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站在我边上的那个红衣服女孩子么。”
狐狸点点头。
“我做了件事情,本来没觉得什么,后来想想,会不会都是因为那个……”
“你做什么了?”
“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她在买调料的时候问我赊了三毛钱……”
“嗯?”
“我今天一直都在想这问题,越想越不对。姥姥以前说过……那东西,如果我们跟它们有了媒介,那么就会成为它们跟着我们的桥梁……”我不知道自己的形容对不对,因为在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发觉狐狸笑了,杰杰也是。他们笑起来都有一双月牙似的弯眼线。快乐得让人不知所措。
“这么说你一下午都在纠结这个原因?”
我不置可否。
狐狸拍了下手:“我很困了小白。”
“你真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我真的很困。”
“我还梦到那个女孩子了,还梦到黄记……”试图再一次把我心里搅腾了一天的东西整理出来,用一种比较通顺合理的方式陈述给狐狸听,这当口突然一旁电话猛地响了起来,把我吓得一跳。
回过神接起电话,没等开口,里头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我吃了一惊:“谁?”
“姐姐……”回答我的是道细细的话音,声音有点闷,因为抽泣得厉害。
我忙再问:“谁?!”
“姐姐……”
第二声姐姐叫过之后,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看了下电话,电话还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可是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时抓着话机不知道该挂上好,还是继续拿着好,我看向狐狸,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站在窗台前,两只暗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窗外。
窗外一抹淡淡的黄色。
在风雨里矗着,安静而悠然,就好象这些天一直飞扬在我家店外的那些小而脆弱的东西。
是个和尚。
同前两天来我店里点肉包子吃的那个和尚一个打扮的,年轻的和尚。
细软的僧衣被雨淋得紧贴在他身上,包裹着他周身修长挺拔的线条,他低头捻着手里一串细小的佛珠,另只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身红衣红裙,那张苍白的脸在周身火似的色彩里瓷娃娃般美得可爱……
“砰!砰砰砰!”突然听
见有人在敲门。
一晃神的瞬间,窗外那两道身影不见了,一辆汽车从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开过,溅起一蓬雨雾。
“砰!砰砰砰!”门再次被敲响,很急。我赶紧跑了过去。
一开门一个人随即从外头闯了进来,我连退好几步才避开他大幅度动作挥洒下来的雨珠,然后看清来人的长相,那瞬间我心里不由自主暗吃了一惊:“罗警官?”
“宝珠,不好意思现在过来打搅。”
“怎么了……”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来不及擦一下头发上的雨水,他湿漉漉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张照片在我眼前晃了晃。
照片上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歪头小心翼翼对着镜头方向笑着,就好象几天前在黄记见到她时那副模样。
“她……”
“今天下午我们在她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已经死掉好些天了,我在她桌子上发现了你的电话。”
第56章 《黄泉公子》
那女孩名叫刘嘉嘉,十四岁,蛮早以前就被查出得了血癌,六岁以后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十二岁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医院,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报警的是刘嘉嘉的邻居。那人就住在她家对面,今天早上开窗通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好像在打瞌睡。对此邻居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到了下午,当他第四次跑到窗前看到那孩子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时,就开始觉着不太对劲了,于是跑去敲她家的门,但是敲了半天没人应。
说起来,刘嘉嘉算是个孤儿。从小爸妈就不在了,只有个比她大十岁的哥哥一直在照顾着,为了她的医疗费那男孩子一直在外面打工,逢年过节回来一次,周围邻居都知道她家的难处,所以长期以来一直都心照不宣地轮流照应着这个可怜的女孩。
当意识到无论怎么样都敲不开刘家大门之后,几个邻居商量了一下,决定报警。警察来了以后很快强制破门而入,然后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孩子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死亡原因是猝死,睡眠时呼吸的一个小小的卡壳,成了夺去她生命的罪魁祸首。不幸的姑娘……但作为一起案子,它本来是并不属于罗永刚受理范围的。
罗永刚是重案组,这起案子是自然死亡。
那为什么会被罗永刚接手呢?
