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回了老家的爷爷奶奶打电话报喜。

农村老家没安装电话,打的大队部的电话。

接着是外公外婆家,舅舅舅妈家,基本上能联系上的所有亲戚朋友都被李爸爸打电话通知了一遍,他就差恨不得拿着锣鼓敲打着全县城都跑一遍的,让家家户户知道他女儿考了省状元。

李妈妈也十分高兴,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

李爸爸吃着小菜喝着小酒,满怀得意:“还好听我的吧?幸好听我的没有改志愿,要是改了志愿,现在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李妈妈笑道:“行了行了,这句话你从今天早上到现在说了不下一百遍了,还没得意够啊!”

“不够,怎么够?一辈子都得意不够。”李爸爸喜滋滋地说。

他看着李拾光,眼睛笑的像放出光芒一般:“我家飞飞就是厉害,我从小就觉得飞飞不一般。”

李妈妈啐他:“什么不一般?哪里不一般?”

“就是不一般!”李爸爸固执地说:“哪家孩子有我家飞飞这么聪明?她小时候我教她背乘法口诀,一遍就会了。”

李妈妈知道他今天高兴,也不扫他兴,任他说醉话去。

李爸爸说着说着就哭了,抹着眼泪对李拾光说:“爸爸高兴,爸爸真高兴,你不知道,爸爸的爷爷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是给地主家抬轿子的,让人踩着肩膀走一辈子。我奶奶,就是你爷爷的母亲,在你爷爷十七岁的时候就走了,你爷爷差点饿死。我和你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家里能出个大学生,不要再想我们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人脸色过一辈子。”他用粗糙的手掌捂着眼泪汩汩流出的眼睛:“你爸我没赶上好时候,还好你争气。”

李拾光心酸的眼泪跟着落下来。

她哪里是争气?她不争气,前世她十七岁就和别人离开了家,她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家人。

“爸……”

李爸爸拍拍她的肩:“哭什么?不哭,你爸我是高兴。”他端起小酒杯,“来,陪你爸喝一杯!”

李妈妈笑着捶了他一下:“别耍酒疯了,飞飞才多大?还陪你喝一杯。”

李爸爸哈哈笑了两声:“飞飞不喝,来,我们喝。”

夫妻俩你一杯我一杯,李拾光无奈地看着这两个醉鬼。

李妈妈醉的脸颊陀红,还知道扶着李爸爸回房间睡觉。

李拾光将碗筷收拾了,坐在门口的矮凳上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真的改写了命运,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徐清泓也坐在电话前。

消息已经确定,她现在一定很开心吧?是和家人在庆祝吗?

杨书记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儿子坐在电话旁,看着电话发呆的样子。

“成绩没出来?”她将公文包放在柜子上,坐在玄关处换鞋,严肃的脸上神情有些疲惫。

最近新开发区在做招商引资,还有火车站选址的事情,权衡各派别利益等等,事情很多,杨书记也顾不上刚高考完的儿子,好在他从下就不需要他们操心。

“出来了。”徐清泓望着回到家后依然眉头紧皱满脸肃然的母亲:“全省第二。”

杨书记皱了皱眉,“第二?”她眉头瞬间又舒展开:“还不错,你准备报考哪个学校?”

“国大。”

杨书记想到自己因为参加一个秘密项目已经一年未见的丈夫,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记得回去替我看看你外公。”

——————

马萍和秦沪也得到了消息,电话都打到李拾光家。

马萍比李拾光还要兴奋,“请客请客,必须请客,最少十只冰棒,我要吃五毛钱一只的!”

秦沪也在和徐清泓打电话:“禽兽啊,太禽兽了!说,你和李拾光是不是心电感应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高考成绩居然只差一分儿?”

这次高考试题不难,大家分数普遍偏高。

秦沪也考的十分不错,分数下来后,他一颗心落了地,此时也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你小子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李拾光好上了?你们是不是在处对象?”

