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也没有请客的朋友。
别说请客的朋友,连不请客的朋友也没有。
既没钱,又没朋友,酒却照喝不误,而且,不喝到烂醉,绝不停止。
他已经不是喜爱酒的滋味,倒好像跟酒有仇,非把天下的酒全喝进肚子里,就觉得心有不甘。
天下的酒岂是喝得完的?
因此,萧十一郎日日都在醉乡中。
附近数十里以内,只要是卖酒的地方,萧十一郎都喝遍了。
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仅一文不名,而且身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衣服都被酒店伙计剥下来过,幸亏那伙计嫌它又破又脏,皱了皱眉头,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郎就穿着那件破衣失踪了。
没有人看见他再在卖酒的地方出现。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泡沫,谁也不会去关心。
只有萧十二郎在关心。
以前,只有卖酒的地方,就能找到萧十一郎,现在连卖酒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萧十二郎绝不相信他能离开酒,但搜遍大小酒楼酒铺,甚至酿酒的酒房,都没有萧十一郎的人影。
酒鬼离开酒,就像鱼离开水,怎么活下去呢?
萧十二郎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就在这无所适从的时候,一连咒骂声和喧哗声从“鸿宾酒楼”传了出来。
“鸿宾酒楼”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家,光顾的食客,都是地方上最有钱,最有名堂的仁绅富商,当然不可能这样喧哗,更不可能有咒骂的声音。
酒楼门口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在议论纷纷。
两个衣履整洁的伙计,架着一个酒气醺天的醉汉由店中出来,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将那醉汉痛殴起来。
边揍边骂道:“他妈的,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子里偷喝酒,却害老子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这个王八蛋不可。”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别打了,瞧他已经醉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缸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坛子里加水,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日子,不揍他揍谁?”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人丛中有人大声道:“好了,萧大侠来了,请萧大侠作主,该打该罚,说句公道话。”
鸿宾楼的伙计,没有不认识萧十二郎的,连忙赔笑道:“萧大侠,您来得正好,就请您老评评理,这小子——”
萧十二郎摆摆手,制止伙计再说下去,用两个指头,轻轻托起醉汉的下巴。
眼睛一亮,他怔住了。
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抬起头,忽然大笑,道:“兄弟,好兄弟,你来了,我真欢喜,快请我喝一杯去。”
萧十二郎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弟?”
“我姓萧,你也姓萧,我叫十一郎,你叫十二郎,你不是我的兄弟是什么?”
萧十二郎仍然冷冷的道:“你是你,我是我,用不着拉关系。”
萧十一郎涎着脸,笑嘻嘻道: “就算不是兄弟,我们总算是朋友,对不对?”
萧十二郎道:“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萧十一郎道:“好!好!好!不是朋友也不要紧,请我喝两杯酒,这总可以吧?”
萧十二郎摇摇头,道:“我没有请人喝酒的习惯。”
萧十一郎道:“那你借给我钱,我自己去喝,好不好?”
萧十二郎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想借钱给酒鬼。”
萧十一郎道:“只借十文钱,帮帮忙,明天就还你……”
萧十二郎道:“一文也不借,我到这里来,只是要给你另外一件东西。”
“哦?”萧十—一郎眼睛突然亮了,道:“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布包解开,名闻天下的割鹿刀又到了萧十一郎手里。
宝刀无恙,刀光仍然皎洁如秋水。
萧十一郎高高举起割鹿刀,仰天大笑。
他转动着醉眼,向四周缓缓扫过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割鹿刀,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刀,你们听说过没有?”
谁没听过割鹿刀的名字,人们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萧十二郎,似乎在怀疑他为什么会把如此名贵的宝刀,交给一个醉鬼?
萧十一郎又把刀锋直逼到两名伙计面前,道:“你们认认清楚,这柄刀能值不少钱吧?”
两名伙计惶恐的看着萧十二郎,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很值钱的宝刀……”
萧十一郎大笑着将刀掷在地上,道:“既然知道,就替我拿去押在柜上,先换几壶好酒来。”
两名伙计迟疑不敢伸手,萧十一郎又大声道:“拿去呀,你萧大爷的酒虫已经快爬到喉咙来了,还等什么?”
萧十二郎看到这里,向伙计暗暗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人丛。
谁能相信,一代大侠会落到这步田地?
萧十一郎以前也曾毫不考虑就掷下割鹿刀,那是为了要救风四娘的命。
现在,他同样毫不考虑就掷下了割鹿刀,却只不过为了换几壶酒喝。
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这一次是真正完了。
彻底的完了。
暴雨。
暴雨初晴。
萧十一郎想从泥泞雨水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他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