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声嘶力竭地叫了大约十来秒后,车厢门开了,一道强光自外头打入让我一时处于半盲状态。只依稀见到有人影进到车内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随后车厢门再次关上,不一会车子一阵微晃,朝着某处方向开动了起来。

“你那么年轻,实在不应该被牵连进来。”车开出一段路后,我听见头顶有女声叹道。

此时视觉已恢复得差不多,借着被他们打开的灯,我发觉周围那些围在我身边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货物箱,而是一只只佛龛。都是用上好的桃木雕成的,包括车厢的内壁也是用桃木铺设。

说话的人是沈子琨的母亲,她披着件狐皮外套坐在沈子琨身边,尖尖的下巴同薄削的嘴唇几乎埋在了丰厚的狐毛里,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望着我,随着车身的摇晃微微闪着丝若有所思的光。

这么大一张狐皮若被狐狸见到了,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情绪?

不知怎的在这种境况下我竟然会想到这个问题,不由用鼻子慢慢吸了口气,见状沈子琨低下头,将我脸上的胶布一把撕了去。

这举动登时让我如沐甘霖般大口呼吸了阵,随后问他:“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你倒是没有大喊大叫。”他望着我道。

“喊救命么?”我苦笑。“这车听声音就知道是在高速上,这种地方我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何必浪费这种力气。”

他笑笑:“难怪沈东辰会找上你,倒算是镇静。”

我留意到他说起沈东辰三字时嘴唇是绷紧的,便道:“好歹他是你祖父,现在连起码的尊重都懒得伪装了么?”

他闻言目光微闪,似有一丝愠怒闪过,被一旁他母亲的手轻轻按了按,便又平静下来,轻描淡写道:“论尊重,他不配。”

见状我不由蹙眉:“沈子琨,你爷爷他死的时候你才五岁,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他母亲的手朝我牵嘴一笑:“他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他还有善心,就不会找你过来见我。”

“他找我过来的原因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你觉得那不是善心么?”

“你说元旦的事?”他冷哼。

“他说当年杀死你父亲的那些人恐怕会在那天害你,所以才来托我想办法帮你避过这个劫。”

“他是这么说的?”他同他母亲互望了一眼,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因而也不清楚他这么反问时究竟是何种情绪。

我点头:“当然。但现在看来,你和那些匪徒的行径似乎也没什么两样,你到底为什么要绑我??”

“这一点你到时自己问那老鬼便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惊。

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涌了上来,不由闭上嘴我沉默地听着车厢外隆隆的车声,好一阵,才慢慢开口道:“我希望你们不要误会,真的不要误会,无论你们和沈东辰有什么恩怨,他告诉我的仅仅只有那两句话而已。”

“子琨……”我的话令沈子琨边上那女人抓紧了他的手,看了看他。

他冷冷一笑,对那女人道:“您觉得以他那样一个人,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同他这样畅通交流的介质,会仅仅告诉她那么一点东西么?

他的话让那女人松开了手,转而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用力摇摇头:“沈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只告诉了我那两句话。从头至尾我只是帮他为他所担心着的孙子传达这么一个信息,他希望沈子琨好好活着,他甚至以此为砝码同我谈定了一个条件,我才替他来传信的,你到底认为他会还对我说了些什么事??”

沈夫人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眨了下。

我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起了作用,因为她神情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犹豫的。只是仅仅那么一瞬,她抿了抿嘴唇,低头轻声对我道:“我也希望你说的都是事实,林小姐,但一来,此时你已经在了这辆车上,也应该从我和子琨的话中感觉出了些什么来。二来,就我所知的是,老爷子若要来对子琨暗示些什么重要得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其实完全是不用通过你来间接转达的。”

“你说什么……”

她再度望了望我,随后慢慢伸出小腿,用她穿着黑色PRADA的脚轻轻踢了踢边上桃木制的佛龛:“不然你说我们要这些是来做什么的呢,林小姐?”

我只觉得肩膀一阵发抖。

这女人的眼神和她说话时安静的音调,不知为什么会比沈子琨更令我感到害怕。而她说这番话的意思又是什么……我想问,但是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口。只下意识用力挣扎了一下,却因此被身上的绳子缠得更紧,此时只听车在一条安静而崎岖的路上行驶了一阵,渐渐停了下来,随即有人在车外道:“夫人,少爷,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站起身那女人低头对我道。

“到什么地方……”

“夏日别墅。”

第126章 完美十七

夏日别墅,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它并非实质意义上的“别墅”,而是在近郊一处很普通的农舍。独立在一处长满了丝瓜藤的院子里,像我五六岁时跟着姥姥到乡下走亲戚所见过的那种房子一样,它几乎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木结构,土胚墙上暗黄色木窗格让人想到五六十年代那些老公寓,这样一栋陈旧的房子在沈子琨开来的那辆黑色箱型车映衬下,仿佛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房子有两层,不过占着三层楼的高度,所以进去后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正中间是个很宽敞的堂屋,虽然房子整个儿很陈旧,这里头的摆设还是可以看出有钱人的气派,因为那些家具都是老红木,估摸着是明代时期的工艺,端正而厚重,只是长年无人打理所以积着厚厚一层灰,在昏暗的室内如尸体般静静横陈。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将你带到这里吧。”一路拖进堂屋正中间那处空地后,我见沈子琨的母亲坐到堂首那张紫檀木的榻上问我。

