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人类的样子……

于是他明白自己这么些年来都在同什么样的东西待在一起。

也明白为什么连年天灾,很多生意都经营不下去,唯有狐仙阁依旧犬马声色。

那是一只九尾的……

刚说到这里,霜花的话音突然间消失了,连同他一直紧我着我的那双手。

就在一阵刺骨的寒冷刹那间侵入我身体的时候,我看到一只爪从霜花的胸口处穿出,尖锐的爪尖正对着我的方向。

“狐狸!”一眼看到他身后那个身影,我脱口而出。

狐狸站在霜花的身后,半人半狐的状态,雪白的爪子上沾满了从霜花体内流出来的体液。

“你做什么!”我叫,一边试图站起身去阻挡狐狸的举动。

可是很快发现我根本就动弹不得。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我同那只秋千架牵扯住了,我移动,全身突然撕扯般地疼痛起来。

“你让我好找。”没有理睬我,甚至没有朝我看上一眼,狐狸对霜花道。

霜花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里闪着蓝绿色的笑:“你远不如从前了,阿……”话没说完,他嘴里猛吐出一口深蓝色的液体,因为狐狸穿透他胸口的爪子猛地朝前又推了一把。

于是话就此被卡住,霜花一阵剧烈地咳嗽。

“你来这里不单就为了给她说个故事吧,霜花。”手往回一收,霜花的身体被迫牢牢贴向狐狸。

“呵……那是自然……”又从嘴里吐出口液体,霜花笑道:“还为了来看你。”

“要见我就直接来见,认识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我只是想看看……这么些年,她的下场如何了。”

“你已经看到了。”

“……是的……看到了……”

“那么你也知道,到了我的面前,你的结果是怎样的了。”

“……是的,我知道。”

“不觉得可惜么,你用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这个身体。”

“哈……哈哈……”听狐狸这么一说,霜花突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有趣的笑话:“那么你呢……你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阿……狐狸。”

“这同你无关。”

“你会比我更可怜……”

“还有什么要说的。”

“红老板来了,他说,他要来看你。”

“知道了。”话音落,霜花整个人突然间散开了。

第96章

没错,是真的散开了,这么一个苍白的,雪精灵一般美丽的妖精。

在我眼前就仅仅那么一瞬间,散成了一片雪白色。混合着暗蓝色的雾气,丝丝绕绕散在半空里,仿佛世界上最漂亮的雪。那雾气绕着狐狸的爪子,他的爪子慢慢变成了手的样子,没有利爪,没有白毛,漂亮而修长的一只手,一伸一推间,那只妖精灰飞烟灭。

我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他,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只寂寞的妖精只是为了对我说个故事……

为什么……狐狸……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

我呆呆看着他,他却始终没有朝我看过一眼,甚至一直嬉笑着的那张脸,也是没有一丝表情的,就仿佛他失踪后我在路上见到他时的样子。

这表情让我有点害怕。

却是不甘心的。我为什么要怕他,怕这只狐狸。

“狐狸……”于是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你为什么……”

“啪!”没等我把质问的话说出口,脸上突然狠狠地被他扇了一巴掌。

出其不意的速度,出其不意的力量。我一下子被他打懵了,甚至连愤怒都没来得及出现。

“好好看看你自己,”然后听见他对我道,用着同霜花说话时一样的语气和表情。“给我好好的看看。”

我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带着一股刚刚从脸上的疼痛扩散到大脑里的怒气。

却在看到自己身体的一刹那,呆住了。

几乎无法形容我眼前的一幕。即使之后过了很久,我仍会在无数个夜晚为此而从噩梦里惊醒,我看到自己身体被穿透了。

就好像突然间从我的身体里长出了许多触角般的东西,那些柔软的,微微蠕动着的,仿佛章鱼触手样的东西,从我身体各个部位穿透而过,纠缠在我坐着的那只秋千架上,树藤似的把我和秋千架连在了一起。

难怪我刚才只是稍微挪动一下,就好像皮肤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似的剧痛。那些触角活活让我和秋千架“长”在一块儿!

