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青天,悠悠白云,偶尔一道银色弧线划过,那是飞机。。。。天下太平啊。

我瞪着庄缺:“好象是真的。”

她冷然:“我生平打过诳语没?”

没有。族中人等,有两个人从不掩饰或隐瞒,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撒谎,他们通常会选择灭口或灭迹。

既然消息属实,那简直太值得庆祝。我顿时欣喜若狂,反客为主,抓住庄缺大喊大叫:“万岁万岁,不用给雷打了,爽啊爽啊爽啊。”

跳了半天发现她杏子眼泠泠地盯着我的手,精确的说, 是我手上不小心抓住的东西—卡地亚银豹钻饰,豹子尾巴已经摇摇欲坠了。。。。

在终于还是被庄缺敲出头上两个包之后,我大摇大摆,登堂入室,跑进了浮世会,这是白天,里面冷清幽暗,灯不亮歌不唱,没有美人热力,俊男眼风,装饰再华贵奢靡都是死的,好看有限,我瞄了两眼,撇了撇嘴,庄缺明明走我前头的,却似乎看到也似,立刻丢过来一句:“晚上带你出来看,爽得很呢。”

庄缺的“行宫”设在夜总会的楼上,顶天一整面玻璃,做成歌特式的穹顶,光线柔和地撒下来,在室内形成班驳阴影,感觉清冽舒适。我在她办公桌后坐下,舒服地伸出我的双腿,懒洋洋伸一个懒腰,这瞬间有许久没有过的彻底放松,因此觉得无比困倦。庄缺给我端了一杯冰水过来,看我眯着眼哈欠连天的样子,微微动容,温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一抚,说:“南美,睡一下吧,姐姐在这里。”

庄缺说她是我的姐姐呢,好象忘记了,当我们都小的时候,一起吃书修炼,一言不合,我就要抱头鼠窜,要不是小白神勇无敌,每每无条件护住我,说不定我会成为狐族历史上第一只身残志坚的银狐,要坐着轮椅去选命。

我觉得好笑,就笑起来,然而真是想睡,也知道自己可以睡。于是睡了。

睡醒一觉,庄缺准备了小菜白饭,清清淡淡摆了一桌子,请我吃饭。

我坐下来左右看看,酿豆腐,小炒茄子,芥兰鸡丝,黄瓜皮蛋汤。还没有吃,嘴巴里已经淡出那个什么来。因此抗议:“兄弟一场,久别重逢,你就给我吃这个?啊?”

当头一个巴掌,打在后脑上,无比之震荡:“小姑娘没大没小,我是你姐,什么兄弟一场,叫你吃就吃,没见过世面的。”

你说这什么世道,给人吃豆腐还叫见世面,那我在犀牛家吃的那叫什么?奥斯卡颁奖典礼吗?

嚣张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比我还狠的,只好认衰,乖乖端碗就吃,也真的是饿了,夹块豆腐填进嘴,咿,好功夫啊,豆腐嫩而有劲,肉末细腻无比,毫无杂质,清香洋溢,更难得是豆腐的细致口感交融肉糜油润,简直有入口即化的大家风范。我猛一敲筷子:“好吃。”

庄缺这个物质主义者,吃顿饭也换衣服,宝蓝色真丝长衣,把她初发福的身子衬得珠圆玉润,舒服无比地靠在椅子上,捧一碗黄瓜汤小口小口喝,不无得意瞥来一眼,教育道:“懂了吧,这叫大巧无工,能把家常菜做出极致口感,才是第一流手段。”

我频频点头,也毫不耽误大口进食,吃得风卷残云,十分畅快,不过,我也不甘心束手被训,乃抬出朋友来为我挣面子:“我认识一个煮得差不多好吃的。”

庄缺鼻子一耸,嘿嘿,这动作我熟悉,从小到大,总有点招牌习惯不会改不是,那意思就是说:“不可能。”