因为紧跟着不多久,一名警察无意中在那女孩家里发现的东西,让这案子迅速提升成一起恶性的刑事案。
东西是在她家冰箱里发现的,就在这些警察勘察完了现场,准备收队走人的时候,一名警察发觉放在客厅里的那台冰箱在渗水,一点点红色的水。
当下打开冰箱,然后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因为整个一层速冻箱里散乱地堆着不少动物的内脏。内脏很新鲜,其中一块上面还钩着枚戒指,这发现让他们立刻叫来了法医当场检验,之后很快得出结论,那些内脏不是来自任何家畜,它们属于人。
“人的内脏?!”听完罗永刚说的这些话,我很震惊。
“是的,差不多有两个人以上的内脏。”
“为什么她家里会有这种东西……”
罗永刚摇了摇头:“原因还在调查。”
“……那,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会在她这里。”
“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和她认识?”
“只见过一次,在我打工的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打工?”
“我……”这一问,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我该怎么跟这警察说明黄记的事情?那根本就是个海市蜃楼似的店。
“叩叩叩。”这当口窗突然被敲了三下。
抬头一看,发觉是对门家的术士,他撑了把伞在我家窗外站着,嘴里叼着烟,一如既往的懒散。
“什么事?”打开窗我问他。
他眯眼看了看我,然后把烟从嘴里取下:“几点了?”
“……八点。”
“你打算几点来给我干活?”
我呆了呆。
还没反应过来,罗永刚已从后面走了过来,一边打量着术士,一边问我:“你是在给他打工?”
窗玻璃上倒映出狐狸的脸,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于是我点点头:“对,我在他的店里帮忙。”
“和刘嘉嘉就是在他店里认识的?”
“对。”
“你们一共见过几次。”
“就一次。”
“她去店里做什么。”
“买……”调料俩字刚要出口,及时被我吞进喉咙:“买蜡烛。”
“蜡烛?”罗永刚皱了皱眉:“买蜡烛做什么。”
“不知道……”
我尽力让自己说得理直气壮,并且理直气壮地看着这警察那双没有任何特点,却叫人坐立不安的眼睛。他那双眼睛始终在注视着我,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些小小的怀疑。但同时他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出问题的地方,这让他一时无话可说。
术士又敲了敲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道:“晚些时候吧,我有事呢。”
他重新把烟塞进嘴里,朝罗永刚看看:“九点前吧,要不就别来了。”说完转身往对面走了回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奇怪他突然而来的帮助。
好似预知我会需要似的,可是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个善良得会未卜先知去帮助别人的人……
“好吧,”这时抬手看了看表,罗永刚对我道:“我该走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我会再来。”
“好的。”
“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要知道,这是一起很……严重的案子。”
“当然。”
“那好再见。”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到门口刚把门打开,我把他叫住:“罗警官,”
他回头朝我看看:“什么?”
“那女孩的哥哥……他不在家里么?”
“不在,他们邻居说,不到过节,那男孩是不会回来的。不过我们正在找他。”
“哦……”
“还有什么事?”
“没了…
…”
“再见。”
刘嘉嘉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罗永刚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我想她那天来黄记的时候,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可是我看不出她是个魂魄,一点也看不出来。
狐狸说,吃那种东西吃了那么久,是鬼也成怪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歪着头,睡眼朦胧地看着电视里那些纠结来纠结去的男男女女,一边磕着瓜子。
她吃的什么?于是我问他。
狐狸没有回答。直到那些纠结被广告给掐断的时候,他才打了个哈欠问我:小白,那天她在黄记喝的东西香不香。
香,当然香了。我点头。
因为人肉烧得好,可以做出世界上最香的味道。边说狐狸边做了个优雅的手势:很香很香。
这话让我好一阵心惊肉跳。
因为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是绿幽幽的,绿得发亮,好像看到了喜羊羊的灰太郎。
这不禁让我想问他,了解得那么清楚,莫非你吃过?