房子的供电早就停止了,这女人用打火机点亮了案几上的蜡烛,蜡烛上的灰爆裂出很亮一团火焰,照在她眼睛里,将那眸子染上一层红艳的色彩。

她问我却似又并不关心我的回答与否,在我一言不发望着两名身着西装的男子在沈子琨的指派下进进出出、把车里那些佛龛搬进这间堂屋内时,她被穿堂而入的乡间夜风里微微打了个寒颤,便将领口处的皮草拢了拢紧,随后又道:“这是我丈夫回到内地后买的第一套房子。他说这片地皮可保值,但可惜,他并没有投资眼光,所以至今这房子连拆迁的机会都没有。”

“这和你们带我到这里有什么关系?”我问她。

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自顾着又道:“但沈微很喜欢这里,常常独自一人忽然失踪很久,当公司所有人在到处找他时,他却一人在这里成天看看书,钓钓鱼。你看外面那满院子的丝瓜藤,便是他种的,倒也真是些好生养的东西,三十年无人照看,至今仍长得这样旺盛。”

说着似乎眼里闪出一点湿意,她低头沉默下来。见状沈子琨走到她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眉头便舒展开来,伸手握住他的手,像是在那厚实的掌心里寻得一丝倚靠:“所幸他走后有子琨在我身边,不然我真的不知该怎样活下去才好。也所幸……子琨一点儿也不像他父亲,不然恐怕我后半生亦得要在终日的焦虑中度过。”

这句话让我不由一怔,我收回视线望向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儿子像他父亲的话反而会令这个女人焦虑。

是因为沈微个性太随意的关系么?

想到这里,目光重新望向那些已被摆放在堂屋内的佛龛。原本只是随意地一瞥,可忽然发觉它们被摆放的布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让我觉着有点儿眼熟,不由再次仔细看了几眼,这时最后一尊佛龛也已被抬了进来,在门口处看似随意地一摆,却让我看得不由吃了一惊。

这些佛龛的摆放位置合在一起,怎么跟姥姥压在玻璃台下的九宫八卦阵图那么像……

所谓九宫八卦阵,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那时我年纪还小,经常引那些东西回家而不自知,于是姥姥就请懂的老先生给画了那样一张八卦阵图,说,取其“坎”道,为六十四卦中第廿九卦其代表水,通称“坎为水”,意为水洼、“坎”陷之意。说是能因此将平时缠在我身上跟我到家的那些东西陷住,如果是比较弱的,更是可以当时就除去。

这会儿那些佛龛被摆出的形状同那张八卦阵图非常相似,但也有区别,只是我对此并不精通,所以也说不出那区别的部分究竟意味着什么。但隐隐已感觉到一些什么,我抬头望向那女人径直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女人咕哝着重复了句,朝她儿子看了一眼:“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会对子琨不利。”

“我不知道要告诉你多少遍,沈夫人,除了那两句话,沈东辰什么也没跟我说。”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说别的,”松开他母亲的手沈子琨走到我身边蹲下,朝我看了一眼:“但我知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令我花园路的房子内那些桃木护壁出现了裂痕。”

“你说什么??”我一呆。

他以为我是装的,冷冷一笑,“那都是百多年的桃木,自装在那里开始,就始终光洁如镜面,唯有一次出现过一道裂缝,那是因为家里来了极凶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们不是有所目的而来,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么一个人过来。显然,他对玄学之术是有一些了解的,不是么。”

说完他望着我,似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看着他脑子一时有些乱,还没从他之前所说的话中理出些头绪来,这个原本一再申明自己不信什么鬼神的男人,此时不但敏感地指出他花园路上那栋房子的桃木护壁上出现裂痕是因为铘的所为,还一本正经地谈起什么玄学之术。

看他神情完全不像是在说笑,当即不由有些心慌,我警觉地问他:“我哥呢?”

“你哥?”他站起身,在我身旁轻轻踱了两步:“我查过你,就在昨天。我知你自幼父母双亡,仅有的一位外婆在你工作后不久便也亡故。因此你哪里来的哥哥,甚至连堂兄表哥也没有,这个男人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也查不到除了在你家之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究竟是谁,宝珠,是沈东辰让你找来破掉八卦山雷颐的高手么?”

我看着这男人那双细长如他母亲一般的双眼,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干燥。

他实在可怕,竟在完全毫无察觉的状况下,已经将我家底都查了个遍,所以现在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已经预备好的么?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因为沈东辰托我想办法救他的命么?