可是触角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想着,可是头一点不敢挪动。当你发觉自己的喉咙被某种粗大的东西穿透而过的时候,即使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你还敢随便转动你的脖子么?

奇怪的是我的确一点也感觉不到身体上有任何的不适,在被那么多触角穿透了身体的状态下。

也许是因为全身越来越清晰刺骨的干冷冻僵了我的神经,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风里呈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白,那些同样苍白的触角在我这样颜色的皮肤上蠕动着,扭曲着,伸展着,虽然每一个动作我身体一点都感觉不到,却因着视觉,而令我清晰感觉出它们对我周身的扯动。

当时只觉得浑身都软掉了,那种仿佛牙齿被酸醋浸泡着的感觉,胃里一波波翻江倒海似的涌动,可是我吐不出来。

“妖就是妖,这句话我不知道还得提醒你多少遍。”耳边再次响起狐狸的话音。

他声音真冷,冷得就像周围不断席卷过来的风。这感觉令我想缩起身体,可是转眼看到身体上那些触角,我再次一阵恶心。一股酸苦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喷了出来,连同我的眼泪,我想我当时一定狼狈到了极点。

但狐狸没对我的狼狈多看一眼,转过身,他走了,步子很快。

就在我以为他是打算把我和这一堆触角丢在这座空无一人的街心花园不再理会的时候,他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那是一处街心花园的开阔点,没有树,没有任何供人玩乐的工具,只有空荡荡一块空地,和积成了冰状的雪堆。

他在那地方停住,抬头朝周围看了一眼,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我以为他要对我做些什么,比如怎样消除我身上那些可怕的触角,就像以往我遇到危险时他所做的。但他仅仅只是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将目光冷冷转开。

又是冷冷,冷得像周围的空气那么冷。冷而陌生的狐狸。

我眼睛不争气地再次模糊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反胃带来的恶心,也不是脸上火辣辣的痛。

我想哭。

可是眼泪还没来得及往下掉,我陡然间被一声巨大的,不像是人也不像是任何一种动物能够发出来的可怕的咆哮声给震住了。

那是一阵响得几乎将我耳膜给扯破的嚎叫声。

不敢置信那声音是从狐狸喉咙里发出来的,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块空地里,两眼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碧绿碧绿的光,映着脸上的表情,我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风驰电疾般的感觉闪过,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可怖。

狰狞,暴戾,就像只发了疯的野兽。如果不是之前,我几乎认不出那离我仅仅十多步距离的男人,是一贯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嘴角都微微含着笑的狐狸。

这真的是狐狸么……

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我死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没有理会我的视线。在那声咆哮过后,他脸上表情迅速地安静了下来,就像他散落在身后那大把柔软顺滑的长发,轻轻柔柔的,安安静静的。片刻他抬起手,将额头垂下来的发丝掠向脑后,随后脸朝正西方某个点微微一抬,开口道:“如果不想我和整个血族作对,就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艾丽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话音刚落,我全身突然间像被无数只手撕扯似的骤然间一阵剧痛。

痛得我哇的一声尖叫了出来,然后清洗地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抽搐感从我身体每个被触角穿透的部分扩散了起来。

痛,痛得我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只一头从秋千架上栽了下去,然后蜷缩在地上,用我最大的本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扭动,挣扎,明明白白感觉着那些粗大的东西慢慢从我身体里撕扯般地撤离。

痛不欲生,也许指的就是这种感觉。绵长,清晰,无法逃离的疼痛。

狐狸在远处静静看着我,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是他有意留给我的惩罚,他嘴角微微扬起的那一点笑意这么告诉我。

直到最后一点疼痛和抽搐从我身体上抽离,他转身离开了,甚至不过来多看我一眼,用我平时所熟悉的那种目光。

“狐狸……”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因为我全身痛得无法动弹,多想他能过来扶我一把,只是一把就好,可是他对我的话音闻所不闻。

