”
“所以……”听狐狸这样说,我不由朝对面那栋房子看了一眼。那里灯火通明着,所有人在里头上上下下地忙碌,浑然不觉外面站了那么多具死去的冤魂,也完全没有留意到我这小小房间里现下所发生着的一切。真仿佛生在两个世界里一般。“所以,其实那剧组里的人看似都因张兰的预言而死,实则早就已经命定了他们的死亡。”
“对。”
于是终于明白,无论罗娟娟还是冯导,他们死后为什么要来缠着我,缠着我却又什么也不说,只是无比痛苦地对着我。
他们是完全无法诉冤,也无法告知我事实的一切。因为那个借着张兰‘开天眼’的力量而将他们杀死并操控的人,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需要无常从冥府出来将他亲手捕获。
“……所以,无论看起来是自杀还是意外,他们其实都是被谋杀的……”咬了咬嘴唇,我道。
“没错。”狐狸闻言看了看我,淡淡道:“他们是这场蓄念已久的偌大工程里一份献祭。”
工程……他竟将这样一场屠杀般的行径称之为工程……
而更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最近那一连串的死亡,张兰的预知,无常的出现,赵道士的除妖……种种看似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策划。
突然很想知道个幕后策划者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
那个为了逃避无常的猎取,竟以如此可怕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去做了丧魂天灯,以此试图控制住无常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
“而又是这位道兄,”思绪纷乱间,便见狐狸又再度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赵道士,道:“托他的福,动用天雷请真君拔出我在这宅子里所设的‘混沌’,一瞬令我们遭到了同这些丧魂一样的命运,被这丧魂天灯给困在了结界了。若要出去阻止他杀第二十七个人,只怕难比登天了。”
“我……”赵道士闻言嘴唇抖了抖,苦笑:“我怎么会知道这样……我只知这一带妖气冲天……必然是有极其凶险的妖孽在……”
“你不知的可多了去。”狐狸冷笑,打断了他的话:“真如你所想,这一带早已有多少人死多少人,自古有几个活人能扛得过这样的妖气去。”
“……我,”赵道士被他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还想为自己申辩几句,但一眼望见周围那些东西,不由深叹了口气,握着手里那柄死气沉沉的如意不再吭声。
“现下你打算怎样做。”这时忽听铘开口道。
他至始至终在一旁沉默着,望着窗外那苍白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他问起,狐狸目光闪了闪,低头笑笑:“我能怎么办,丧魂天灯为密宗失传已久的密法,至今也未曾见被破解,能困住无常的东西,你认为我能怎么办。”
“但你的神情看来不像那么无奈。”铘望着他不动声色地道。
狐狸再次笑了笑:“是么。那,除非你不介意我再次用一下那个东西。”
话音未落,我感到铘朝我看了一眼。
极深且若有所思的一眼。
随后将脸转到一侧,低低一声冷哼:“随你。”
“那她呢,跟着你还是跟我走。”
“你带着她离开,总好过留在此地,这边由我守着,无论是不是集得齐二十七道丧魂,也未必能将我如何。
“也好。”
狐狸的话音刚落,就在我仍在试图从他俩最后那些一来一去的话语中辨出些什么来时,他突然身形一侧已站到了我身边,随后朝我腰上一揽,道:“抓紧我。”
我不由一怔。
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只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将他手臂抓了抓牢,随即见他猛一转头将另一只手朝窗外那白影的方向挥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划动间,只见一道极强的光自他指内骤然涌出,随之轰的声巨响,整个房间霎时被笼罩在一片无比巨大的光团里!
那片光强得我完全睁不开眼,几乎是比被闪光灯对着眼睛直照而过的那个刹那更加强烈的光芒。
于是令我只能紧闭着两眼将脸埋在狐狸的肩膀处。
直到感觉周围似乎一下子又暗了下来,才慢慢抬起头,把眼睛小心地睁了开来。
却随即极其惊讶地发现我和狐狸正站在一处马路的人行道上。
周围人来人往,再渐渐变小的雨丝里低头匆匆地走着,偶尔一辆车从边上闪过,依稀从车内渗出的音乐声让我意识到,我真的是从自己家里一瞬间地出来了。
边上站着狐狸,他拢着手指,嘴凑在手指间低低地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见我无比诧异而茫然地望着他,便收起手,朝我微微一笑:“多好玩的魔术,是吧。”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说笑。”我皱眉咕哝。一边推开他靠得过近的身体,一边四下扫了两眼问:“这是什么地方……”
刚问出口,忽然见到了路对面不远处张兰家那栋房子,以及房门口站着的一大堆交头接耳的人群。
人群内隐隐能听见一个女人嚎啕的哭声:“张教授!张大师!您行行好!开门啊张教授!!开开门啊!!!”