我把眼珠上抬到极度,几乎要爆出眼眶,整个脸还是执着地埋在饭碗里,撑不死不罢休,含含糊糊争辩:“真的,他单炒豆腐,也有这个味道。”

庄缺沉下脸来:“给我做厨子的这个,是食牙与人类的结合体,综合了食牙族类对味觉的精确把握,以及人类对材料的无限开拓,以我的经验看,放眼天下,绝没有人可以超过他了。”

噗。

刚放进嘴里的一口汤,随着汤匙一起,以时速四百公里向我对面墙上喷去,印出一个好不深刻的印子,那只幸运的勺子,去到了其他同类从未梦想过的所在===钢筋混凝土的中间。

庄缺立刻放下碗,过来捉我手臂,糟糕,接下来说不定是一场好打,那墙面上贴的墙纸,估计价值不非。

结果她俯下身,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是不是呛到了?”

我本来就坡下驴,大可以做咳嗽状,憋口气给脸上点色,享受这久违的骨肉亲情,但是在庄缺面前使诈,明摆着是找死,绝非善策。当即招供:“我没事,你才说,你的厨师是人和非人的混种?”

她看我没事,顺手又给我一个巴掌,我靠,我的脑细胞这样牺牲,嫌不嫌无辜了一点。她坐回去:“没错。两年前我这家店开张,他来应征侍应生。整个人好象刚从死人坑里爬出来一样,离再死一次也不远。正好我来巡视,发现他有食牙族类的独特特征,于是收留下他,转去厨房,果然是烹饪圣手。”

我觉得奇怪:“他既然是食牙族,怎么不直接来应征厨师?跑去当侍者干吗?”

庄缺开始吃饭:“他有他的理由吧。老实说,我要他去厨房,他也推辞不干的。”

敢在这位大姐面前推三阻四,想必那位混种朋友也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苟延残喘,含泪进了厨房,不晓得有没有尝试着往饭饭菜菜里面放巴豆狗血,图谋报复呢。

浮想中我的八婆天性绝不半途而废,继续问:“那他到底从哪里来,为什么不想当厨师呢。”

庄缺表现地兴趣缺缺,果然不负其名:“我没关心,所以也不知道。”

看我一眼,明明是个师奶的外表,这眼神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冷酷无情:“我用他,因为他能用,至于其他,不关我事。”

接下来那句,更是气势万千,为我景仰:“倘若因此牵连什么事,那就让我解决它。”

有这样一个霸道的亲戚,难怪我孤身闯江湖之时,都一样肆无忌惮,底气在那里摆着,好大一砣呢。来找她真是找对了。

把之前所遇到的事情向她合盘托出,她听罢,刚好饭也吃完,眉头一皱:“非人与人的混合种,向来是数百年才有一个特例,我以为这个半食牙也是如此。但据你说来,最近好象是大批量在投产似的。”

她想了不过数秒,站起来走到办公桌旁边,拍拍手,忽然就有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响彻四面八方,恭敬地问:“庄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位几百岁的庄小姐说:“请和之康进我办公室。”

估计每次她叫人进办公室都没什么好事,重则送命,轻则骨折,所以那候命的人微微抽了一口凉气,才应道:“是。”

和之康看来就是那位厨师,我很有好奇心地看着门口,想知道食牙族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只听白弃提起过一次,从没看到过活的呢。

一会,有人敲门,进来我一看,立刻为之倾倒。五体,倾倒,贴在地。

这人,五短身材,手脚比例倒也齐全,问题在出在脸上,五官中鼻子与嘴都奇大,占据脸的四分之三,眼睛被压迫到靠近耳朵的部分,如绿豆大小,皮肤上密密麻麻分布着雀斑一样的东西,非常仔细看去,却有细微的突起如同触手。

我碰碰庄缺:“这是?蛤蟆族的?”

