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宫门怨 第五十一章 迷情
2008-6-18 10:34:42 本章字数:3564
卧房里纱帐低垂，李豫极尽小心，轻轻为我掩好锦被，欲起身下床，我其实早已醒了，却还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随口说了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不如春困，秋乏说的直接”。
李豫又俯下身子，一只手将我额前的发丝拢向耳后，低语道“这个时辰，适儿都起来读书了，你却还在赖床。”
我睁开眼睛，半倚着枕头微微抬起身子，迷离的眼神望着纱帐外面“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都该起了，今儿要起身赴骊山奉召可别误了”李豫抱起我“整日在屋里躺着，愈发倦怠了，好好梳洗一番，此去骊山御前随侍，遇事你可莫要再强出头”
我索兴把头靠在李豫身上，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不想去，浑身没劲儿，你那么多良则、侍妾，带谁去不行，偏又来折腾我”
“好没良心”李豫用下巴轻轻磕了一下我的头“趁着现在身子爽利多出去走动走动，贵妃也好些日子没召见你了，春暖花开的不去，偏要等以后月份大了，再出去吗？”
“不想去，不想去”我嘟嚷着“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懒呀，以前怀适儿就不是这样，现在一天到晚就只要睡觉”
李豫不由得笑出声，拿起我的手，轻轻打了一下“哪有你这样当娘的，自己懒还要怪在孩子身上，别闹了，我已经命芸儿将衣物和你平日用着惯的物件准备好了，你只要用过早膳即可出发”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命呀，来到大唐十年，闻名于世的骊山温泉宫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每年冬月至第二年春天玄宗都会带着贵妃去那里避寒，可惜我一次也没有挤个名额去体验一次，偏偏今年冬日里庆典、宴会接连不断，一直到开了春，玄宗才带了贵妃前去骊山，如今又破例召一些得宠的郡王、王妃和皇家女眷前去随侍，真是令人参不透。
我一脸的不愿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信口问道“已经开春了，为何还要召人去骊山汤池？”
“你以为骊山只有汤池？其实亭台楼阁、林苑花卉美景犹多，特别是今年得了以温泉水培育的春瓜，所以圣上特意办了个春瓜宴，不仅是皇族亲眷，就是教坊伶人、画工也召去了不少”
“原来是弄了个蟠桃宴，陛下要学王母娘娘？”我不禁笑道。
“你呀，你”李豫放下我，自顾穿戴起来“管好你这张嘴，这次我让芸儿盯着你，省得惹祸”
“我哪有”我不满地叫道。
“芸儿”李豫轻喊一声。
芸儿应了一下，推门而入。
“快快给你主子收拾收拾，别误了时辰”李豫收拾停当，向外走去，一回身又留了一句“芙蓉也去，我过去嘱咐两句，省得你们又起事端”
“去去去，好生安抚”我嚷道“别让她总是没事找事”
李豫哼了一声，回头似瞪非瞪盯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芸儿招呼丫头进来侍候，一边帮我梳妆，一边开导着我“娘娘，怎么什么话都说，如今又有了身子，可要格外当心才是”
“嗯”我拉起芸儿“好芸儿，从骊山回来咱们就搬到静莲苑去，我这十年来就是当初怀适儿的时候住在园子里最舒心”
“好”芸儿嘴上应着，手里上下翻飞，一个云髻很快挽好。
绿萝阴着小脸，自顾整理着床榻，沉静的没有了往常的爽快和开朗，仿佛怀揣着无尽的心事，我不由问到“绿萝，可是没让你去骊山不高兴了，小脸沉的跟霜打了似的”
绿萝还未答话，紫藤正走了近来“娘娘，先用早膳吧”
几样精致的小菜，清爽的粥品，看着就让人觉得胃口大开，我一边吃着，目光扫着绿萝“绿萝等你回话呢？你不说我吃的都不踏实，是府里有人欺负你了？”
“娘娘”绿萝嘟囔着小嘴“我们受点委屈到没什么，只是实在听不得她们乱嚼舌头，在背后编排娘娘”
“哦”我放下舀粥的勺子，心想定是又起风波了。
“绿萝，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来烦娘娘”芸儿瞪了一眼绿萝，眼中尽是制止的意思。
“什么事还值得瞒我”我拉着芸儿坐下“你呀，绿萝是个直性子，你不让她说，她憋着多难受”