第162章 小棺材二十六
在张兰家门口痛哭的,是我第一次到张兰家时所遇到的那对夫妻。
女人哭得绝望到令人心酸,男人则在一旁用力抿着嘴唇,以忍住含在眼里那摇摇欲坠的眼泪。
手里抱着他们的女儿,脸上带着氧气罩,胸口起伏着微弱的呼吸。我凑近了看时狠是吃了一惊,因为上次见到时,她仅仅是脸色蜡黄,此时则是苍白到发青,并且好像整张脸仿佛在水里被浸泡过那样,肿胀扭曲,几乎快要辨别不出原先的模样。
在一阵痛苦的抽泣过后,有人在他们身后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男人未答眼泪已是跌落了下来,随后一头俯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女人在经过刚才的放纵发泄后情绪似乎稳了一些,便转过头,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点点浮萍般望着身后的众人,抽抽嗒嗒将此行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在上次他俩带着生着怪病的女儿来张兰这里请她开过“天眼”后,一度他们女儿几乎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并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就在两周前,她却突然再次病倒了。
这次发作得更加厉害,最初是大把脱发,癫痫,呕吐。最后一次剧烈的癫痫后她睡了过去,如果说当初她只是像痴呆了一样没有精神总也睡不醒,那么这次却是真正的昏迷了。
这对夫妻顿时被这突兀其来的噩运慌了手脚,赶紧将女儿送进医院,经过CT检查,发现她有脑积水。原打算要对她进行脑脊液分流术,但谁知入院的当夜她的情形再度恶化——她的脸开始浮肿,仿佛周身的液体一夜间开始往她脸部集中,仅仅一个晚上,她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头娃娃。
随后不到两天时间,她的脸便肿胀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好像溺水后被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尸体,若非还有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几乎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院方立即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对夫妻所接受的,当即他俩不顾医院的阻拦,带着需要靠输氧维持生命的女儿一路赶到张兰家,想求她再开“天眼”看一下,看看自己女儿是不是又被什么怪东西给缠住了。
但在这里守了快半小时了,始终不见有任何人来应门,往昔那些因张兰业务的剧增而添加的保安和接待也不知去了哪里,整栋房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寂静一点一点打垮着夫妻俩那一丁点仅存的希望,因而不顾一切地在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说着,女人的声音再度被剧烈的抽泣声所哽住,边上围观者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骂她傻,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盲目相信一个神婆,不如赶紧送进医院才是正事。
对此那女人越发痛哭起来,不再理会身后人的话语,转身再度朝门上扑了过去,一边用力敲着那扇门,一边哀嚎:“张教授!!行行好开开门啊!!要多少钱我们都出只要您能看看她!!求求您啊!!我们俩夫妻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倾家荡产也要救回她啊!求求你了张教授!!可怜可怜我们!!求求你开开门啊!!