当然,这话在我嘴里转了半个圈后很快就被我吞回去了,因为我觉得既然跟一只妖怪同住,不对这世界的纯洁性留那么一点点的幻想,那是不好的……
可是鬼吃人肉做什么……这问题却真的叫我想不明白了。
鬼是虚,虚是无,虚无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但是再问狐狸,他却叫我不要对这种事那么关心。
人只要操心怎么样舒坦地活着就够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你操心也是瞎起劲。他说。
我不那么认为,却也没办法反驳。
如果一场让我做了七天七夜的梦都没办法让他觉得有必要关心的话,那么这件看似和我完全无关的事,确实也更没必要去关心的了。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
梦见了刘嘉嘉,那个死去了很久的女孩。她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在一条很暗很深的巷子里走着,很奇怪,我一点都不怕她。
她看起来还和第一次我们见面时一样,一身红色的衣服,好像一只漂亮的洋娃娃。可是她一直在哭。她说她在找她的篮子,篮子里有她每星期都要吃的药,如果找不到,哥哥会怪她的。
你哥哥在哪里?我问她。
她想了想,然后说,在家里。
我说你家里除了你没有别人。她摇头:怎么会没人,哥哥一直都在家里,他从来都不到外面去。
从来都不到外面去么?那在外地打工的那个哥哥又是谁……琢磨着,我正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这叫我吃了一惊。
下意识回过头,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高高的个子,一把长发一半遮着脸,一半水似的流淌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看着我,而我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从那团模糊的光线里看清楚他的脸。
“你在和谁说话。”片刻听见他问我。声音低低的,听上去有点耳熟。
我低头去看身边的刘嘉嘉,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在她原来站的地方,一个陌生女人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紧抱着自己的肚子。
她肚子上有一道切割得十分工整的十字。
“别再来了。”然后听见他又道。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道剧烈的疼痛撞进了我的后背。
于是我猛的醒了。
醒得很痛苦,因为杰杰那只肥猫在把我的喉咙当蹦床跳:“快起来!铁母鸡!快起来!喵!”
我一把揪住它丢到地上,这叫它倍感委屈:“你就是这么对待弱者的么?!”
“滚出去。”我摸着喉咙。
“这就是狐狸对你发不了情的原因。”
“出去!”
“喵!看到铘你就变虫了。”
“滚!”
“我是一只会诅咒的猫……”
我朝它扬起一直拖鞋,它喵的下窜了出去:“好吧好吧,铁母鸡,我最好忘了客厅里有你的电话。”
我把拖鞋朝它丢了过去。
第57章 《黄泉公子》
电话是罗永刚打来的,他告诉我,刘嘉嘉的死并不是单纯的猝死。
在经过更深入的解剖后他们发现,她的死和她最近吃的东西有关。很显然她吃到了一种含有大量致命化学成分的东西,那东西就是她冰箱里冰冻着的人体器官里的一部分。这些器官分别来自本市三家医院,都属于刚去世不久的病人,其中就包括了中那种化学品致死的那个人,他的肝脏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在刘嘉嘉厨房的锅里,已经所剩无几。
说这些话时听得出他有些稍稍的遗憾,因为不光他,连我都在听到那些器官是属于人的时候,忍不住联想到了最近那几被剖腹至死的案子。本来以为当中是有联系的,现在这些联系断了,凶案依旧是无头悬案,同刘嘉嘉的那个案子一点无关。
他还告诉我,刘嘉嘉哥哥的下落他们也已经打听到了。说到这里他话音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据那男孩最后打工的那家单位讲,早在两年前,那孩子就因为出车祸而去世了,当时打电话给他家里人联系,但家里始终没人接电话,所以葬礼是由这单位给办的。甚至到现在,他的骨灰都还没被人领走。
两年前?那两年前把刘嘉嘉从医院里领回家,然后继续年年打工赚钱养她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罗永刚。
他没有回答,电话里只能听见他有些沉闷的呼吸声。
而我似乎觉得我已经知道了原因。
这么说,刘嘉嘉的哥哥在这两年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治疗着他的妹妹么……用人的内脏去治疗血癌,不知道这方法是谁教给他的,但显然并不成功。他妹妹并没有因此恢复健康,甚至因为他的关系,到现在还……
当然,这一点罗永刚永远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很纠结,并且可能一直就那么纠结下去。所以在挂电话前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段话:宝珠,你确定你已经把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了么?关于那个女孩子的。有个事我说直点你可不要见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发觉凡是有你牵涉进来的案子似乎都有点邪乎,好比野蔷薇埋尸案,好比你店里出的那档子事。
而对此,我只能对他道:罗警官,看你说什么呢……这件案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不想再去你们局喝茶了……