“呵呵”紫藤扑哧一笑，给我夹了一个蛋饺“娘娘，绿萝都是让您给惯的，在咱们院子里想什么说什么，从来无所顾忌，这不在外面被人抢白了，心里正憋火呢”
“紫藤，你怎么把我说成惹事精了”绿萝一脸委屈“还不是早上去库房领些当归、人参，那个柳妈妈和巧柔也在，夹枪带棒的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我一时忍不住才跟她们对了几句。那巧柔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说的话那么下作，我怎么对的上？”
“哦”想想也知道，如果是个良善之辈，崔芙蓉又怎么会把她弄进府里当帮手。“你到说说她说了些什么”
绿萝看了芸儿一眼，有些犹豫。
“你看芸儿做甚么，快说吧”我催促着。
“娘娘，她们说您自从诞育小殿下之后，十年都没有消息，如今几位侧姬刚进门，你到先有了身子，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还说那日外出酒醉，也不知是不是被外面的什么人勾了魂儿”
“绿萝”芸儿喝到，上来就推绿萝“胡说些什么，小厨房灶上炖着补品，去帮我端来”
绿萝看看芸儿，又看看我的脸色，才觉失言，忙要退出。“芸儿，绿萝，你们都坐下”虽然我心中憋着气，倒也不是怒不可遏。
绿萝与芸儿坐在桌前，“紫藤，你也坐”我有些乏力向后微微一靠，倚着椅背坦然说道“自古以来，谁人背后不说人，又有谁不被人说，她们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们，这十多年来你们细心照顾，一心一意帮衬着我，我心里都明白，平日里只觉得那些感谢的话反而生分，所以什么也没说，但是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所以，你们记住，人家说我，让她们说去，清者自清，咱们管不了那许多。”
眼波扫过面前三个伶俐的女子，我实在有些动容“但是，有一点，谁要是欺负你们，与你们过不去，你们不用忍着直接来回我，我就是撕破脸也不会轻饶了她们。”
“娘娘”绿萝眼中噙着泪“就看你如何待逐日，我们心里就明白了，跟了您这样的主子是我们的福。我们哪有什么委屈，当丫头的到哪儿不是让人轻贱，我们是看不得别人作贱您”
忍不住姗然泪下，“娘娘”芸儿递给我一方帕子“好好的，别因为这等小事伤了神”
“这又是怎么了？”李豫从外面进来，看到一屋子人都是眼圈红红，又见我泪眼婆娑，有些不明就理。
“郡王”芸儿几个赶紧起身，侧立一旁。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我出去了一会，怎么又伤心了？”李豫凑过来打量我的神色，眼睛忽又盯向芸儿。
芸儿有些踌躇，看了我一眼。
“没事儿，我是想着她们几个一年又一年，如今都跟了我十年，早误了佳期，心里难过罢了”我轻描淡写，忙把话题引开。
“哦”李豫看了我一眼，微微松了口气“上个月刚嫁了玲玲，如今又想着安排这几个？”
“总不能让她们伴我终老、虚度年华”我悠悠说道。
“娘娘”绿萝心里一急“绿萝不要嫁人，要嫁你就把紫藤嫁了，我是要陪着你的”
“绿萝，你自己不想嫁，别忙着拉扯我”紫藤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呵呵”李豫笑道“就是你舍得，你这几个丫头自己不乐意，咱们也不能乱点鸳鸯”
我还待开口，李豫看了看满桌的几乎未动的菜品，有些不悦，瞪了我一眼“又不好好吃东西，路上好几个时辰，到了骊山又不知道能不能马上安置，你也太让人操心了”
我“叭”地放下筷子，站起身“郡王殿下，我吃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你”李豫有些气结“吃好了，一旁候着，本王还未用膳呢”
“呵呵”紫藤与绿萝压抑着低低的笑声，赶忙给李豫添粥，布菜。
一个迷糊又有些纷扰的早晨，在一片融融的气氛中结束。
第六卷 宫门怨 第五十二章 知音
2008-6-18 10:34:45 本章字数:2613
坐在车里，虽然垫着厚厚的毯子，时间长了还是会觉得不舒服，把头靠在芸儿身上，尽管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厚颜的享受着这香肩的柔软。
阳春三月是大地回暖的好时节，在满眼新绿的草地上骑马踏青，马蹄得得，疾驰如飞，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呀，与其置身在这小小的车笼中，倒不如骑在马上，想起杜甫那首“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的诗句，就忍不住动心。