很快那身影就走远了,只剩下无穷的黑暗和寂静,还有地上一滩掺杂着深蓝色液体的白沫陪着我,这叫我突然间害怕了起来,不知是因为什么……

于是用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我踉踉跄跄追着狐狸的脚步跟过去,所幸他走得还不算太远,不多会儿就在路灯下窥到了他的身影,我继续朝前跟,用自己所能给出的最快的速度。“狐狸!等等我……”

再叫了一声,但并没能因此放慢他的脚步,虽然他也没有因此就走快。

“我知道我错了……狐狸……等等我好不好,我身上好痛……”一边说一边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可是狐狸背对着我,一点也看不见。

“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狐狸……下次我再也不这样了……”继续叙叙地说着,似乎说出来,就能减轻一些我身上的痛和我喉咙里梗塞得发酸的感觉。

可无论怎样,狐狸始终没有回头朝我看上一眼。

路上渐渐变亮,东方出现了鱼肚白,街道上霓虹灯依旧还闪烁着,那些橱窗里的圣诞树在明黄温暖的室内跳跃着五彩的光斑。

忽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了。

多么奇怪……而疼痛的一个圣诞的早晨。我想。然后看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口。

依旧敞开着,和我跑出来时一样,窗帘在风里卷起又散开,像是只苍白的对我挥舞着的手。狐狸站在窗边没动,这令我一喜。

“狐狸……”赶紧加快了脚步跑过去,跑到他身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甜心小姐的味道。

心里期望着也许他会突然嫣然一笑,然后戳着我的头,对我说一声:哦呀小白,下次还敢不敢这样了。

美好的想象。

想得我几乎忘了身上的疼痛,想得有一点点出神。甚至不自觉地抬起手习惯性地想去拉他了,谁知他身体却迅速朝后一闪,然后以抬手,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推。

我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的房间里跌了进去,没被窗阻挡,没被墙阻挡。

一路踉跄着跌走进房间,一抬头,吃惊地发现我床上竟然躺着个人。

被被子盖的严严的,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眼睛紧闭着,睡得很死。

这个睡得很死的人是我。

我躺在我的床上,睡得很死很死。那么浑身疼痛而寒冷,在床边瑟瑟发抖的我又是谁……

惶恐着,我正想回头问狐狸,背上突然间又被重重一推,我身不由己朝床上的我跌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撞到一起了,我一声尖叫,但声音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某些东西给吞没了。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好像突然间迎面扑来了一阵很剧烈的风,风的压力甚至让人无法呼吸,而眼前霎时就黑了,毫无预兆的,我就像是一头跌进了一只巨大的,吐着涡轮般流速的风洞里。

下意识用力一阵挣扎,没探到任何可以让我抓攀的东西,眼前却又突然间亮了,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

亮光来自充满了整个房间的晨光,而我正平躺在自己的床上。被子把我盖得严严的,只露出一个头,头痛得像两把锥子在后脑勺里钻,手脚冰冷冰冷,因而衬得我那张被狐狸打过的脸火辣辣的烫。

这是怎么回事……我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好长一阵子缓不过神来。

似乎一切都像是场梦,我爬窗出去听霜花讲故事,狐狸杀了霜花,无数只触角穿透了我的身体,我被狐狸扇了一巴掌……看看眼下的情形,真好像是做了场无比清晰的梦一样。连窗也是紧闭着的,如果不是窗框下有细细的水迹在滴滴答答往地下掉的话,一切看起来真像是一场梦。

那是积累在窗框上的融化了的雪,沿着窗台往下淌,一滴滴,把地板弄湿了一大片,一串脚印从潮湿处一直到我的床边,很显然,那就是我的脚印。

梦境和现实的一个奇特的结合?