狐狸说过,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挂掉电话后发觉外头雨还在持续下着。
路上人不多,店里的人更少。三两几个人在低声谈论着最近的凶杀案,似乎现在是个人都在关心这系列案子,到哪儿哪儿在谈论。他们说这和英国的“恶魔杰克”有些类似,但作案手法没有“恶魔杰克”那么残忍。这真不知道叫人怎么说才好了,杀人还分残忍和不残忍的么,这对死者来说何其残忍。而归根到底,之所以他们觉得没有“恶魔杰克”残忍,只是因为关于这些案子的报道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包括我亲眼目睹的那个被剖开了肚子还能在地上爬的女人,最后无论是上镜头还是见报,都只提供了死者的脸部,而关于她的死状,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裸死。
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起最近两次的梦。两次我都梦见了同样死法的女人,一次后来成真了,一次没有。但无论哪次我都没有看见凶手的样子,所以后来我想想狐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我真的只是因为受那天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才会做到这样的梦吧,无论如何,虽然我能见到一些正常人所见不到的东西,但未卜先知,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窗外又阴了下来,之前天还是比较亮的。我听见隐隐有雷声在头顶滚动。
走到店门口打算把地上的积水清一清的时候,我发现门外的地上又是一地蝴蝶的尸体,一片片枯叶子似的,被来往的人踩得乱七八糟。
真见鬼了,今年是蝴蝶繁殖旺季么?天天一堆蝴蝶跑这里凑热闹。但……别人家家门口为什么就没有呢?我特意朝周围看了一圈,真的没有,家家门口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我的店。
有点纳闷,我拿起扫帚在那些尸体上用力扫了起来。被雨水淋过的蝴蝶很难清理,它们就像被粘在路面上的油漆,一不小心连同你的扫帚也五彩斑斓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不得不在这些又厚又粘的浆液里疲于应付。
“很久没见这阵势了。”忽然听见有人在我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抬头看到铘在门口斜着身靠着,扎起头发的脸看起来有些陌生,倒也是清清爽爽的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蹲在他肩膀上那只肥胖的虎皮猫在眯着眼朝我笑。
“什么阵势?”我问。
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没再理他,继续低头做我的清洁工作,一边想着也许哪天我应该对那只白吃白喝的肥猫增加点房租。
而这时铘却蹲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蝶翼,在手里捻了捻:“我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天,我们在秣陵西城碰见过一回,”说着抬起头,他看看我:“你记得么?”
我愣了下,没吭声。
事实上我知道他也并不期望我说话。和往常一样,他只是问而已,并不需要我回答。
但是我很想听他继续这么说下去。
铘很少同人说话,他总是安静得像道空气。而他每次说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话,又总都让人觉得很费解,因为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甚至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对你说话。有时候,我觉得他在同我说话的时,其实那是在对另一个人讲。那个他所期望的人,那个被他叫做神主大人的人。而事实上我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过,每每在这种时候,我都有些同情他。
是的,同情。
他总在回忆,那种眼神,那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包括他生气时的样子。
可是他都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很可怜。
说不出的可怜。
“那天它们来了很多,超出我们的预计,”一阵沉默后他开始说了起来,出乎我意料,这次他似乎真的是在对我说,因为他说话时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在和那些黄泉公子打交道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可是你并不在乎。”
黄泉公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被铘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那意味着什么……
我没问出口。
“……最终它们来了,我想那应该是你在冥那里又惹了什么麻烦,你知道你总是那样,对天是那样,对冥也是那样。可冥和天不同,他是……”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站了起来。
“他是什么?”这次我没有忍住。
铘的嘴唇抿了抿。
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想那种神情应该是叫做不快。他转身朝店里走了进去,我甚至来不及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他看起来生气了,是不是这样?
