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再抬头,眉眼微动中带着那股说一不一,强势却没有攻击性的当家人气场。
他笃然,非常认真地告诉岑芙:“只要你们愿意相守,许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而今天你愿意跟他回来见我,就是给了我们全家一个答复。”
许衡说完,单手撑着桌面,从桌前站起来。
他说:“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孩子。”
岑芙回头,下意识去找他的视线。
在和许砚谈短暂对视后,她转回身,笑着答应叔叔:“好。”
……
在岑芙的眼神威逼利诱下,许砚谈乖乖的留在书房。
她和叔叔言笑晏晏的,亲得跟亲叔侄女似的。
接着岑芙很识趣的先离开书房,给他们单独谈话的空间。
岑芙一走,书房顿时陷入了安静。
许衡瞥了一眼自己侄子,自然不会跟他再别扭,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口,“订婚有打算了么。”
“早点儿订下来,你年纪又不小了。”他说。
许砚谈一听这话,斜着眼上下扫视自己叔,嘴上不饶人:“你比我大那么多,八字有一撇了?”
许衡“砰”一小声把茶杯磕在桌子上,用动作斥他。
“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他摇头:“你爷爷要是还在,听见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拐杖早就抡到你后背了。”
叔侄俩一刚一柔,谁倒也不甘拜于下风。
片刻,两人很默契地笑了。
【许砚谈,你这次要很认真的跟叔叔道歉哦。】
【回来我要问你的,不许骗我,也不许不听话。】
【不照做,你就别理我…也别碰我!】
许砚谈脑海里回荡着昨晚上岑芙对自己下的指令。
他松垮下身形,靠在叔叔宽大的书桌边,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掩盖一瞬而过的眼神。
想想,他许砚谈这辈子没听过几个人的话。
没辙,真没辙。
许砚谈老老实实回答叔叔刚才的问题:“看她态度。”
“她要不着急结,我催什么?”
他放下手,又逮到话茬,不耐烦地反问:“叔,我是一十八,不是八十八。”
“又不是快入土了,这么着急把人绑回家像什么话。”
该着点儿急的,是你不是我吧。
许董。
许衡反倒笑了,一副把他看得透透的眼神,“别太过溢自信。”
“人家姑娘年轻漂亮,事业成功,多少比你年轻的排着队追求。”
“男人在精力这方面…差几岁。”许衡说到一半,话停住了。
他往前两步,扶着侄子的肩膀,那副攻防不破的微笑有了几分揶揄的味道:“可差很多。”
许砚谈第一次听见叔叔口中说出这种话,他缓慢地眨了眼睛,喉口哼笑一声。
“我发现你是年纪大了。”
“开始对小辈的操一些没意义的心了。”
许衡没有再回他话,扶着他肩膀的手加大力度,提醒他:“扶我下楼。”
许砚谈转身,把自己的胳膊借给他用力。
叔侄俩并肩走出书房,许砚谈下一步楼梯,等他一步。
他问:“你怎么不拄你那杖了?”
“偶尔用,我本来也能正常走。”
“那我放手了?”
许衡抬眼,投给许砚谈一记稍带气场的震慑。
许砚谈从小跟着他,根本不惧,露出一抹带着少年气的浑笑,实际上没有松开任何力度。
叔侄一人继续往下走。
脚步声叠着,一楼窗外的暖色的光打在两个男人宽肩窄腰的后背上。
光是有颜色的。
在这未曾变过的楼梯,光暗自记载一切。
只要许砚谈回头,说不定就能看见。
看见,多年前高大男人领着小男孩走上楼梯的画面。
那是年轻,健康的许衡。
还有伤痕累累又弱小的许砚谈。
他稍稍偏头,阳光描摹着他分明的下颌线。
“叔。”
“嗯?”
“对不住啊。”
“嗯,我知道了。”
“芙芙让你跟我说的吧。”
“…不是。”
许衡敛眸,专注脚下的台阶。
“你爷爷看透了我,也看透了你。所以他才让你学法,事实证明确实是条正道。”
但是他的父亲,没有算到一件事。
许砚谈的爷爷没算到。
最终能让这浑蛋心甘情愿,老老实实的。
不全是法。
是人。
许衡走到一楼,放开了侄子的胳膊,率先迈步的时候,留了两句话。
“早点跟人家订下来。”
“多带她回家。”
……
许砚谈松了松被叔叔捏得发疼的小臂肌肉,动了动唇线,回应地“嗯”了一声。
他将手抄进兜里,睨着。
多大岁数了,力气还这么大。
岑芙看见两人下来了,加快速度溜到许砚谈身边,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样?”