很诡异的感觉,让裹在被子里的我瑟瑟发抖,我出声叫了下,“狐狸!”但磨了砂似的喉咙里发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声音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回音。我只好卷紧了被子,继续在里面抖,抖着抖着,却又不由自主睡着了,也许是一晚上没睡的缘故。但全身疼得厉害,散了架似的,因此一直睡不安稳。

翻来覆去一直不停地做着梦,一会儿梦见霜花,一会儿梦见狐狸,甚至还梦见了那个离开了很久的艾丽丝小姐,她用她奇怪的章鱼触角似的手抱着一只娃娃,远远的冲我笑,又对我哭……

这一觉断断续续一直睡到下午,我才彻底醒过来。

醒来后头和身体依旧很疼,额头有些烫,我想我是发烧了。挣扎着起来穿衣下床,虽然很久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但我并没有饿感,睡眠让我恢复了部分的体力,但不包括胃口,我身体很不舒服。于是拖着仍旧疼痛着的身体慢慢走近客厅,客厅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杰杰在厨房里啃着冷了的鱼干,见我问到狐狸,它头也没抬地回答,从昨晚开始,它就没见过狐狸,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然后它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找女人去了,圣诞夜么,圣诞夜……

说完杰杰晃着尾巴出门去了,我泡了杯牛奶回到客厅。

客厅里没有往年烤蛋糕的甜香,也没有狐狸举着勺子和锅子在客厅和厨房间来回流窜的身影,只有不久前他刚刚布置好的圣诞树在客厅一角直愣愣地站着,闪烁着一些看起来有点热闹的彩光。这热闹在那么安静的客厅里,实际上有点空荡荡的突兀。

我钻进沙发喝着我的牛奶。

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是漫长的,我看了会儿电视又关了,因为节目很无聊。指针在时钟上一点一点划过,慢得像龟爬,不知道狐狸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总是要回来的,或早或晚,因为自从他来到我家寄居以后,所有的节日从没见他在外面度过。

又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在喉咙里呛了下,把我的衣服搞湿了。

我一边咒骂一边在茶几上找用剩下的餐巾纸。不幸的是餐巾纸一块都没剩下,盒子里空空的,正要起身去卫生间清理的时候,茶几上一份报纸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份报纸是昨天的,三分之一版面报导了上次在我们小区附近的街道里发生的那起命案,命案让人印象很深,因为我记得整个路口都被人群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以致我挤了很久才离开那块地方。

这次上报了,一起上报的还有被害人的一张身份证照片。

看起来很眼熟,这不由得让人觉得意外。再仔细辨认了下,我突然觉得后脑勺微微一凉。

是了,难怪看起来眼熟,他不就是命案发生前一晚,到我家取蛋糕的那个男人么。至今还记得他很随意地就拆了我精心包好的礼品盒,然后把那块蛋糕慷慨喂给杰杰吃时的样子……没想到只是一晚上,他就被人谋杀了,并且还是在我家的附近。

于是赶紧仔细看了下报上关于他的死因。说是死于窒息的,但怪的是体表上并没有伤痕,可是喉管却断了,就好像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喉咙再将它从内部拧断一样。而他死的时间,竟然是来我家取蛋糕的前一天晚上。

这叫我心里咯噔一下。

前一天晚上?那店里取蛋糕的又是谁……僵尸么??想到这里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咔啷一声,把我给惊得一跳。

“咔啷!”看到这里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把我给惊的一跳。

从门外进来的铘似乎也被我这动作给吸引了注意,他朝我看看,反手把门关上:“你醒了。”

“是的。”我放回报纸。

有点意外,他没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而是走进客厅,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感觉怎么样。”然后他又问我。

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感觉……”

“消失的感觉。”他指了指我的身体。

我沉默。似乎他也知道我和霜花的事情,他的眼神这么告诉我。但不知道究竟知道了有多久,就好比狐狸。

“其实消失了也好,”那么安静了片刻,听见他又道。

这话令我微微有些惊诧:“什么……”

“现在我知道,你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回到哪里。”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用他那双漂亮的紫色的眼睛。然后垂下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你就是个没用了的容器,宝珠。所以,还是消失的比较好。”

“你才应该消失!”不知道是他这句不带任何情绪话,还是后脑勺又一阵剧烈的痛,总之我突然间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对这个一向以来令我抗拒甚至畏惧的男人道:“你和那只狐狸,你们才应该消失!”