而他口中的八卦山雷颐又是什么,这一点我倒是知道的。狐狸说过,那是九宫八卦阵里相当厉害的一种阵法。颐,六十四卦中第廿七卦。内卦震、外卦艮,通称“山雷颐”。颐为下颚,引伸为吞噬之意。也就是吞噬鬼神的阵法。而眼下这阵法还是用桃木制的佛龛所做,那能引起的力量,实在是无法估量……

思索着,我慢慢咽了咽喉咙,有些艰难地道:“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你说你“哥哥”么?”他故意这么问我,然后笑了笑。“他同你一样昏迷不醒着,如果运气好,明早以前也许别人会在临江找到他尸体。”

我听着这话不由皱起了眉。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铘也和我一样昏迷了?怎么可能……他是上古神兽,有什么东西是能令他陷入昏迷的。

“我们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心中所想,一旁沉默已久的沈母突然开口对我道。“他进门时连当年香港的白龙先生所赠与我的那面镜子都裂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用一些极端的方式将他制住。林小姐,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来这样一位高人的。”

我只觉得如同当头一桶冷水浇落般浑身一凛。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用力咬着牙齿,以免自己恐慌的样子被他们轻易看出。

“真可惜……”那女人没有继续追问,只透过密密的狐毛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望着我,喃喃道:“真可惜了,那样年轻,那样美好。但有时候,为了维护一些东西,我们总要违心去做一些事,并且那些事在之后的岁月里会如实告诉我们,当初所做是正确的,无憾的。”

说着,抬起头望向站在阵中间那两名西装男子,朝他们点了下头:“可以开始了。”

这话让我不由一个激灵。

以为她是示意要那两人对我做些什么,但他们并没有朝我这里过来,只是脱下了身上的西服将放在一旁的铁锥拖了起来,随即走到我左边那堵墙壁处,将上面悬挂着的一副观音像取了下来。

然后双双抡起铁锤,朝着那地方猛地锤了过去!

“咚!”锥子在墙壁上震出一声巨响,但墙壁并没有因此便裂开,只绽出巴掌大一块口子。这让我看出原来这堵墙石灰粉背后所掩盖着的,并非我在外面看的那些简陋的土砖。

那竟是一整块极其坚硬的混凝土。

随即听见那女人轻轻一声叹息,她似乎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些什么,随后似不经意地问我道:“你知道女人最怕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么,林小姐?”

我沉默着摇了下头。

她看着那堵墙,定定道:“最怕碰到与世无争,平凡懦弱得令他即使就在你身边,同你躺在一张床上,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你也感觉不出他的存在……那样一种男人。”

话音刚落,那堵墙壁喀拉一阵响,在两把铁锥的交替冲击下终于豁出巨大一道口子。

随之一团浓重的粉尘从里头扑腾而出,呛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随着那股粉尘空气中骤然充斥着一股无比呛人的酸腐味,那味道同某种药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让我这么一个感冒的人都闻得清清楚楚。

这让我不由自主一阵挣扎,试图从那股冲天的臭气范围中移开一些,却不料就在此时突然间到那团浓雾般的粉尘里似有一道人影直扑而出,咔的声落在离我不过两步远的地方,我甚至感到他的手在我脚踝处僵硬地碰了一下。

不多会儿那些扑面而来的粉尘散去了,而我亦看清了那个从墙洞中飞扑到我脚边的人影。

它是一具被石灰腐蚀得几乎只剩下骨架的干尸,尸体上没有头,乌黑的脖子正对着我的方向,手脚朝地,仍在刚才扑落的震动中微微颤抖,似是随时要朝我爬过来一般……

第127章 完美十八

我收起脚,尽可能地收起脚离那尸体远一点。

肩膀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正跌入一个非常大、大得无法回头的深渊里。

我没有忘记沈东辰那时言辞凿凿跟我说着那番话时的样子,他以一种充满悔意的口吻对我说,他唯一的儿子沈微死于那些仇恨于他的人之手。由于赎金晚交,那些人将沈微撕了票,还把他的头颅寄到了警察局,仿佛一种极度嚣张的挑衅。

他还说沈微的尸体至今仍流落在太平洋的某处小岛上。

我曾对此一切深信不疑,因为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欺骗我的动机。我同他素昧平生,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

但眼下,沈子琨母子的言行和这具破墙而出的无头干尸让我当即意识到,沈东辰不仅对我撒了一个极大的谎,并且无论他是预谋还是无心,我还被他丢进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沈微不像是被沈东辰的仇人所杀害的,而他托我去找他孙子沈子琨,也绝不是为了去设法救他命那么简单。

虽然沈子琨在外界看来对他祖父无比尊重和敬佩,但实质上却非常憎恶他祖父,这种憎恨究竟从何而来?而沈东辰让我找到沈子琨的真正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胡思乱想间,见到沈母那双细巧的高跟鞋绕过我走到那具尸体边。

身上沁人的芳香同尸体的腐臭交织出一种无比诡异的味道,这令我不由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但她那张小巧苍白的脸几乎完全隐没在狐毛领内,所以也就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她如同具雕塑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如此端庄和安静,以致后来当听见她开口时,我几乎以为是别人在同我说话:“沈微曾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便是生活在这栋房子里,所以后来我遂了他的心愿,把他同这栋房子砌在了一起。”

她的话音很平静,像在说着件生活里无比平常的琐事,而不是地上一具死状惨烈的干尸。

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她弯下腰将那尸体脖颈处的领口翻了翻平整:“这些年每次来到这里时,似乎总能听见他在墙里哭,他就是到死也改不了这样懦弱无力的性子……”