他低头:“什么怎么样?”
“你跟叔叔啊,谈得怎么样,该说的说了么。”她踮起脚,十分关心。
许砚谈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肩膀,故作龇牙咧嘴的叫苦,“昂,我道歉了,他揍我一顿。”
“不信你扒开我衣服看看,都青了。”
岑芙倏地松开他,还给他一下,“又胡说八道。”
许砚谈捂着自己腹部,皱眉盯她:“他都揍我了,你还打?”
她怔愣:“叔叔真打啦?”
“往死里打的。”他扯过她的手,趁着没人注意,撩开自己衣服带着她手往自己腹肌乱摸,逗她:“疼死了,给我摸摸。”
岑芙知道自己又中计了,脸颊飞红,想抽手抽不出来,跟他扭扭打打又不敢出声。
“许砚谈!你耍流氓是吧…!”
许砚谈最喜欢看她这副害臊又挣扎不开的样子,笑得眉眼全开,胸腔震颤。
把人弄进自己怀里乱揉一通。
谷倾渝见许衡下来了,放下手里的水果过去迎她。
她十分熟络地把手从许衡的臂弯下穿过,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借着自己的力。
而许衡也几乎是习惯性的吧自己的胳膊敞开,让她来扶自己。
谷倾渝抬头看他,与他温柔的目光相接:“需要什么茶水,我去准备。”
许衡的丹凤眼比许砚谈的多许多沉淀的深邃,这样看着她的时候,仿若是厚重又收敛的深情。
他垂抬眸子的时候,闪过一时间的犹豫。
最终,许衡用自己的手掌,恰到尺度的拍了拍她细腻的手背。
“今天不要微我忙前忙后的,家里有佣人。”
手背被他温热的手背怜爱着,谷倾渝心头骤然一热。
她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可清冷眼眸外轻颤不止的睫却流露了真实情绪。
“把自己当成这家人自处,不要见外。”
许衡走到沙发旁边,松开她,做出了与当年一样的动作。
他伸手在她后脑轻抚般拍了两下。
“放轻松,过个好年。”
谷倾渝站在原地凝视着他,片刻,她笑着抬起不太自然的手,挽了下鬓边的头发。
露出了有些发红的耳朵。
……
许家虽然是富贵人家,但是过年时候做的事倒也和普通人家差不多。
无非是准备丰盛的年夜饭,然后一起娱乐,度过这一天。
电视节目开始的时候,一家人还在打麻将。
一直念叨自己清心寡欲,绝无赌博之心,体会不到其中乐趣的姑父被姑姑硬拖着来打牌。
谷倾渝和岑芙是另外两个。
而许衡和许砚谈各自坐着,站在她们身后充当军师。
许砚谈单臂撑在岑芙椅背上,偶尔弯腰俯身,贴在她耳畔给支招。
道貌岸然,实际上就是趁着媳妇儿认真打牌臭不要脸地当着这么多人偷香。
岑芙打牌不太灵光,她不擅长计算,一遇到困难就皱着眉回头,眼巴巴求助自己男朋友。
而许砚谈之所以不上场,就是为了岑芙这番特需要自己的模样。
他受用得很。
打了两三个小时麻将,包饺子的时候到了,麻将局就暂时休战。
岑芙本来是打算去帮忙的,但是被许砚谈偷偷带出去到后院放仙女棒了。
“大家都一块包饺子聊天,你非要拉我出来。”岑芙迎着冷风,抱怨他不懂事。
许砚谈另一手拎着买好的烟花,回头在夜里睨她一眼,漂亮的丹凤眼在黑夜里微亮。
他挑眉:“就你自己包的那饺子,你确定是去帮忙的?”