她白我一眼:“别胡说,那是食牙族特有的外挂味蕾,能够辨别和品尝比人类多两百倍的味道成分。”

和之康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表情却无动于衷,站着也不说话,半躬着身子,等待指示。

他深得低调两个字的精髓,眼睛绝不直视,亦毫无表情,反正,该来的都会来。

庄缺放缓声音,问他:“我从没问过你,你从哪里来的?”

他轻微的一颤,说:“德国。”

庄缺皱起眉头:“你是食牙族类一员,本族部落应当在食材最为丰富的东方,为什么从德国来?”

他抬头看着庄缺,渐渐露出一种苦恼与疑惑交织的神色,慢慢说:“庄小姐,我不敢对你隐瞒。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食牙族类。”

咿?难道你失忆?庄缺眼睛里荡漾过一抹黑色光芒,那是玄狐读心的前兆,须臾点头:“是,你不知道。”

她继续盯住和之康,后者被她所摄,陷入失神模样。不过我觉得庄缺最近忙着做生意,和孔方兄搭上以后,本能天赋弱了不少,干脆自己动手吧。

走上去,绕两圈,在和之康头上找了个能放手的部分。凝神片刻,告诉庄缺:“他脑子里可多菜谱了。。。”

继续,找到我要找的了。

他从试管中出生,在一个小牢笼中长大,居住在黑暗的房间中。某一天,忽然被蒙上眼睛,带到荒凉的旷野,经历恐惧折磨,煎熬痛苦,来到人类的世界。流浪很久之后,终于掌握了生存的规则,一直来到这里。

我顿时生气:“粉雄联盟那些王八蛋,王八蛋啊王八蛋。”

和之康并不知道我生什么气,温顺地在我掌心之下,眨巴眼看着我,庄缺温和地让他回去,他也只是蹒跚着走开。

将生命看做橡皮泥,随意玩弄和放弃,如果我是神,我要让这样的人下地狱。

把来龙去脉告诉庄缺,过了一阵子,忽然传声器里有声音,惊讶万分地说:“庄小姐,和之康被一个奇怪的人带出了大门。”

我和庄缺对望一眼,双双一跃而起,庄缺甚至还嫌门太远,挥手一掌,直接将身前那堵墙一破如塌,火箭般冲到夜总会大堂里,庄缺一落地,旋即再度启动,瞬息已经窜到了吧台侧的一扇小门前,她果真是性烈如火,大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举手发出火焰祭祀诀,打得面前方圆两三米内的一切东西粉碎如齑,只听得她厉声问:“怎么回事?”看来对于在自己眼皮底下有意外发生,极度不爽。

旁边应声有人报告:“主厨一进厨房,立刻被人夹在腋下带出了大门,那人速度极快,我们没有追上。”

庄缺脸沉如水,踏进厨房,我跟着也窜了进去,一眼瞥见在主操作台前遗下的一滩灰色浓稠液体。散发出扑鼻的血腥味,我上前以手指拈了一点,闭上眼潜心感受,转头告诉庄缺:“还没死,但受了重伤,应该还没有走太远。”庄缺点了一下头,半点没有犹豫,以手抚胸,以她生气时候特有的古怪语调,发出本度空间内拥有特别波长的群体可以接收的指令:“庄氏第一分队,追踪两百公里内一切身上有伤的人与非人族类,不必截杀,留下图象和走向。传回信息组处理”。

第一分队?听起来后面还有无穷,武装力量好象很强大的样子啊。庄缺点点头:“普通。高兴了也可以平掉芝加哥。”

以我看,高不高兴都好,她一个人已经可以平掉芝加哥,摆几个队的随从在这里,只是满足一下这位大姐喜欢前呼后应的虚荣心罢了。

我只是这么随便想想,后脑勺已经传来一阵诡秘风声,想我混江湖也混那么久了,老给你打中也太没面子,赶紧一侧,果然庄缺的手掌跟飞碟一样呼啸过耳,好险。

没打中我她也不大介意,走出厨房,她的手下人也是极品,这么一下工夫,已经把她打得一塌糊涂的墙啊地面啊整理得相当干净,估计这种发飚程度也不是一次两次,人家酒保都开始兼职做水泥匠了,外衣一脱,居然蹲在那里开始贴地砖。