“请不要告诉我这些!”我哑着声打断这女人的话。

她的这番话无异于正式宣判了我的死刑,我不想知道关于这具尸体以及他们家过往的任何事,完全不想知道。

但可惜已经晚了。女人望着我,像看着一个被捉到了错处的孩子,她走到我身边蹲下抚了抚我的头发,柔声道:“你这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有多了解沈东辰这个人,几乎真的会相信你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不由深吸了口气。欲再争辩但转而放弃,知道再怎样表明自己的立场也是无用,便点了点头:“那么,三十年前沈微是被你们杀死的。”

“是被我杀死的。”一旁女人纠正道。

我看着她那双细而柔和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女人看来是无比柔和与脆弱的,仿佛什么样的事都能让她感叹和担忧一番。但有时候,她看起来却就像是块石头,一块冰冷的,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石头。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为什么会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体现呢……我的困惑令我目不转睛望着眼前这个温婉又冰冷的女人,她的目光因此落进我视线内,朝我轻轻笑了笑。随后淡淡道:“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谁会不生出想要杀了他的念头呢,但当初倒也并非是存心要去杀他,实在是他命该如此而已。”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沈子琨五岁,女人二十六岁,沈微三十五岁。

女人叫晓芝,嫁给沈微时才二十岁,父亲是香港远东商行的老板。

三年前由于涉黑出了问题,远东商行整个企业频临倒闭的境地,走投无路之际,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晓芝亲赴环宇集团,同沈东辰面谈,请他借资帮她父亲度过难关。

之后的故事便很老套。

晓芝成了沈东辰的情妇。对于老辣如姜般的男人来说,有胆魄有智慧又有美貌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引发他们的兴趣,何况这女人又是那样年轻,并且在胆魄之外,包裹着一副柔若无骨的身体。

于是整整三年,晓芝都在用尽各种方式博得这个大她四十多岁男人的欢心,看他因年龄而趋向疲软的身体在她的抚慰下重新站起来,有力起来……但她对自己所做并不觉得恶心,甚至是幸福的,她觉得自己爱这个年长的男人,因为他那样有气魄,每每站在环宇大楼最高那层,对着那些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脸,他看上去就像个帝王。

一个男人能令女人最为倾心的东西是什么?

对晓芝来说,不是相貌,不是浪漫。而是金钱和权力。因而当一个男人能将那两者全部归于掌中时,其魅力是无法用年龄,相貌,浪漫……等等一切无足轻重的东西所能媲美的。

所以她爱他,真的很爱他。

但没想到三年后,沈东辰却命她去嫁给自己的儿子。

因为常年在国外念书的沈微在回国的第一天,在他父亲的公司里见到了过来取钱的晓芝,自此惊为天人。

晓芝答应了。

她想有其父必有其子,沈微必然同他父亲一样,亦是个有魄力又有智慧,能将一切金钱和权力轻易玩弄于股掌间的男人。

但令她失望的是,就在婚礼的当天她便意识到,眼前这名同她见面不超过三次,说话不到十句的男人,同他那位只手遮天野心勃勃的父亲完全两样。

他是那么温顺,仿佛像只绵羊一般,唯唯诺诺,小心拘谨。他甚至连股票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别人谈到红十字会和难民救助时,方才开始侃侃而谈。谈的都是些永远赚不到钱也无关于权力的东西,于是整个婚礼她便如同一缕幽魂般浑浑噩噩注视着沈东辰来来去去的身影,试图同他说上一两句话,但他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从不投以正眼。

这样一种冰冷维持到婚礼结束。

新郎被灌得死醉,在新房外睡得如猪一般不省人事,晓芝坐在空落落的新房里对着满抽屉珠光宝气的收拾发着昏沉的呆。

看着看着,她见到沈东辰推门走了进来,那瞬她便如发疯般将那些珠宝朝他身上扔了过去。扔到他身上,再看着它们璀璨夺目地从他身上落下来,她伸直了脖子冲着他尖叫,叫着一些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然后她被沈东辰抱住推倒在了床上。

这个比晓芝年长了足足四十岁的男人,却如二三十岁的精壮男人一样散发着狼一般的气魄和欲望。他撕毁了她的礼服,将她压在身下,在她愤怒的咆哮和抵抗中同她纠缠在了一起。随后又被她纠缠住,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纠缠了一整夜,直到天微明,他便又如婚礼当时那般将冰冷罩在了她同自己之间,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丝留恋,径自离开了那个房间。

那夜之后,沈东辰彻底同她断了以往的关系。而她也收拾起一切失望和愤怒的心情,在那张温婉美丽的面孔下,同沈微正式成了夫妻,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她总想,也许等到有一天,等沈微到了足够成熟的岁数,他或许会变成沈东辰的。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她再次想错了。

沈子琨两岁时沈微加入了联合国红十字会,开始终日为那些远在天边的灾难和贫穷募捐和奔波,有时候整整两三个月也不见踪影。而即便回来了,也终日如死鱼般无趣,只知道看那些传教的书籍,或者干脆丢下手里的一切,跑到郊区他所买的那栋破旧的农舍里,对着一窝鸡,一头羊,一大院子长势惊人的丝瓜藤倾注着他全部的精力。