我没法知道,我身边只有扫把和一地稀烂的蝴蝶的尸体。
于是低头继续同这些尸体奋战,天越来越黑了,头顶乌云压了厚厚一层,连风都带着股浓重的水腥味,我必须得在那波大雨倾盆下来之前把店门口处理干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不同于那些风的味道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因为那味道很特别,也很刺鼻。
好像锡箔烧焦了似的味道……伴着这味道我听见身后有低低的抽泣声,声音很压抑,强忍着不敢释放出来的感觉。
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身后的马路中间站着个人。很年轻的一个男人,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站着,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抖动。
真是个怪人……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低头继续扫地,而不过半秒的功夫,我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丢下扫帚就直往店里冲。
却发现店门关着,并且推也推不开。
怎么回事??我用力在门上拍了一下,门里那几个三三两两聊着天的人却并没有因此朝我这里看上一眼,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我拍门的声音,虽然我拍得手都疼了。
“开门!开开门!”我大叫,因为感觉身后那东西已离我很近了。空气里那股锡箔烧焦的味道也越来越重,我又看到了那些蝴蝶,黄灿灿的,在风里拍打着翅膀无声无息飞到我身边,围绕着我忽上忽下,艰难却又执着地停留着。
“狐狸!!狐狸!!”我扒着门,可是门里看不到狐狸的身影。
那东西离我更近了,他不停抽泣着,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个哮喘病人。
“走开!”再次用力拍了下门玻璃,我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对着那已经离我不到两步远的东西道。
他看起来真像个人,甚至有人的影子,如果不是因为那影子蝙蝠般朝我逼近的样子,我几乎就被他骗过了,这个黄泉公子!他的影子和艾桐男朋友的影子该死的一模一样!
“走开!”我再叫。
他停下了,包括那道影子。
只是依旧在抽泣,压抑得让人感到窒息的抽泣。
“我不想的……”然后我听见那东西道。声音很嘶哑,好像喉咙里被钻了个洞,于是气与气不再连接得到一起的感觉:“我真的不想的……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我真的不想的……”
他在说什么?
脆弱的声音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神经,我在玻璃的反光里看着他。
“我真的不想的……”他继续嘶嘶地说着,低着头,肩膀不停抽动:“他们说那样可以让她活……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我真的……”
声音越来越轻,人也越来越低。低得我已经没办法透过自己的肩膀看到他。忍不住回过头,脚踝上却蓦地一冷。
我大吃一惊。
迅速跳起来转过身,却发现那东西竟然跪在我脚下,抬头看着我,一双眼里全是血,不停朝下流动着的血。
“帮帮我……”抓着我的脚踝,他对我道。于是我发现之所以他的声音这样嘶哑而艰难,那是因为他整个脖子都裂开了,似乎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用力碾过,裂开的地方一片参差不齐的狼藉。“帮帮我……”
“……帮你什么……”犹豫了一下我问他。
他伸手指了指天。
天上有什么?我皱眉,天上除了那片层层叠叠的乌云和妖冶在我头顶的蝴蝶,什么也没有。
“帮帮我……”他又道。而就在这同时,他突然分裂了。
从头顶到脚,包括那片盘垣在我脚底的蝙蝠似的黑影,就在我眼睛一眨的瞬间,一下子分散了开来。
我只来得及听见那东西最后一声嘶哑的尖叫。
随即散成了团漆黑色的雾,被风一吹,无声无息褪得干干净净。
雾气散尽,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一身枯黄色的僧衣,一张年轻而淡然的脸。
“阿弥陀佛,”手里念珠轻轻一转他忽然朝我走了过来,我还在发着呆,突然肩膀上猛地被撞了一下。
“当啷!”是门上铜铃的声音。
这叫我一个激灵。
捂着肩膀回过头,发觉撞到我的原来是身后那扇玻璃门。它被打开了,一个同样一身枯黄色僧衣的和尚把着门有点歉然地挠着自己光光的脑门心:“啊,老板娘!不小心不小心,我真的是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撞疼了没?”
我下意识摇头,但脑子里有点乱。
俩和尚……
“还没醒呢?”见我这样子他乐了:“站着睡舒服不?”
“什么……”我又愣。
他笑得更欢:“你强的,站着都能睡着,醒醒嘿老板娘,点单了。”
醒什么?我茫然。
我不是一直都很清醒地站在这里?什么叫站着都能睡着……
可……等等……
抬起头,我突然发觉这天怎么好像比刚才亮了。
连之前一直层叠压在头顶上的那团乌云也不见了,除了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着,几只枯黄色的蝴蝶在雨里摇摇欲坠。
雨里没见到之前那个拿着念珠朝我走过来的和尚,好像我一回头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或者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因为我在做梦?
这么一想我觉得好像刚才真的是自己在做梦了……
“你点什么。”琢磨着,一边跟着这几天没瞧见的荤和尚进店,我一边问他。
“牛肉面有不?”
“……没有。”这就是所谓的契而不舍?
“牛杂面呢?”
“我们这里只有包子是有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