徐清泓但笑不语。

“我靠,太不够意思了,连我都瞒,还是不是兄弟了?”秦沪高声叫道:“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最后四个人越好一起出来吃饭。

九十年代的小县城能逛的地方有限,唯一一家称得上环境不错消费水平又适合他们年轻人的,是一家冰粥店,各种好看的冰粥、冰激凌,还有缠满了青绿色塑料叶子的秋千椅。

秋千椅是双人座,原本李拾光是打算和马萍坐一个秋千椅,秦沪和徐清泓坐同一个。

秦沪以为徐清泓真的和李拾光在处对象呢,就往马萍那边凑,“你里面去一点,给我让点坐儿。”

“谁要和你坐啊?我要和拾光坐一起。”

“你这就不懂事了吧?”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给她使眼色:“你好意思?”

马萍眉目流转,娇俏地说:“那好吧,便宜你了。”

秦沪最近不知是不是长了个,原本要比马萍矮一公分的,现在看着要比她高出一些了。

马萍大眼睛、尖下巴、圆脸盘,十**岁的姑娘,真是青春正好的时候,笑起来声若银铃。

在食物面前从来不知道谦让秦沪忽然把自己面前堆的满满的冰粥推到马萍面前:“我不喜欢吃上面的红豆,你帮我吃了吧。”

马萍爱吃,她豪不客气地拿着不锈钢的大勺将上面煮的香甜酥烂的舀了一大半。

李拾光的位置被秦沪占了,只好去对面徐清泓坐的秋千椅上。

坐在秋千椅正中间的徐清泓自觉地向里面挪了挪,将外面的位置让给李拾光。

高考已经结束了,志愿表也已经交上去,几个人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头上一直压着一座大山,现在沉重的大山突然被搬走,连走路都觉得身轻如燕。

秦沪一直在说着暑假去哪里玩儿,李拾光说起买护肤品的事:“不论我们考上哪个学校,肯定都要军训,军训时间一般十到三十天,我们取个中间值二十天好了,烈日下暴晒二十天。”她看了眼白白嫩嫩的马萍,“到时候大概跟黑煤球一样了。”

马萍惊悚地捧脸:“天啊,好恐怖?那怎么办?”

“防晒!”

“防晒?怎么防晒?”

这时候的女孩子还单纯的很,别说防晒,连护肤大多都是一瓶‘友谊霜’搞定,洗面奶什么的通通没有,就是清水,晒后别说面膜了,面膜是什么东西都还不知道。

李拾光给她科普了一下防晒霜,又说起晒后修复,“阳光暴晒之后容易沉淀黑色素长斑,晒后回来脸洗干净,把黄瓜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敷脸。”

和徐清泓说的起劲儿的秦沪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问她:“李拾光,你皮肤这么好,是不是就用黄瓜敷脸敷的?”

“不是。”李拾光大言不惭:“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秦沪做了个夸张的呕吐的动作。

李拾光转头,和马萍探讨美容经:“但是再天生丽质难自弃的人,也敌不过烈日暴晒,要知道,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

马萍抱拳:“受教受教。”然后双手托腮,“还有呢?”

“还有就是防晒霜啦,我们这里估计买不到防晒霜,要去沪市买,我要去沪市一趟,采购一些护肤品,你去不去?”

“去去去。”马萍猛点头。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小县城呢,就连省城都没有去过,听说李拾光要去沪市,兴奋的直点头。

“我也去!”秦沪立即举手,“我还没去过沪市呢!”他问徐清泓,“你呢?你去不去?”

“那就一起去吧。”徐清泓道。

马萍不乐意地嘟了嘟嘴,“我们去买化妆品,你们去做什么呀?”

“我们去保护你们呀。”秦沪转了转眼珠,“人贩子你知道吧?人贩子最喜欢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们两个出门,每个男生保护着,最容易成为人贩子目标了。”他朝徐清泓扬了下下巴,“是吧?”