晓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她还如此年轻,并还保持着最良好的容貌。可是所嫁的人却已如七老八十岁一般对生活生出一种和煦的平静,又如寺庙里的和尚那样,对周遭一切无欲无求,甚至渐渐解除了在集团中的所有职务,只拿着一份供养基金,心满意足地过着他与世无争的生活。

而晓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只属于她同他的资产,一分分流逝到那些外人的手里,有些是外姓亲戚,有些甚至连亲戚都不是。

看着他们在沈东辰的培养下渐渐青云直上,那些原本卑微而一无所有的人。现在却开着最豪华的车,用着那些属于她的资产,过着上流社会最美好的生活。

而属于她的美好却又到哪里去了,她甚至比当年自己父亲的商社摇摇欲坠的时候还如。

这令她几乎快疯了。

她像疯子一样成天寻事跟沈微计较,用最刻薄的话指责他的无用,无论是事业还是床上。

而那好脾气的人,好得让她快要崩溃的男人,却无论她是动怒还是冷战,始终一副温驯而无辜的样子,惶惶地看着她用她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怒气,然后像只狗一样睡在房间外,整夜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最终晓芝放弃了她的挣扎,她不再对这男人抱有一丝可能改变的幻想。

而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那是一个同沈东辰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

是沈东辰商业上的合伙人,却比他年轻得多也英俊得多。

那是第一次晓芝感到原来爱情也是可以因人的相貌而滋生出来的,原来相貌也可以比金钱和权力更令人感到诱惑。于是她沉沦了进去,在同那男人相识的第三天,他们开始了暗渡陈仓的往来。

偷欢总是令人因道德的指责和肾上腺素的加速分泌而格外充满诱惑。

所以明知这件事如果被沈东辰知晓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两人仍是对这枚禁果充满着无限的欲望,又因沈微的经常出国或者入住乡下,演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直至终于被沈东辰雇佣的侦探拍下了所有的证据。

那时晓芝还并未发现沈东辰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她浑浑噩噩生活在自己偷来的幸福之中,几乎忘却了所处的现实,终于有一天她发觉自己无论到哪里也找不到那个情人了,他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他的公司则在一番动荡后分崩离析,又轻易地被沈东辰纳入掌下。

此时她开始害怕起来,更让她害怕的是,沈微似乎也知道了这一切,因为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和以前不同了,甚至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是。不止一次她见到他望着自己儿子的目光,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这感觉让她觉得很冷,由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冷。

但晓芝毕竟不同于寻常女人。

她将这恐惧深深地藏在心底,同往常一样地对待着自己的丈夫,因为她明白只要态度稍有改变,便会令自己变得更加可疑。一边偷偷地将自己名下那些财产尽快地转到国外的银行和保险库中去,以防备自己被驱逐出这个家时不至于一无所有。

但是没想到那些资产在她刚刚转走后突然间就消失了,同她所爱的那个男人一样,仿若人间蒸发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而最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在有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儿子竟也不见了。

世上没什么能比这更让她感到恐惧,那一瞬她几乎彻底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家里一阵乱找,随后径直冲到沈东辰这里,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她同那男人的偷情,她的不忠,她企图转移了财产后和沈微离婚……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同她儿子无关,希望沈东辰放过她儿子,毕竟那是他的孙子。

孙子?沈东辰这样反问她。那眼神里的冰冷是晓芝自那天起至今都无法忘记的一样东西。

她说她冷得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碎裂了。

但她还是以她异乎寻常的控制力将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然后出门回家。

回到家后她在沈微的房间外整整跪了五个小时,如果沈微不开门出来,那么此后的一切都将不可能发生。

但沈微还是出来了,在他见到晓芝那双水一般柔软的目光后,便决定忘记从前的一切同她重新开始,并将沈子琨从机场接了回来,那时他险些就被沈东辰送去菲律宾。

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状,不同的是晓芝变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好妻子,再也没有尖刻的语言,再也没有外遇,再也没有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成天只在家里相夫教子,而沈微也因此比过去更多地逗留在了家中,有时也会带晓芝去国外度假,或者去乡下农舍过夜,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不愿带着沈子琨,亦不愿同他多做交谈,或者单独待在一起。不久之后将他送去了英国的寄宿学校,这之后沈微看上去似乎如释重负。

晓芝将一切看在眼里,但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现在一切能回到原先已是不易,她并不奢望能维持更多的东西。就那样如行尸走肉般又过了半年时间之后,沈东辰突然得了一场病,而正是这场病的发生,令晓芝得到了一个非比寻常的机会。

第128章 完美十九

那场病让沈东辰几乎完全丧失了走路和说话的功能,此时恰逢沈微赴美在即,便让晓芝留在沈东辰的住处替他照应父亲,也就是花园路上那套华丽的洋房。

晓芝对沈东辰的照料可谓尽心尽责。虽然最初沈东辰是拒绝她进入他房间的,但或许是真的老了,也或许被那突如其来的病折磨得只剩下脆弱,沈东辰渐渐默许了一切,她年轻而柔软的身体无疑是比任何药都能令病痛得到暂时的舒缓,最初他透过她俯下的身体望着她若隐若现于衣领内的皮肤,后来开始渴望碰触她的身体,那纤细而光滑的身体,即便整个下肢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仍旧渴望着。而晓芝似乎总能感觉到这种渴望,然后像她给他喂水那样将自己的身体依偎在他一如尸体般的身躯上。