这样一种凄厉的哭声和乞求,边上早有年纪大的心软的抹起了眼泪,于是也帮着在边上敲门敲窗户,一遍还绕到屋后去帮着叫。
尽管如此,屋子里仍是静悄悄的,也许那里头当真一个人都没有,张兰必然是为了最近那些纷纷而至的棘手事躲去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不然,她怎忍心听一个母亲在外面如此凄厉地哭喊而无动于衷。
久而久之,周围那些人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一边叹息着,一边怜悯地望着门口处这对悲痛欲绝的夫妻和那个女孩了无生气的身影,那些人渐渐低头走散。
最后只留我和狐狸,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原地站着,望着他们。
这个时候那对夫妻也不再哭泣,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比之前嚎啕大哭时更加可怕。那是一种死了一般的绝望。
在这样一种绝望的神情中,女人沉默着扶起身旁的丈夫,男人沉默着将女儿从地上慢而小心翼翼地抱起,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将她抱着,提着氧气瓶,再抬头深深地朝张兰那所寂静的房子看了一眼,随后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慢慢地离开。
目睹此情形我只觉得胸口里一阵闷胀。
几乎连之前在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给忘记了,只忘形地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难受到想哭的感觉。
好一会儿才在夜风冰冷的触觉里恢复过来,我用力吸了口气转头对狐狸道:“那,咱这是要来找张兰么?看上去她应该不在……”
话还没说完,却发觉狐狸并不在我身后待着。不由吃了一惊,慌忙四下一阵环顾,很快发现他修长的身影竟在那对离去的夫妻背后跟随着,不紧不慢,若隐若现。
“狐狸……”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忙小跑着跟过去,却见他回头朝我做了个别作声的手势。
随后站定了脚步望着那对夫妻带着女儿继续朝前走,到转角处转了个弯,他便一把拉住我的手朝那方向跟了过去。及至也转过弯,见那对夫妻还在前面慢慢走着,绝望令两人脸上如冰霜般麻木,因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们。
那样又朝前走
了一会儿功夫,也许终究是心存不甘,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再度朝张兰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状狐狸径自朝他们走了过去,到他们身旁望了望他们怀抱中的女孩,笑笑道:“这孩子病得不轻呐。”
这句话令那女人一下又痛哭了出声。
男人见状一脸僵硬地用胳膊将女孩挡住,试图从狐狸身旁走过去,却不料被他伸手轻轻一拦,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你干什么?!”当下男人恼道。
狐狸再度一笑:“有病不找医生却找那位张博士,你们夫妻俩显然是极信鬼神说的了。”
“我们走!”没有理会他的话,男人对他妻子道。
正要再度朝前走,狐狸随后淡淡一句话却令他们重新站定脚步:“不才刚好也算是学过一两手驱鬼术的,也算张教授的半个同行。既然今天张教授不在,那要不要就由我来替她给这孩子瞧瞧呢。”
这句话刚一出口,即便我在狐狸背后没能瞧见那对夫妻此时脸上的神情,仍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两人身上复活般的一阵悸动。
“你……你真的也会……”好一阵,那男人才有些颤抖地喃喃问了句。
话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同妻子互相望了一眼,便要将女儿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但还没放下去便被狐狸阻止了。“不用。”他道,一边绕了个圈到男人的另一边,似是要将这女孩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啧,水猴子是么。”过了会儿他道。
这句话令那两口子再度互望了一眼,脸上一瞬闪过有些惊讶又有些信服的神情,并点了点头:“是,张教授确实说我女儿被水猴子附身。”随后顿了顿,女人抹了把眼泪道:“但,上次她已经将水猴子给驱走了啊……到现在我们都还戴着她留给我们的护身符呢……”边说边将两枚古币从那女孩的脖子处提了出来,狐狸闻言朝它们轻瞥了一眼,笑笑:“没驱干净,自然是会再回来,而且惹火了它,你女儿这次的发作自然是要比上次厉害得多。”
“是啊……”听起来颇有道理,所以虽然仍有些半信半疑,夫妻俩显然已对狐狸的能力不再怀有太多小心翼翼。甚至将女儿的脸特意朝狐狸处靠了靠近,狐狸见状略略用手朝前一挡,轻皱了下眉道:“不用靠得这样近。”
说罢,又将手朝那女孩脸处轻轻拂了把。
没料想手指刚从她脸上拂过,突见她紧闭着的双眼一下睁开,两个瞳孔赤红,以一种极度愤怒的神情猛地看向狐狸的脸,甚至险些张开那张深陷在肿胀脸颊中的嘴,一口朝他手指上咬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令那对父母,甚至连我也给惊得一跳。
以致他俩同时松手,眼看着女孩细小的身影顷刻朝地上坠了下去,被狐狸手指如流水般微微一摆,便见她身体一下子在半空里停住,随后再以一种极轻的方式落到地上。而她那双眼仍无比愤怒地大睁着,整张脸因此而扭曲到狰狞,她蠕动着嘴唇似乎要对狐狸说什么,却除了一些嘶嘶声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状她妈妈慌忙扑到她边上用身体护住她,刚才一瞬而起的信赖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怒着一张脸对着狐狸哭叫:“你在做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似笑非笑望着地上那对愤怒的母女俩,在边上做父亲的试图过来将他推开时,手朝下一探径直朝着那女孩天灵盖上按了过去。