“呵……”而没想到的是,这么一说,他脸上反显出层笑来,这只没有情感的神兽用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望着我,道:“快了。”

“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店里,本来我一切都好好的!我过得好好的!就是你们!”

“这是你的命,可惜你掌控不了它。”

“放屁!我不要听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如你所愿,大人。”微一点头,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很高的个子,很重的压迫感。那瞬间令我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

只是眼看着他安安静静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却又突然大声叫住了他:“等等!”

他站住,回头望向我。

“狐仙阁是什么。”抬起头我问他。

他微微一愣。

“狐狸究竟有多少岁。”我再问,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回答。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凭了什么样的勇气,会把这问题脱口问了出来,对着这么一只沉默寡言的神兽。

很多时候,虽然他看起来和狐狸之间是很不友好的,不友好到有些敌对,可是往往又在很多时候,他们却又很默契。很默契地在这个屋檐下对我保守着某些秘密,某些他们所知道的,关于我,关于很多围绕在我身边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隐藏着的秘密。

可他们就是不肯说,即使看着我在那些秘密里无头苍蝇似的挣扎,探索。

狐狸曾说,狐仙阁就是一间餐厅,年代悠久,他曾在那间餐厅里打工。

而霜花让我知道,狐仙阁远不是狐狸所说那么简单,当然,它的确年代悠久,悠久到追溯它起码得追溯到好几个世纪以前。

那么,狐狸和狐仙阁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霜花要对我提起他。

狐仙阁里的阿落又是谁,那个和狐狸一样有着绿色眼睛的阿落。在霜花即将要说出他真身的时候,被狐狸杀死了,毫不留情的。

只是我知道一点,不止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称呼狐狸为碧落。

碧落,阿落。很难让人不产生些联想的不是么。

他们到底曾经有过什么关系,或者……或者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但狐狸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那些在几个世纪以前所发生的,关于他的事。

他不知道我有多想知道。越是刻意隐瞒,越是想知道。

自从老家回来后,自从靛的事情之后,自从易园里逃命归来后……这些东西就无时无处地不在困扰着我,甚至有时候会是一些让人困惑的幻觉。而为什么……为什么……狐狸始终不肯对我透露一些,这些傻子都看出来有关联有问题的东西,可他就是把我当傻子一样哄骗着,隐瞒着,甚至杀了霜花,莫非……也是为这原因?

可是,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真的很想知道啊,想到头痛欲裂,想到明明知道霜花这只妖怪有问题,我还是不惜违抗狐狸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他去同霜花会面。

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不是么……可是我还得在那一切——那个我为了得到答案差点丢了自己的小命的事发生之后,对狐狸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可是我错在哪里?我只是在寻找答案,那些困扰着我,时时让我觉得难以安心的东西,秘密。而我还得同狐狸说,对不起……

因为他怒了,我从来没见他怒成这种样子,所以我怕了,因为我喜欢上他了……

喜欢……

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一闪,我蓦地一阵心惊。

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在死盯着面前那只麒麟,而他依旧沉默不语,用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安静看着我,仿佛能从我眼里直看到心里去。

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很冰冷的表情,在我心惊后慌乱地注视着他的时候。

随后,他慢慢开口道,“那些问题,不如直接去问他,宝珠。”

“你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打破平衡。”

“什么平衡??”