晓芝,你不要看我身体。每次沈东辰总是这样对她说,用他模糊得几乎令人听不清楚的语言。

疾病如吸血的虫子一样令他身体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消瘦,并且无力。因而即便他在最渴望的时候,在晓芝的手抚过他原本最敏感部位的时候,他身体仍是平静的。平静到令他颤抖,他用他的手紧紧抱住晓芝的腰用力揉着她的身体,企图唤醒自己躯体的记忆,但最后总是颓废地将她推开,然后像死了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晓芝柔软的手指柔软地抚摸他发丝间,慢慢让他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他便捏住她的手吃力对她道:我不该让你嫁给小微的,他配不上你。

那时晓芝觉得眼里有些发酸,她揉着那男人的头发吻着他的额头,好像几年前他们在一起感情正浓时那样。然后却听沈东辰淡淡一笑,缓缓道:他怎么可能配得上一个十七岁时就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交易工具的女人呢,是么。为了交易这女人什么也做得出来,跟大她足足四十多岁的老头子,跟让自己厌烦到想吐的毛头小孩结婚,生一个不知道父亲究竟是谁的孩子,然后在某一天,照顾一个中了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男人。

那瞬晓芝几乎想用手里那把切水果的刀刺进他喉咙。

但她没有,她带着一如既往那温暖而柔软的笑,告诉自己万事忍耐为上,她有得是时间,有得是时间在沈东辰死去前改变他的想法,正如十七岁时令他改变主意将钱借贷给她父亲。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她低头柔软地吻住了那老人散发着浓重药味和死亡味道的嘴唇,相当柔软而缠绵的一个吻。

然后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微兀自站在房间外朝他们望着,她从未有过这么惊慌过,也从没有这样冷静过。冷静地站起身替沈东辰盖上被子,随后在沈微一言不发离去时静静地追了出去。

沈微是突然回来的,没有通知过任何一个人,因为他只是想悄悄逃避那令人厌烦的会议,也想念晓芝那柔软的身体。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见到眼前这一幕。那瞬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到车边晓芝追了上来,他劈头扇了她一记耳光。

随后几乎是爆发性的,这个一贯温顺柔和得仿佛面捏成的男人,以一种可怕的力道将她拖进车里,那辆宽阔的奔驰车,他在车里疯狂地撕开她衣服用拳头在她脸上和小腹上一阵猛击。

她痛得想尖叫,但她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那小小的男孩张大了一双眼睛瑟瑟发抖躲在房子的台阶下,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个地方所疯狂发生着的一切。于是她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忍耐着,试图将这段最难捱的时光忍过去。

而意外便是在那个时候无法控制地发生的。

那仅仅一瞬间,令人无法停止也无法反转的一瞬间。沈子琨突然从台阶下冲了出来飞扑到沈微身上,一边用晓芝平时背地里说沈微的那句“不中用的废物”骂着沈微,一边狠狠地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

沈微立时一拳朝他挥了过去,正打在他头颅上,这小小的男孩一下子变在地上躺倒不动了,甚至连呼吸也几乎看不出,竟像是死了。见状沈微立即想冲出车,不防被晓芝抓着椅上的安全带一把绕住了他的喉咙。

勒得极其用力,将她的恐惧和愤怒一瞬间全压在了那两只手上。随即听到咔嚓一声响,她见到沈微的头软了下来,仿佛折断的花般在她两手间摇摇欲坠。此时沈子琨低哼了声,从地上醒转了过来,一双眼尚且懵懂地望着他母亲。而晓芝从未有过地平静了下来,她平静地示意儿子回到房子里去,然后平静地将沈微的尸体拖进后车厢。

八十年代的世界很安静,她当时所处的地方更是静得向一座坟墓一样,在这样的寂静中她平静地钻进车里,将车驶向那座位于近郊的别墅。

之后一切开始慢慢顺利起来,由于沈微的回国没有知会过任何一个人,所以没人知道他已经回国,只奇怪为什么他突然间不再出席会议,到过去了两天之后才开始慌乱起来,派人到处去寻找他,但找不到一丝踪迹。此时晓芝适时地寄出匿名信说沈微已被绑架,希望沈东辰籍此为自己过去那嚣张的行径做出代价,随后一面开出几十亿美金的勒索金额,一边又给出极其短暂的缴纳时间,并在环宇集团仅仅迟交了两小时之后,取消了交易,在凌晨时分将沈微的头割了下来装箱悄悄放在了警署外面。

那之后沈东辰的身体变得越发衰弱,已经彻底失去了说话功能的他,她依旧每天去照顾着,带着一双每天哭红的眼睛,沉默而温柔地坐在他床边。而他那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是知晓一切,却不动声色。