岑芙这才想到,她包的那饺子…确实有点摆不上台面。
她叹了口气,“你说像我这样的…饺子不会包,麻将不会打。”
“姑姑他们不会嫌弃我吧。”
许砚谈想了想,又在这个风口的昏暗小道里,在漆黑模糊视觉的地方。
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口允一下。
碎砸声羞了这除夕夜的冷风。
他与她平视。
许砚谈勾起唇角,露出熟悉的坏笑:“巧了,你猜怎么着。”
“我们一家子都是养成系。”
“就喜欢你这样什么都不灵的‘小笨蛋’。”
第90章
仙女棒的花火, 像是燃烧在指尖的星屑。
岑芙喜欢这种短暂而美丽的东西,像个小女孩似的盯着手里的仙女棒目不转睛。
夜里有风会冷,她把整个人连带脖子和脸蛋都缩到羽绒服和围巾里, 鼻尖红红的。
就露出一只手捏着仙女棒傻傻的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 仙女棒燃尽,她抬脸,瞧着身边的许砚谈, 娇憨一笑:“再来一个。”
“傻劲儿的。”许砚谈勾唇,兜里掏出打火机给她又点了俩, 一手一个。
“去年过年的时候在哪儿呢。”许砚谈拉过一把木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大爷似的懒洋洋。
岑芙挥挥仙女棒,仰头回忆:“嗯…”
“好像在组里, 应该是。”
“拍完当天的内容大家一块点了饺子外卖,人挺多的,还蛮热闹。”岑芙想起那天的情景。
也不算寂寞。
许砚谈长腿一伸, 用鞋头踢了踢她的鞋, “更喜欢那样过?”
“怎么会。”岑芙转身, 顺势侧着,坐在他一条腿上, 让他伸手搂住自己后背,站累了。
“再热闹也是凑在一起工作,哪有跟你在家里这么高兴呀。”
许砚谈挑眉, 品味了几秒, 自我攻略:“主要是有我陪着。”
岑芙扑哧笑了好几声,把燃尽的仙女棒扔在地上,双手搂他脖子, 冷天儿里把嘴唇从围巾里挪出来亲了亲他的脸。
“对——没你哪儿行。”
岑芙身上的香味随她凑近在许砚谈面前短暂的萦绕了一阵,她明显敷衍的哄人技巧,在他这也算勉强过关。
许砚谈拍拍她后背,“起来了,回去吃饺子。”
两人牵着手回去,岑芙问他:“我们今天回家吗?”
“不回去了,陪他住一晚。”许砚谈说着:“我那屋收拾一下能睡。”
岑芙听他的,点头。
*
吃过晚饭以后就临近十一点了,姑姑一家决定率先离开,明天上午再来。
许砚谈和岑芙留下,她不禁感叹他的预判力,如果他们也走的话,大年夜又剩叔叔一个人在这房子里过夜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谷小姐也还在。
岑芙还在回望坐在一楼客厅的那两人时,自己已经被许砚谈拉着上了楼梯。
“我那卧室上了大学以后就没怎么回来住过,也不脏,偶尔有人打扫,我先收拾,你在屋里玩会儿。”
许砚谈嘱咐着。
许砚谈的房间在一楼最里面,六年前她去过一次,被姑姑叫着给许向臻拿词典。
就是在那里,岑芙第一次窥见了许砚谈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他散漫不羁的表面,藏着曾经撕扯疯狂的病态。
正如长辈们所说,爷爷和叔叔只是把他从生父那边带了出来。
真正拯救他的“恶”的,是许砚谈自己。
他一边纵容着自己在无人知晓时发疯,又同时与濒临变态的自己对抗。
那两排整齐的书架就是最佳的证据。
岑芙走进这间并不算宽敞的卧室,和上次进来一样,陈设和家具都非常简约,欧式风格的木质颜色充斥着这间屋子。
许砚谈过去扯下落了灰的床单和被罩,任她随便转着看。
见他出了卧室,岑芙探头瞄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向那两排书架,把自己藏在书架中间。
她伸出手指在书架上摸了一把,指腹上全是灰尘。
这些书真的很久没有被人碰过了。
岑芙一直以为他会找个时间把这些“证据”扔掉,换成崭新完整的书籍。
但并没有。
她从其中随便挑出一本,有关心理健康自我疏导的,翻开,果然,每一页还是被小刀划得破破烂烂。
书页划得快烂成花了,岑芙深深记得,第一次看见他这两排烂书整整齐齐被摆在这里,耸高的压迫她弱小灵魂的。
她当时是多么震撼,多么恐惧。
当她见到许砚谈的时候,反倒不会那么害怕。
唯独见不到他人,却看见他的这些杰作时,那股扎进骨子里的恐怖才真切。
岑芙平静着目光,白皙的指腹细细抚摸着书页里被划烂的地方。