“住手!!”夫妻俩同时一声尖叫。
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电光火石间就见狐狸的手已如铁钳般将那女孩肿胀的头按牢,随后往上一提,只听吱的声尖叫,她两眼忽地朝上翻起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仿佛遭了电击似的。
那瞬不由叫我也开始担心狐狸是不是出手太重,要将这女孩弄伤了。
但随即她突然间又平静了下来。两眼仍直直望着狐狸,眼里却已没了之前的怨怒,而原本赤红的瞳孔此刻恢复了原先漆黑的颜色,只是眼球上充满了血,仿佛原先淤积在瞳孔里的血色一下子全都在眼球上化了开来。
与此同时,我看到有一团青灰色的东西自她天灵盖处浮了出来,在狐狸的掌心里极力扭动,却完全无法挣脱他手指的力道。
直至整个儿从那女孩头上被拔出,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死气沉沉地悬挂在狐狸掌心,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隐约可分辨出头和躯干,却又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形状。一遇到空气原本透明的身体便变得实在起来,很快令那对夫妻也看见了,他们一动不动呆在那儿看着,嘴唇微微抖动,眼里的泪水则突然像开了闸似的拼命朝下落。
直至听见地上那女孩自喉咙深处猛地吸入一口气,随后转了转眼睛哇地哭出声,他俩才如梦初醒般惊跪到地上。
想碰又不敢去碰那已然彻底苏醒了的女儿,只能呼呼地用力吸着气,一个劲地望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仿佛怕一眨那孩子就会再次变回之前那昏迷的状态一般。
而神奇的是,那女孩一边哭,一边那张肿胀的脸竟一点点地消瘦了起来,不出片刻就恢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虽然依旧苍白,呼吸却已是极其的顺畅了。这令两人登时又惊又喜,张大了嘴啊啊的也不知道胡乱说着什么,眼里的泪水一瞬掉得更凶。
“这是什么……”在狐狸因此而撇下他们朝我走近时,我不由看着他手里那团东西低声问他。
他笑笑,手指轻轻一收,那东西便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跟那黄皮子差不多,也是念蛊,所幸他们没遇到张教授,否则又是枉费一条命。”
“这么说,她就是那第二十七个么……”我下意识道。
他没回答。
伸手朝我一摆似是示意我同他一起离开,却随即被身后那对夫妻一把拉住,带着哭腔大声道:“神仙!活神仙!!您就是再世的活菩萨啊!!”
我见状不由朝狐狸身后避了避,因为那两人正跪在地上朝着狐狸一个劲地磕头,疯了似的。
所幸这样的雨夜四周没有一个路人,否则,真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正这样想着,见狐狸眉头轻轻一蹙,嘴里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回头朝那对夫妻冷声道:“我也不是免费治的。”
“这是当然!大仙要多少酬劳,我们多少都给的!”男人已然激动得忘乎所以,于是这样的话也轻易说得出口。
“哦呀……”狐狸见状嫣然一笑,挑挑手指在唇边轻吹了一口:“老子的价你给不起。”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那男人了呆。
随即脸色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安,他同他妻子互望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那,敢问大仙的酬劳是……”
狐狸再次一笑,手轻轻指向他,在他目光因此而疑惑起来的时候,转而朝那女孩身上指了指:“那两枚钱币给我吧,这东西太猛,小孩子受不起,不如送了我。”
“是是!”闻言女人立即将钱币从女儿身上解下,恭恭敬敬送到狐狸手中。
狐狸收了,轻轻掂了把,再道:“此后不要提到这次遭遇,若你俩还要确保她日后再不出状况,那么立刻带她回医院去。”
“是是是!”听他这么说,两人立即不再多言,当即匆匆地带着已能起身自己行走的女儿快快地往医院方向过去,一路哭一路笑,很难令人描述得清的一种场面。
于是目送他们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见,我方才深深吸了口气。再要望向一旁的狐狸,却见他已朝来时的路上走了很远,于是急忙跟上,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跟了一阵,最后仍是有些按捺不住,便走近了扯扯他衣角:“喂,虽然知道你不是发什么善心,不过看你救那个小孩,倒还真是有几分活菩萨的样子。”
记忆中狐狸实在不是个会插手人类事情的妖怪,也总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于是这次突兀的插手,倒叫我有些不习惯了起来,虽然心知他这么做只是因为那孩子可能就是第二十七个丧魂。
他听我这么说嘴角牵了牵,也不知是否是在笑。
只是目光里忽地闪过一丝慵懒的神情,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手拍到一边:“嗤,竟然也会有被你揶揄的一天。”
我低哼了声。想起后面要说的话,不由微微有些迟疑,但过了会儿,仍是望着他那张脸,一边犹豫一边又咕咕哝哝地道:“……但是,如果她命中注定是要早死,却被你救活了过来,这逆天的报应岂不是要落到你身上……”
话音刚落,便见他低头瞥了我一眼,挑挑眉:“哦呀,你是在担心我么,小白?”