某夜她听见他轻轻地抽泣,但第二天仍安静而平和地靠在床上看着她,她不给他见到任何人的机会,将他囚禁在房间里正如他在她十七岁时曾那样地囚禁着自己。

但她知道如果遗嘱未改她仍将一无所获。于是她千方百计地寻找着遗嘱的存放处。

沈东辰沉默地看着她终日在这房子里忙忙碌碌,目光似是嘲笑,那笑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显得如此恐怖。晓芝明白这笑容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有一天,当沈东辰躺在床上,无意间从他房门的缝隙处望去时,见到了那为自己服务了几十年的律师同晓芝搂抱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那是晓芝故意让他看的,沈东辰知道。

所以在晓芝半裸着身体推门进来时,他应该是想骂她一声,但嘴巴费力地张了半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他床边的矮柜前,将那上面那只台灯上的灯罩拿开,于是一扇暗门便从他床后打了开来,露出里头的保险箱,那瞬沈东辰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渐渐暗了下去,保险箱的密码是她所知道的,那数字不易记却对他们两个来说意义深长。328DF407,328号D座F407。那是他买给她的第一套房子,在那里他们住了整整三年。

说到这里,那女人的话音顿了顿,她望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之后不久沈东辰就死了,你能想象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是怎么把自己悬挂在吊灯下吊死的么?”

我还没完全从她所说的那一切里回过神,又被她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下意识摇了摇头,见她微微笑了笑,又道:“他用自己唯一能动的两只手沿着床柱爬上去,就这样一点一点爬上去,然后将绳子悬挂到吊灯上把脖子朝绳圈中钻了过去。”

“绳子将他脖子勒断的同时也挤压出了他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无比睿智而犀利的眼睛,它们令我深爱也令我深怕……因此你看,就是这样可怕到仿佛有如魔鬼般的力量,所以他是沈东辰。所以我是爱他的,可惜他容不得我。他甚至想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好化作厉鬼来报复我,看,这又是他同他儿子另一个不同之处。沈微即使被我割掉了头,被砌在这墙里整整三十年,都始终安安静静,而沈东辰在他下葬后不到半个月,便来找我了。”

“找你?”不知是她说这话的语气,还是那静静又刻板的眼神,我肩膀再次一阵发抖。

“是的。”她点点头:“他来问我讨他的儿子。每个夜晚我躺在三楼我的房间内时,总能听见床下他的声音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最初我以为是自己在做噩梦,直到有一天我梦见床柱和天花板上的灯之间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然后将我的床熊熊燃烧了起来。我被子琨推醒,发现那不是梦,我的床真的在燃烧,熊熊烈火映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床下一团佝偻着身体东西,黑糊糊的一团,我想那一定是沈东辰,因为他身上穿着我亲手给他换上去的寿衣……”

说到这里,案几上的烛火忽然无风自闪了下,令周遭光线倏地一暗。

我见那女人嘴角微微一牵,朝那烛火露出一丝冷笑。

“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这时听见沈子琨道。他手里托着只碗大的玻璃器皿,里面装着整瓶褐色液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走到尸体边站定,望着那个名叫晓芝的女人。

那女人点了点头。随后望向我,问:“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12月30?”我蹙眉算着日子,不十分确定。

“今天是元旦,你在我那里昏睡了一天一夜。”她道。随后又问:“知道这日子有什么特殊么?”

我摇头,随后想起了什么,道:“今天是沈东辰说你儿子会遭难的日子。”

“是的,他说我儿子会遭难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他的忌日。”

我一怔:“他是今天死的??”

“是的,今天。以往每年今天到来前,我都会请寺院和尚来做一场法事,以抑制他不安分的魂魄,但今年却不同,今年他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你找了个高人过来,将我设在家里的八卦山雷颐破了,所以他必然会过来找我。”

说到这里时烛光再次暗了暗,隐隐似有阵风在这屋中间一圈而过,伴着阵细微的呜呜声。

那声音显然不是我的幻觉,因为晓芝显然也听见了,她循着那声音望向屋中间,冷冷一笑:“但他只要跟了来便会被迫陷入这桃木佛龛所摆成的山雷颐中,此山雷颐同我家中所摆的很不一样,它是子琨专程去香港拜了白龙先生所学,并且也是他算出今次我会有这样一劫,因而嘱我早早预备了这些佛龛。”

“那么现在他跟来了没有?”我问。一边四下扫视,但烛光所及的每个角落都完全不见有沈东辰的踪迹。唯有那低低的呜呜声似还在耳边回响着,听上去像只受伤的野猫一般。

晓芝站起身朝屋中间踱了两步:“我不知道他跟来了没有,除了失火那晚,我再也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个东西。但若他此时真的来了,在某个我所看不见的地方窥望着,那么眼下我会要请他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我不由脱口问道。

她没回答,只是望向沈子琨,随后问我:“你看到他手里所捧那玻璃器皿了么。”

我点点头。

“里面装的东西,是当年警局将沈微的头颅归还给我后,我将它所熬成的尸油。”