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好心情，怎能错过，我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春花艳艳、柳枝新展，说不尽的婉转细致，平缓的布满绿色的山坡，重重叠叠掩映在花海之中的宫殿依稀可见。
马蹄踏落的花香肆意绽放着阵阵芬芳，一些骑马而行的红妆宫眷们衣带飘舞，钗环摇曳给这一派春色更添旖丽妖娆。
“看，郡王在前头”顺着芸儿手指着的方向，看到李豫与一个人并肩而行，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穿折领窄袖袍衫，腰系革带，脚著黑皮靴，不是建宁王李倓也不是东宫的谋士，眼生的很，不禁问道“芸儿，郡王身边那人你可认识？”
“是王大人”芸儿仔细看了看，十分肯定。
“哪个王大人”为了避嫌，李豫一向很少与朝中重臣结交，这个王大人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能让他如此没有顾忌地与之交谈，而且看样子还十分投机。
“就是吏部郎中王维王大人”芸儿脸上闪过一丝倾慕之色。
王维，那个与李白齐名的著名诗人，原来他还在朝中为官，吏部郎中只是一个负责杂事的从五品散差，所以李豫与他结交起来定是不会受人匪议，怪不得这么无所顾忌。
忽听得李豫一阵朗声大笑，两人驻马相望，面上都是惺惺相惜之色。
“芸儿叫马车停一下”马车停下，车夫递上脚凳，未等芸儿搀扶，我就抢先下了马车。
“娘娘”芸儿也闪身跳下马车“这么不小心”
这时李豫仿佛注意到我们，我迈着轻盈的步子紧走两步向他们走过去，李豫看了看王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是沈丽仪”
王维连忙下马，揖手一礼“丽仪安好”
“王大人不必多礼，雪飞对大人的才华一向极为倾慕，今日得缘相见，十分欣喜”
李豫此时也下了马，面带笑容“既是对王大人极为倾慕，那先生众多诗篇中，雪飞最喜欢哪首？”
知道李豫是故意考问，我目光一闪，偏偏不让他如愿，一双眼睛只盯着王维，能写出美妙诗篇的诗人容貌也是不俗，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立于碧草和风之中，俊俏清雅神色平和，就像一杯淡苦清香的绿茶，那种感觉就仿佛如在浮华尘世中参透一切变幻的详和与安静。
不由的看的有些痴了，王维大概从小就是一个被女人目光追逐的美男子，所以脸上一派柔和丝毫不见窘迫，反到是李豫有些讪讪，芸儿轻轻推了一下我。
我才恍然一笑“对于大人的诗，每一首我都十分喜欢”看着王维，我想了想，诵出了那首让他在十五岁时一举成名的诗句。
新丰美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
“想不到，丽仪喜欢这首诗，那还是我年少时的轻狂之作”王维提起往昔，不免有些失笑。
我笑了“行之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人年少时的诗意气风发，气度不输李白，人近中年时所作的那份空灵与苍茫，更让人感觉到历经沧桑之后所具有的大智慧和开悟，这份豁达与写意不是其他诗人所能企及的”
我注意到王维面上的变化，仿佛波澜不惊的一池湖水泛起阵阵涟漪。王维拱手一揖“丽仪谬赞了”
我摇摇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大人很少写情诗，却不知此首堪称传世佳作，看似清新淡雅如同民谣，虽是写情又超越了一般的男女情爱相思，融入浓浓的对故土的思念，定将成为千古绝唱”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王维晚年的几首作品，只是现在要是说出来定会颠倒乾坤。
不只怎的，王维的神色有些哀凄，眼中悲凉、面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淡淡的笑容“想不到，王维能得丽仪如此知音”话才一出口，方觉得有些不妥，忙看看了李豫索性笑道“郡王，恕下官失态了”
李豫倒是没什么，还似平常的风淡云清“先生哪里话，沈丽仪虽然久居深闺，但对诗词歌赋、典章经史一向是喜欢研读，平日我们私下探讨她也常常赞叹本朝诗体集大成者非先生莫属”
王维倒是没有再推托，三人相对一时无语。
芸儿实在善解人意“丽仪是上车歇息还是随郡王走走”，此语一出，王维拱手说道“郡王，下官先行告退了”
李豫也是抱拳还礼“先生请便，待日后再向先生讨教”