他再次沉默,眼里有些犹豫,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用了很长时间创造出来的平衡。”继而道。话音落,他转身径自朝楼梯口走去,即使我再叫他,他也不再理会。

直到楼上的门重重一关,我才又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脑子依旧又痛又乱,而同铘的这一番短短的对话,显然并没有让它有任何的好转。

平衡?什么平衡。

我觉得头更疼了,很疼很疼。

那之后,一直到天黑,狐狸始终没有回来。我终于开始感觉到了饥饿,于是进厨房开火,给自己和家里剩余人口准备晚饭。

但是晚饭做完后却仍然什么也吃不下,于是把所有的晚饭倒给了杰杰。它很高兴,跳上跳下的,没人理它它也能靠挠圣诞树上的彩蛋取乐。猫通常都很开心,像小孩一样,特别是狐狸不在的时候,因为狐狸会把它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在它每次乐得屁颠屁颠的时候。

七点的时候林绢给我来了电话,说有免费圣诞大餐吃,问我去不去。

我想了想,答应了。因为我已经厌倦了对着没有人的客厅和墙上龟速爬行的时钟发呆,然后猜测狐狸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如干脆出去玩玩也好,狐狸回来了,就让他一个人过圣诞好了。我想。

然后换衣服,化妆,把一脸的憔悴和混乱用厚厚的粉底掩盖掉,踩着用抢来的狐狸的私房钱买的新鞋子,出了门。

但吃得并不开心。

早就应该预料到的,请客吃饭的是林绢新结识的男朋友,很有钱,所以吃饭的地方很高档,高档到你一手一脚都放得无所适从。而我根本就是只电灯泡来的,我的沉默和木讷反衬着林绢的外向和幽默。据说幽默分两种,一种就是坐着不动不说话,你见了都想笑。另一种是死命挠你咯吱窝,你也笑不出来。林绢往往是后者,而今次这位后者幽默大师,碰到了一位不用挠咯吱窝也能笑得很投入的观众,于是我被出局了,除了在点菜的时候,我基本就是个隐形人。

哦,这该死的圣诞,其实一个人过也许更好一点。

十一点到家,以为狐狸肯定在了,可是他依旧没有回来。

杰杰蜷在圣诞树下呼呼大睡,呼噜声给安静的客厅添了点人气,于是明白,为什么很多孤独的人,家里必然会养一两只小小的宠物。

十一点半,狐狸还是没有回来,还有半小时圣诞节就要过了,虽然说那不过是洋人的节日,可是每一次,狐狸都会在临到十二点的时候切开一只蛋糕,然后对我说声,圣诞快乐,小白。

啊对了,通常之后还会跟一句:看在蛋糕的份上,元旦红包厚一点。嘁嘁嘁嘁嘁……

嘁嘁嘁嘁嘁是他的笑声,我很难用更生动的词汇去描写他当时那种猥琐的笑,当时觉得很讨厌,无论我拧他还是掐他,他总是这样笑个不停。

而那只是当时。

现在,今晚,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这种笑。如果真能见到的话……也许……也许我大概会相信上帝的存在。

十二点钟声铛铛响起,狐狸仍然没有回来。

圣诞树仍然在闪烁着,很热闹的光,我的身体仍然疼痛着,额头似乎越来越烫。

但我仍然坐在沙发里,抬着发酸的脖子,看着墙上的钟。它的指针一秒一秒偏离着十二那个数字,用着从未有过的极快的速度。到分针终于咔的一下指到十二点一分的时候,一些冰冷的液体从我眼角边滑了下来。

“喵,你是不是哭了,铁母鸡。”不知为什么杰杰一个打滚从树下跳了起来,琥珀色眼睛炯炯望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眼睛有点发酸。”

“杰杰饿了。”原来如此,唯一能让杰杰从舒适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的大概只有饥饿了,我指了指厨房:“还有半条鱼,自己去找。”

“喵!”一听这话它立刻神气活现地丢下我窜进了厨房,客厅里再次静了下来,除了圣诞树上细微的电流声。

我站起来走过去拔掉了电源。圣诞节已经过完了,它也就不再需要花枝招展地浪费电源了,丢下插头我走到树下去收拾那些漂亮的玻璃和彩球,可是很快发现我胳膊已经酸痛得太不起来,甚至就在头顶上的东西我都够不到,努力了一下,我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那颗暗淡了的树默默发呆。