“我只是怕你完蛋了没人给我当牛做马。”
“……原来如此。”
“那你到底要不要紧。”憋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他别过头,似是因我这神色有些忍俊不禁,随后见我瞪着他了,才稍敛了笑,道:“那孩子的命原本就不该那么早绝,只是因了张兰的关系才会提前命悬一线。所幸她运气还不算糟糕到顶,偏在还来得及的时候遇到我,否则再过几天,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哦……”这么一说,心里一块巨大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见他已径自往前走远,忙匆匆加快步子跟了过去,“喂,狐狸,既然那个孩子没事了,是不是……”正要继续问他眼下家里的丧魂天灯阵是不是暂时不打紧了,却不料见他兀地停了下来,停在张兰家的门口处,抬头朝上望着。
我不由循着他视线也朝上看去,随即有些意外地见到张兰竟在二楼一扇洞开着的窗户前坐着,脸色被冷风吹得微微有些发青,她抿着薄而严厉的嘴唇望着狐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很久的一阵之后,似轻叹了口气,她朝他点了下头:“你们进来,我有话要同你们说。”
第163章 小棺材二十七
张兰的客厅里充斥着一股酒味。
她喝了很多酒,满地都是酒瓶子,她坐在那堆瓶子中间看着我和狐狸走到她面前。
屋子因为开了窗的关系而冷得像冰窖,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只有一下没一下玩着手里那把铜币,直到狐狸拖了张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来,两眼才微微眨了下,仿佛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刚才我都看到了。”
狐狸笑笑,没有作声。
“你救那姑娘的手法,没个几十年怕是练不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狐狸依旧没作声。
她见状嘴唇慢慢抿了起来,直勾勾望着他那双碧绿的眸子,过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随后极其突然地站起身,一把将手里的铜钱朝着狐狸脸上用力甩了过去:“所以你早就知道一切会变成现在这副状况的是吗?你故意要我好看?!”
“我没那么无聊,”笑嘻嘻由着那些铜钱在自己脸上身上砸落,狐狸挑挑眉道:“你究竟因为什么而面临现在这种状况,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那倒有意思了,”面对张兰此时那副气急败坏到快要崩溃的神情,狐狸笑得越发开心起来:“既然这样,你那口小棺材怎的不见了。”
一听提到‘小棺材’三字,张兰原本怒得有些涨红的脸一瞬间又恢复了原先的苍白。
嘴唇抖了抖直直坐回椅子上,她低头沉默了好一阵,随后一下子捂住脸发出阵剧烈的抽泣:“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我明明都帮到他们的为什么还会死那么多人……”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望着她这副绝望的模样,狐狸敛了笑淡淡道,“你本来只是个普通人,就该做普通人的事,小小的耍些手段去骗人也就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能开了天眼,行阴阳之道么。多少修道的人花了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你这段时间来所做那些的一个零头,你自己就毫无知觉么。”
“但那口棺材说我确实是有着极强通灵天分的啊……”
“啧……那口棺材,”听到这句话从她嘴中脱口而出,狐狸身子朝前微微一倾,眯了眯眼:“是不是咱这算提到正题上来了,张博士?”