而再次面对这些,她已经不会再害怕。
如果非要说什么情绪,那就是心疼,和敬畏。
许砚谈不处理这些,说明他就是打算让这些书永远摆在这里。
他永远是面对面审视自己的所有不堪和脆弱。
“干什么呢。”他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侧。
岑芙抬头,看见靠在书架旁边的许砚谈,他的视线定在自己手里的书上。
她耸肩,掂了掂手里的书,跟他控诉:“无聊,想找本书看,你瞧瞧这,我怎么看。”
许砚谈扯了扯唇线,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聊。
他站直身子,往前走两步,接过她手里的书,扫了一眼书上这些都看不清字体的划痕。
没等他说话,面前人靠了过来。
许砚谈单手拿着书,敞开怀抱,看着岑芙伸出手圈住他脖颈,让他俯身下来。
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两人的眼睛近在咫尺,呼吸交热。
岑芙就这样认真地注视着他深邃的棕色丹凤眼眸,扇动的眼睫像蝴蝶缓慢的展翅。
许砚谈垂眸,慢慢看向她的嘴唇,又抬起视线,问:“怎么了。”
“我在看。”岑芙稍稍偏头,视线不曾从他的瞳孔挪开,小声呢喃:“试试看能不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许砚谈小时候的样子。”
“突然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许砚谈另一手绕后扶在她的腰上,大手一握就几乎圈住她多半的腰。
他短暂坏笑,气音暧昧:“还是别见了,我小时候可不招人待见,欠揍。”
“你要是见过那时候的我,估计也对我没意思了。”
岑芙挑起眼尾,往前一寸,用自己的鼻头顶了顶他的鼻尖,垂下了眼:“怎么会…”
你明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
“我只知道,是你这个坏家伙,给了我这么多朋友,这么多家人。”
她说到一半,有些迟疑,半带赧意,声音都小了:“以后,还会跟我一起…有个新家。”
许砚谈把书随意地塞在书架上,在她腰后的手用力,把人拥进怀里。
两人拥抱在一起,互相传递着体温。
她的额头贴在他脖颈处,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
许砚谈弯腰,低头找过来。
她知道,他早就想亲她了。
岑芙的后背贴上略有灰尘的书架,仰起头来承接他的吻。
许砚谈的强势依旧,习惯性的攥着她的手腕放在她头顶,不给人挣脱的机会。
今天的吻尤为的热,可能是因为他卧室的地暖给得太足,也可能是因为除夕夜这样的节日太过温暖。
岑芙用她的存在,让这间曾经密布无尽黑暗,无尽痛苦的卧室此刻被无尽温柔填满。
他的薄唇落在她耳后最细腻的肌肤,亲吻着她的那块蝴蝶胎记。
两人都已动情。
岑芙呼吸不太稳,笑着与他贴耳轻言:“小许砚谈的卧室…也会有那种东西么。”
提醒他。
许砚谈从未停下步调,他使劲在她耳后落下一记,发出声音。
然后告诉她:“小许砚谈的卧室里没有。”
“大许砚谈从和岑芙的家里带了。”
岑芙抱着他咯咯地笑,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害羞。
清灵的嗓音笑起来特别好听,还糅杂着情动时的绵沙。
她捧着他的脸颊,皱了下鼻子,坠入许砚谈沸腾深海般的眸底,哼一声:“你早就想跟我在这儿做,坏蛋。”
“知道就行。”许砚谈拦腰把人抱起来,没着急走,凑在她耳畔说:“老房子隔音不好。”
“你小点声儿。”
他故意提醒她:“白天叫的哥哥,我可没忘呢。”
“今晚不许叫我别的,就这个。”
岑芙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在他肩膀打了一下,晃动腿想挣扎。
“许砚谈,你坏死了,浑蛋一个。”
他跪在她身边,带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衣服的纽扣上。
许砚谈用恶劣包装深情,嗓音如沙。
漫天的大漠孤沙捧着的是那一弯清月。
“芙芙,我对你不向来是。”
他哂笑。
“无恶不作么。”
岑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