狐狸说今年弄到的这颗树特别大也特别漂亮,问他从哪里弄来的,他一乐,得意地摆着尾巴说,中山公园。

上帝作证,他是怎么大摇大摆从公园里把这棵树弄来的,那里的大门口临着周边最繁华的商业街。不过狐狸就是狐狸,如果连棵树都弄不回来,他还叫狐狸么。承认这一点令我沮丧,令他得意。

他说明年准备弄棵更大的,已经看中了,就在森林公园门口附近。

明年,我们还会有明年么。

想着,我在地板上躺了下来。地板上什么也没铺,很凉,而我也没有杰杰那一身厚毛以及厚厚的肉垫子。可是,管它呢。凉叫人清醒,也可以叫人别再对着以前那些记忆胡思乱想。我对自己这么说着,然后,一抬眼,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碧绿碧绿的,像夜空里嵌着的两颗最美丽的绿宝石,它们闪闪烁烁望着我,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狐狸……"我一个激灵从地上跳了起来,可是头撞在了树杈上,让我再次摔了下去。

人真要背起来,的确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的。

但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在我屁股着地的时候拉住了我,那么轻轻一扯,我靠在了一副暖和的身体上。

暖和而又柔软,这是狐狸的身体给人的最多的感觉。我贴着他的胸,他手抓着我的肩。

“你回来了?”然后我问他。

“是的我回来了。”他回答。“圣诞快乐,小白。”

我鼻子突然一阵发酸。“圣诞已经过了,狐狸。”

“哦呀,看起来今天不太受欢迎……”轻轻低估了声,背后的身体朝后挪开了一点。而我立刻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了他,用力的,死死地抓住了他:“你是混蛋!狐狸!你是混蛋!”这么一句话刚一出口,眼泪突然间开闸似的从我眼睛里掉了出来,那双碧绿的眼睛静静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再打我我就把你全部家当扔大街上去!死狐狸!”而我依旧在大声说着,一边说一边哭:“那你永远可以不要回来了!”

“大冬天的要冻死我么,小白。”他听完叹了口气,对我道。

“冻死你还有八条命。”

“那是猫……”

“你早就好去死了!你这死狐狸!”

他再次叹气:“看来我还是再晚点回来比较好,至少你应该没力气咒我了……”

“死了也要咒死你!死狐狸!!!”

“呵……”他笑了,眼睛弯弯,嘴角上扬。很熟悉的笑,笑得我眼泪流得更快了,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好了,你圣诞礼物还要不要了,小白。”伸手把餐巾纸压到我脸上,他问我。

我立刻点头。“什么礼物……”虽然哭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问题还是要问的。

他再叹气,把一包塑料袋塞进了我的手里。

“退烧药?!”迅速打开后我大叫了一声,“这叫圣诞礼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坑啊死狐狸?!”

可还来不及有更多抱怨,人已经被他拎了起来,就想黄鼠狼拎了只鸡。“哦呀,你该上床了,小白。”

“你陪我?”

“我怕你非礼我。”

“我不会非礼一只毛绒绒的狐狸,我保证。”

“你保证?哦呀,上帝都笑了。”

“死狐狸……”

圣诞节过去后两分钟,狐狸回家了。

在下午漫长的等待中我曾经设想了很多我们再次见面后的场景,而后,一个也没有被证实。

他带着几盒退烧药作为圣诞礼物回到了家里,虽然圣诞节已经过了。他对我微笑着,然后说,圣诞快乐,小白。

好像往常每一个圣诞节一样。

而我没有问他任何一个问题,那些我大声去问铘,而他让我自己来问狐狸的;那些关于困扰了我很久,又在我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憋了我一下午的……关于霜花,关于无霜城,关于阿落,关于红老板,关于……

很多个关于,最后,在见到了狐狸之后,我一个也没有问。

被他扔上床后我被迫吃了那些难以下咽的退烧药,之后,他跳上了床,把我挤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他四平八叉地占领了大部分的地方,就像以往我经常在他床上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