张兰肩膀因此而一颤。
片刻慢慢将那张被泪水泡得浮肿的脸从掌心里挪出,她朝狐狸看了一眼,随后神色有些疲倦地点了下头,道:“那只小棺材是我出狱时,一位奥义教的师傅给我的。”
“奥义教是什么?”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
她朝我看了眼:“奥义教是一支道教里新兴的教派,大约已成立了三四年,你没听说过么。”随后不等我回答,她冷冷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继续又道:“想来是没听说过,因为他们收弟子极其严格,行事也低调。我是两年多前才加入进去,那时我的确如这位小兄弟所说,是个普通人,原跟几个亲戚一起合伙给人看相看风水谋生,有时候为了让别人对你更坚信一些,不得不耍一些小小的手腕。后来被教里的人碰到了,他明知我作假,在旁看着,等人都散了才跟我说,这样做是亵渎神明,总有一天要遭到天谴。”
“那人就是你之前所提到的师傅么。”狐狸玩着桌上被扔剩下的铜币,问。
张兰点点头:“是的,他说他看得出来我本身在通灵上有极强的天分,只可惜天眼没开,所以有多少天分也发挥不出来。就介绍我进他们教里,说凡是真正有天分的人,进到他们教,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功和正确的修炼,迟早能真正地开了天眼。”
“所以你就进去了?”
“是的。”张兰望向狐狸,朝他点点头:“你不要以为我做过那些下三滥的事,就只是个骗子。虽然博士什么头衔是我撒了谎,但我的确是读到研究生的,只是家里出了事急需要钱,所以放弃了学位,回家做起了那种行当,也是被逼不得已。要知道,我家祖传就是替人看相出生,三代以上也曾出过货真价实开了天眼的人,只是后代都不再开窍,因而对它怀有虔诚信仰的人也就越发稀少,随后迫于窘境而不得不以欺骗手腕去重操旧业,着实也是悲哀。故而,那时听他这样讲,就立刻加入了进去,但没过几个月,我就因被人告发而以诈骗罪被判了刑。”
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眼圈再度红了起来:“那两年过得无比艰难,原本一起合作过的亲戚,以及家里的人,一个也没来看过我,而我也日日受着煎熬,辛苦读的那么多年书算是都废了,在牢里被人一口一个叫做骗子,神婆,说监狱里最低贱的就是像我这种人……一度过得跟行尸走肉似的,直到有一天那位师傅来看我。
“师傅对我说,现在受的苦都是对我当日所为的惩罚以及磨练,既然吃过苦头,自然也是修了身和心,所以,必然要比在外面时长进很多,因而他会传授给我件东西,说是什么时候能同它心意相通了,我的天眼什么时候也就真正地开出来了……”
“所以后来他就把那小棺材给你了?”狐狸问。
张兰点了点头:“没错,出狱那天他来接我,然后把那只小棺材给了我”说着,从桌上捻起一片铜钱来捏了捏,她继续道:“一口小棺材,看上去应是红玛瑙制的,我不知他给我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因为道教的法器里根本就不包括这种东西。但他说,这不是法器,是明器。当时我听着觉得很害怕,因为明器就意味着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死人的,太不吉利,尤其像我们这种修道的,更不应该沾身。”
“那么那位师傅是怎样说服你收下的。”狐狸再问。
张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丝苦笑:“他说,那件东西跟我有缘,虽是冥器,懂得正确使用的方式便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明’器。由于我祖上开了天眼,令后世子孙阴阳道行受损,阳枯阴竭,纵然天资是修道的好料子,也未必再能恢复到祖上那时的能力,而这东西恰恰可以在那上面助我一把。”
“所以你收了下来。”狐狸咬着铜钱笑笑。
“是的。”张兰避开他视线垂下眼帘,继续道:“说来也奇特,在收下那口小棺材的当天,我就真的开始能见到那种东西。最初也没太留意,只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后来那种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楚,它们就在我身周,有时候依附在别人身上,有时候就在角落里待着……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有点可怕,因为除了你别人都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而那些东西有些是极可怕的,你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见过的那种可怕,现在一下子都出现在了你面前,而你无法对此逃避。但时间久了,我很快适应了那种感觉,甚至发觉自己还能碰触到那些东西,而有意思的是,它们看到我时似乎还很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