驭下有术啊,看看,这缝对得多齐,贴浆速度又快又好,调酒与泥工技艺双绝,不佩服不行啊。

一路啧啧赞叹,跟着庄缺回到办公室,桌上的饭菜已经撤去,摆了两杯清水。坐了一下,我看看时间,阿信去探察半神演生死已经有数个小时了,渐渐入夜,他不知道查到了什么结果。

庄缺本来在闭目养神,忽然睁眼对我一瞥:“你担心谁?”

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告诉你在香港抓到的那个杀手,受人委托去杀那些非人杂种的,我让他来找我。”

她再度拍拍手,我以为又要叫人来听女王训示,结果对面办公桌后的整面墙忽然跟幕布一样拉开,下面是偌大一面显示屏,画面无比清晰,反映出的是浮世会外面的街道,纤毫毕现,尽在其中。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无比热闹,夜色被霓虹所掩盖,世界在这里是一片彩映灰蓝。

我瞪着眼睛仔细看,没有看到任何阿信的痕迹,有心要冲出去找,又怕庄缺着急。

她在我身边,叹口气:“南美,你竟然会为人着想,为人焦急,这些年真转了性了。”

我讪笑地回望她:“什么?”

庄缺的瞳仁明察秋毫,没再理我,只问:“你等的,是人还是非人。”

非人。欧的分身。

她“哦”一声:“难怪。”

再度拍手,现实屏上场景为之一变,竟然出现了三个分画面,一个在天空,一个在平地,一个在地底,在普通视觉里看起来一片祥和的夜幕,充溢着大大小小张开翅膀的妖异物,或美或丑,或匆匆掠过,或无尽盘旋。而地心处,情况更为复杂,完全可以用鬼影憧憧,交错往返来形容那里怪异生物的活动境况。

我吓了一跳,正要凑上去细看这种奇景,庄缺自言自语地说:“哎,敏感度调太高了。”又拍拍手。

这下好了。世界基本回复正常,这回我一眼就看到了阿信,他的伪装功夫还是很可以嘛,居然就蹲在对面的一个垃圾桶边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到他,偶尔走过来丢垃圾,他还要挪挪位子免得阻住了人家的脚。

这么守信用的孩子我最喜欢了。说要他来就来,真乖巧啊。当然,在诚信方面,我假装忽略了对他一顿好打这个威胁的重要性,兴高采烈就出去迎接他了。

事实证明,后天学会算命和先天就能看心,在道行上的确差一个档次,我还没走到门边,庄缺手一挥,将我生生阻在当地,断然道:“他是你要等的人?他身带重伤。”

我一惊,回头再从那显示屏中细看,果然大家姐的眼睛比较毒,阿信没错是好老实蹲在那里,但不是因为乖,而是因为伤痕累累,他身上带了数道重则动心脉,轻则断筋骨的伤,精力法术,基本上荡然无存,以最后的能量用出最低级的隐形术,不要说高手,就是那些生来第六感就比较强的人,随便一瞥都会发现说,那垃圾桶边上怎么会有好大一砣黑七麻乌的东西啊。。。

庄缺拦住我,出于她一以贯之的老奸巨滑,意思是要静观其变,重伤阿信的,不知是何方神圣,也不知是否潜伏在侧,准备出演黄雀的戏分。

听她这么说,颇有一点高瞻远瞩的意思,我历来对她忌惮,听了将信将疑,也就停下了脚步,蹲在那里对着屏幕上身子越蜷越紧的阿信,以及阿信的周遭仔细端详,端详了半天,饶我一双好眼睛,也没看到半分异样,随口就问了声:“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为师奶开始在那里剪她的手指甲,漫不经心瞄过来一眼,说:“很快了,他最多再撑半小时,法力就散尽,到时候城市管理中心应该会派人来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