徐清泓:“嗯。”

“那我们约个时间。”

马萍笑嘻嘻地举手:“我什么时候都行。”

“我也是。”秦沪大声道。

“我配合你们时间。”徐清泓说。

“我可能要回趟老家,等我从老家回来吧?回来后确定好时间我告诉你们,可以吗?”

“回老家?回老家做什么?”秦沪随口一问。

“我爸说要回去祭祖。”

秦沪没反应过来,“你们七月份祭祖啊……”话还没说完,他就懂了,“哦~~~~~~”

马萍还没懂,看看李拾光,又看看秦沪,“你们哦什么呀?到底什么意思?”

秦沪笑道:“省状元啊,当然要回去告祭祖宗啊!”

***

“成堂,今天高考出成绩,你不去看看你成绩啊?”谢成堂老叔今年四十多岁,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望着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用力搅拌水泥浆的谢成堂,喊他。

谢成堂动作一顿,继续搅拌:“不用。”

“唉,叫你念书不好好念,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后悔了!”谢老叔感慨地说:“你别看我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人人看到我都喊我一声谢老大,那是你看过我吃瘪的时候,没念过书,合同都不会看,人家想要黑你你都没办法!”

谢成堂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吭声。

傍晚在工地上吃过盒饭,他站起身,“叔,我离开一会儿。”

谢老叔了然地笑道:“我当你小子真不着急呢。”他挥了下手,“去吧,能上大学还是继续上大学,这也是个积累人脉的过程。”

谢成堂站在省教育局的门口,看着贴在公告栏里的名单。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

她在第一位。

第33章

第二天一早李爸爸就带着李拾光和李妈妈, 一家三口赶回老家祭祖。

李爸爸老早就打电话给乡下的爷爷奶奶,一大早叔叔就等在车站, 见到李拾光从车上下来, 年轻的脸上漾出喜悦的笑容,和李爸爸一样,满脸骄傲与有荣焉的感叹:“我还记得飞飞第一次说话时的模样, 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叔叔比李爸爸小了十多岁, 长的和歌手周华健很像, 年轻的脸上满是青春的气息。

婶婶是个皮肤白净体型微胖的年轻女人, 烫着一头时尚的大波浪,手上还牵着胖嘟嘟的小男孩, 看到李拾光连忙推了小男孩一下:“还不快叫姐姐。”

小堂弟满面笑容朗声叫道:“姐姐!”

他们这一辈都是‘光’字辈, 小堂弟名叫李炜光,今年九岁。

婶婶道:“你看姐姐多厉害,考了省状元, 我们炜光以后也要像姐姐学习, 也考个状元回来知不知道?”

堂弟腼腆地笑了笑。

叔叔笑道:“别说考状元了,每学期能把奖状带回来我就满足了。”

婶婶喜悦地上下打量了李拾光一番, 摸着她顺滑的头发:“我们家拾光真不错, 现在村子里都出名了, 连别的村都听说了, 都在夸你能干,要向你学习。”又对李妈妈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拾光生的多好, 十里八乡都找不到比她还俊的。”

叔叔骄傲地说:“那是的,我哥哥嫂子长得好,侄子侄女也不会差!” 他摸摸堂弟李炜光的头,自我感觉非常好的说:“依我看,他们这一辈就属我们家这几个长的最好,以后我家炜光也差不到哪去,你看我和我哥就长的很俊了。”

婶婶笑着啐他:“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叔叔不乐意了,“这怎么是自夸呢,你看我们村,还有谁长的比我们家几个还好的。”

叔叔家两个儿子,还有个小堂弟李晖光才四岁,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当初叔叔婶婶还想再生个女儿,没想到又生了个儿子,为此还罚了款。

叔叔婶婶平时要上班,两个堂弟就由爷爷奶奶照顾。

李家就李拾光一个女儿,一家人宠的厉害。

叔叔道:“我到今天还记得飞飞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样子,没想到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这个子比你婶婶都高了。”

婶婶身高约在一米六二左右,李拾光已经长到一米六七了。

他们接到李拾光考了省状元的好消息,就通知了整个李家村,一行人刚到村口,就有人看到他们打招呼:“建国回来啦?你家飞飞有出息了,听说考了个省状元!”