王维策马前行，袍袖飘飘，气度翩翩，我注意到芸儿有好一阵的失神儿，难道惠质兰心的她对这位人届中年的才子有意，我的心中一时闪过无数个桃心。看着芸儿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笑，笑的芸儿不由大窘。
“原来，真是到了春日，我们芸儿也怀春了”我笑嘻嘻地打趣她。
“娘娘”芸儿一跺脚“你到底上不上马车”
“我不上了，马车留给你，让你一个人好好想心事”我乐不可支。芸儿瞪了我一眼，掉头跑掉了。
李豫眼睛闪着笑意，跳上马“我可没说让你骑马，你现在准备走上骊山吗？”
“啊”我惊呼“不会吧”
“为何不会”李豫头也不回打马就走“想想刚才自己犯了什么错，想不明白就把你丢在这荒野中”
“晕呀，我怎么了”我不满地抗议。
前边李豫头也不回地走了，后边一排排相似的马车，我也记不得哪辆是我们的，真是晕，索性慢悠悠地信步而行。
第六卷 宫门怨 第五十三章 遇袭
2008-6-18 10:34:45 本章字数:2238
软底小靴子踏在嫩绿的草地之上，缓缓前行，真的应了踏青之说。
才走不过半里路，就已经香汗淋淋，心中不由怨道这李豫是哪根筋没搭对，把我一个人撇在队伍之中，搞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是哪府走失的侍女呢，现在只能盼着坐在车里的芸儿能心灵感应地掀开帘子看我一眼。
但是很快我就对此不抱什么希望了，因为我的步子实在根不上整个车队，终于同行的各府车队离我越来越远，看着偶尔的一两个过路人，我才有些惶恐，越往骊山走路人就越少，我不会就这样走失了吧，深深叹息之后只好安慰自己，不管是芸儿还是李豫，时间久了也许会调回头来找我。
想到这儿，我索性不往前走了，在一棵大树之下一片干净的草地上坐了起来，我得保存体力，顺便好好看看这皇家禁苑的风光。
“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这隋朝起兴建的骊山行宫真的是气势恢弘，壮丽豪华，难怪曾经有史学家说过，中国疆域最大最为富饶的时候不是盛唐也不是康乾盛世，而是大隋。风景奇好我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春日的午后，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暖的，我又有些昏昏欲睡，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抬眼一看，阳光中一个黝黑的身影一闪。身上跨着的宝剑晃了一下，我立时警醒，霍的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小步，然而身子微微不稳踉跄中靠到了树上。
“你是沈雪飞？”那个人又向前逼近一步。
“是”虽然害怕我还是说了实话，心想这毕竟就是骊山脚下离行宫不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一时间脑子里转过许多想法，买凶杀人，难道是崔芙蓉？
“跟我走”那个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态度中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坚持。
“你是谁，是葛勒还是崔芙蓉派来的？”我心里知道只有这两个人想要我离开，一个是出于对我的爱，而另一个则是希望我永远消失。
“都不是”那个人盯着我，眼睛像膺一样阴狠，而一双眼眸居然是褐色的“我确实是奉命而来，不过我的主人，你不认识，要想不受皮肉之苦，就乖乖随我走”
气势倒是十分吓人，镇定，一定要镇定，我对自己说，眼睛扫着他，我一定要记住这个人，他的左眉边上有一块伤疤，逆着光看起来更显狰狞。
“这里离行宫很近，往来也有路人，你确定一定能带我走？”我决定试一试他的底细，其实是在拖延时间，一边背着手悄悄退下手上的一串梅花手链，无论如何也得留下一点线索。
嗖的一声，什么东西一晃，一把匕首紧擦着我的脸深深扎入我身后的树上，匕首所过之处带落几根青丝，看着它慢慢地飞舞着掉在我的鹅黄色长裙上，我的心一阵狂跳，手心里全都是汗。
“别跟我耍花样”那个人恶狠狠地说道。忽然他伸出手在我面前一晃，我随即感觉一阵恍惚，胸闷憋气，身子也瘫软了起来。
就在即将倒地的那一瞬，我被那人拎上了马，坐在他身前被他用手紧紧箍着，想要挣脱，却实在使不上劲。我尽量保持着清醒，在我残存的那点记忆中，我记得他仿佛是朝与骊山相背的西北方策马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