“你……”听到这话我不由一阵惊愕。这看似温婉的女人怎么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仅杀了自己的丈夫割下他的头,甚至还将他的头熬成了尸油!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张嘴直瞪着她,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情绪,只径自望着沈子琨手中的尸油,淡淡道:“有老师傅告诉我说,这东西同死者最为接近,也最为令死者忌讳,所以我一直存放在身边,出门时须得要它傍身放才能安心。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因为沈东辰纠缠得我很累,而他既然跟你说起夏日别墅,想必也应该早已知道自己儿子的尸体究竟在何处,所以,不如就跟这尸体一起还给他好了。”说罢,将案几上的蜡烛端起,朝沈子琨点了点头。

见状沈子琨立即将玻璃器皿的盖子掀开,随后把里面那团暗褐色的液体朝地上那具尸体上浇了过去。

液体刚碰到尸体的那瞬烛光猛地再次摇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极其清晰一阵响声在我耳边响起,又忽地飘远,似乎被屋里盘旋而起的风给吹开了,由此,一阵冰冷哭声似从那无头的尸体上响了起来。

那瞬间仿佛见它靠近我脚边的那根手指动了动,似乎是要活过来了,却只听噗的声响,随着晓芝手中的蜡烛在那尸体上坠落,一团猩红的火焰猛地直窜而起,转眼间将这具微微颤动着的尸体包围在熊熊烈焰之中!

铃——!

就在我惊叫着在滚烫的火光中将腿用力收拢时,突然一阵手机铃响,我见沈子琨蹙着眉看了看来电显示,随后微一迟疑,将它接通:“喂?”

“少爷!”手机里的声音很响,响到即便我离他有着一段距离,仍清楚听清了里头沙沙的说话声,那人声音听起来如此紧张,像是活见了鬼似的:“少爷!那人活过来了!那怪物活过来了!他不是人啊少爷!他就要朝你们……”

话音未落,手机内嘶啦一声响,片刻嘟的声成了盲音。

第129章 完美二十

“出什么事了,子琨?”觉察出沈子琨神色的异样,晓芝警觉地问他。

沈子琨没有回答,匆匆看了下手表后,他将更多的尸油倒进了那具燃烧着的尸体上,尸体上的火于是烧得更加旺盛起来,随着噼啪一阵脆响,它如同活过来般全身一阵剧烈抽动,然后逐渐缩小,在烈火中很快如同堆发黑干瘪的枯柴。

空气随之充斥着股剧烈的恶臭,女人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吐,但忍住了,她似乎在强迫自己看着这堆燃烧着的东西,以一种极度厌恶的目光。那目光令她一瞬间看上去像换了个人似的,她用狐毛领子围住了自己脸,然后朝站在不远处那两名男子看了一眼。

那两人见状立刻走了过来,举起手里的铲子朝那具已被烧焦的尸体铲了过去。我看到它的上半身因铲子的剧烈动作而猛地朝上跳了跳,仿佛在挣扎一般,这令我不由将脸别转开来不忍再看。

“这样做是不是很残忍,林小姐?”女人由此将目光转向我。

我沉默了阵。想什么也不去说,好让她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仍是管不住那张嘴异常直接地道:“古人以鞭尸作为对死者最残忍的惩罚,你得有多恨你丈夫,要用铲子去将它碎尸。”

“那种恨你是不会明白的,”她笑笑。“你还没结过婚不是么,小姑娘,所以你无法体会一段不幸的婚姻和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伴侣,会让一个人在日积月累中产生怎样的恨意。”

“你实在不应该将对沈东辰的恨发泄在他儿子身上,”我直接点破她的借口。“他是无辜的。你不爱他当初完全可以不嫁给他,或者同他离婚……”

“那就意味着我多年所作的一切努力,一切的牺牲都将全部白费。”她打断我的话。低头又将皮草往自己脸上拢了拢,轻声道:“没有登到最顶端的人看不见那一路的复杂和艰辛,所以总会把一切想得异乎寻常的简单。不嫁或者离婚,逃避么?在我词典里没有那样的概念。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住着沈东辰百年历史的房子,并令这个被他怀疑为不是自家嫡出的孩子,坐拥他耗费几十年时间和精力打下来的江山。林小姐,这一切都不是如你那样简单的想法便可以做到的。”

“但你自此以后的生活好过么?你自己都坦言不带着那瓶尸油出门都没有任何安全感。”

“所以今天才要一了百了。沈东辰三十年死不瞑目不愿投胎,那好,我便让他再也无法投胎。他想要找到他儿子的尸体,我今天便给他,当着他的面烧给他。”

说到这里她将脸从皮草中抬了起来,抬头望着堂屋中间一缕烛烟似被风吹着般滴溜溜打着转的方向,冷冷一笑:“你在这里是么,沈东辰,我知道你必然是会来的,你费尽心思让这懵懂无知的丫头找到我们,不就是为了此刻么。但可惜她并非如你所想那么有用处。”

话音落,那方向似乎响起阵呜咽,极度克制又极度悲伤,倏的下随风冲到了近前,又突然间嘎然而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就在那瞬间,从之前到此刻一直不停铲着地上尸体的那两人也突然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只紧握着手里的铲子,一脸苍白地同边上的沈子琨一起呆呆望着那具燃烧的干尸,神情仿若凝固的石雕。

“怎么了。”感觉到异样晓芝迅速回头看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