听到声音都出来笑问:“是不是要办喜酒啊?”

“这么大的喜事,肯定要办酒!”有人笑着接上。

这年头大学生还不像十几年后那么普遍。

也不都是祝福的,在这欢喜的关头也有酸言酸语的:“考个状元有什么用哦,又不是儿子,儿子还能就说能光宗耀祖了,女儿读再多的书,还不迟早是别人家的?”

“就是说啊,以我看,念个初中不当真眼瞎就差不多了,你看村子里,有几个女娃读这么多书的?大华家那几个女儿,十二三岁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带回来小一千,几个女儿几年时间,一间大楼房都建起来了。”

九十年代初的农村楼房还属于稀罕物,谁家要是建了两层楼,那就是发财了。

这些声音在村里不是一家两家,甚至占了主流。

一些和李拾光家走得近的族人也如此劝李爸爸,有些就当着李拾光的面这样说:“你家拾光都十八岁了吧?十八岁还不找对象什么时候找?人家十八岁孩子都有了,她还上大学,大学几年出来都成老姑娘了,好小伙儿都被人挑走了,哪个还留着等她不成?”

李爸爸倒是好脾性的,笑着说:“别说她考上省状元,就是考不上省状元,考不上大学,只要她愿意读,十年八年,我就是砸锅卖铁讨饭捡破烂也要供她继续读书!”

“书念了那么多有什么用,女人就要嫁得好!你看老三他们家二丫头,嫁到市里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你家拾光四年大学读下来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哦?好人家都给人挑走咧!”

这话李爸爸不乐意听,他还没反驳,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怎么嫁不好?她以后难道还在农村找?向你们一样目光短浅?随便在同学间找一个,那也比嫁在农村强,市里?嫁到市里就好了?还不是靠人家,看人家脸色吃饭,自己有本事,大学读完回来吃公家饭,拿劳保,一辈子不求人。”

说话的人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梳着平头,正是族长李建华:“她的同学可都是全国最高等学府的学生,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古时候的国子监,那是集中了全国最优秀人才的地方!”

“考不考的上还不知道咧。”一个中年女人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满脸不屑。

这话听得李爸爸和李建华脸色铁青。

李拾光的录取通知书虽然还没下来,但他们都认为她是铁板钉钉的能考上她报考的大学了。

李建华已经听李爸爸说了,李拾光报的是国大,全国最高学府。

李建华气的火气直冒,指着那妇女鼻子骂道:“我都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如此见不得人好!大家都是姓李的,同一个老祖宗,一荣俱荣,今天她好了,你就知道今后你们就没有求到她的时候?怎地如此头发长见识短!”

李建华是李爸李建国的堂哥,比李爸大了十多岁,李拾光喊他四伯。

李四伯曾任过邻县县长,刚退下来没两年,现担任李氏一族族长,在村里素有威望。

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说那妇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爸爸和李四伯都是属于二房的人,村里有出息的人几乎都是二房的,二房势大,那妇女也不敢说以后就没有求到他们的时候,气的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恨他没用。

妇女身边的那群看热闹的也都被说的尴尬不语,之前还在嚼舌根的一个中年女人笑呵呵的打圆场:“你家拾光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以后嫁在城里就是城里人了,跟我们不一样,还在地里刨食,什么时候我家那小子也像你家拾光这样出息,别说考个大学,就是考个大专回来当老师,吃公家粮,我也给他办桌喜酒。”

李四伯朝李爸爸挥了下手:“走吧。”

待两个人时,李四伯才有些羡慕地说:“你没完成的梦想,飞飞替你完成了。”

李爸爸笑的见牙不见眼,摆手谦虚道:“我们那时候苦啊,哪有她们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们那时候也是条件不允许。”

李四伯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李爸爸:“瞧你得意成什么样了。”远远看着站在门口微笑面对众人的李拾光:“博光和飞飞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