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干,把被子重重地顿在吧台上。他细小的眼缝张开,仿佛喷射着炽烈的枪口焰。
“你喝醉了,阿澜。”消瘦老人低声说。
“迪亚哥?拜罗伊特,”抽雪茄的人声音嘶哑,“真的没有考虑过回去么?回高加索!回你的祖国!再一次地,作为国王站出来!”
“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消瘦老人叹了口气,“阿澜,1914年,高加索已经是一个君主立宪的国家了。国王只是名义上的国家领袖,高加索不需要国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拯救高加索。彭·鲍尔吉就是一个没有戴着王冠的国王,我警告过他,他的路走不到头的,可他不相信。阿澜,不要走鲍尔吉的路,那条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那条路……我二十年前已经走过……”
“那条路,最终通向了费尔南斯,是么?”
“是通向了费尔南斯的大火。”消瘦老人垂下头。
“可是很多人都在说,如果还有迪亚哥?拜罗伊特,高加索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们在等着你,虽然二十年里谁也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抽雪茄的人笔直地看着前方,“为什么他们还要等待一个逃避了责任的人?即使他可能已经是一盒子骨灰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期待了!迪亚哥!你明白么?只要你的脚再次踏上高加索的土地,千万人会为你欢呼,欢呼国王归来!你能把精神和信仰带回给高加索人,只有你能!”
“你读《君主论》么?阿澜,我记得内森向你推荐过那本书。”消瘦老人问。
“我至今仍然保留着那本书,即使内森·曼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历史中从未有过那个人的。”消瘦老人淡淡地说。
“什么?”
“尼科罗?马基雅维利在书中盼望的那个完美君王,从未有过,那只是空中的楼阁。没有一个英雄能拯救世界,即便这人焚烧他自己献祭。”消瘦老人看着朋友的眼睛,“阿澜,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我再也没有去找过你,虽然你能给我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因为我们不再是一路人。”
抽雪茄的人愣住了,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还在原地,可是你已经离开。”
“是我,我已经离开。”平静的、低沉的、却是最有力的回答。
“雨很大,要我送你一程么?”抽雪茄的人笑笑,拍了拍朋友的后背。
“不必了,我可不想和亿万富翁一起出现在熟人面前,你最近上电视上得太多了。”老人说着,推开车门,撑开了伞,最后一次回头微笑。
抽雪茄的男人看着他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个影子佝偻着背,缩着脖子,仿佛背负着什么。
“永别了,国王陛下。如果我真的错了,就让我为你证明这条路是错的吧。”防弹玻璃升起,把两个世界隔开。
【十三】
东西伯利亚,红松林深处,洛伦兹军事学院。
西坠的太阳下,森林是黑色的,内森·曼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抱着双手,从巨大的落地窗远眺出去,森林里成群的鸟儿飞起,鸟群在苍红色太阳的背景上变化出不同的图形。
他的背后,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西奥多·林把手中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走到内森·曼的身边,也靠在办公桌上远眺落日。
同样的修长,同样的瘦削,同样的黑色猎装,姿势一模一样的男人们纹丝不动。他们的注视中,夕阳缓缓没入森林的天际线。
“我听说芝加哥的事了。”林低声说。
“已经过去了,虽然是我担任特权检察官历史上不多的失败,不过这么多年了,一个老人也该习惯失败了。”内森·曼说。
“你看起来心情不佳。”
“只是看落日。落日前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每晚上都这么看着,提醒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
“时间不多?”
“是啊,还有很多事要做。”内森·曼淡淡地说。
两个人照旧抱着双手看着落日,残光从窗外扑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办公室里彻底黑下去。
“好了,工作时间继续。”内森·曼在桌边坐下,“西奥,东西带回来了么”
林从猎装内袋里摸出一只扁平透明的硬塑料盒,塑料盒里是粉碎的紫黑色玻璃碎片。他把塑料盒按在桌面上推向内森·曼,“牧师的遗产,碎片成这样大概损失了不少,看看鲁纳斯能复原出几成。”
内森·曼点点头,“很好,让鲁纳斯离开开始工作。卡特琳娜。”
俄裔女秘书卡特琳娜无声无息地进来,取走了那个塑料盒。她一身深紫罗兰色的套裙,仿佛幽灵飘行在这件不点灯的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完全不影响另外两个人的对话。
“任务成功,怎么做到的?看起来西联很想得到这东西,可是对你反复扫描,却没有找到它。”
“公羊把我的弹匣退空了,把玻璃渣填在了里面。”林说,“他们扫描了我的时候,枪在那位西蒙少校的手里。”
内森·曼耸耸肩,笑笑,“西蒙少校如果知道会用头去撞墙吧?”
“也不是全无破绽,如果他对枪的经验足够,应该能掂出弹匣是空的。”
“不是每个人都受过LMA的训练,你是一流的,在我们这里,一流意味着最好、最强、无与伦比!”内森·曼冷冷地说,“马略特派来的蠢材怎么能和我的学生对抗?”
“他是被特意安排去对付我的?”
“是,在我的预料之中。西联中,西方对我们的态度不太友善,政客对于我们更加亲密。我们进入国会大厦的许可是通过一些反对党政客的努力获得的,马略特答应得很不开心。所以他决定利用你,你显然比他们更合适取得公羊手中的最后一枚筹码。然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走。”
“他们知道这筹码是什么,对么?”
“怎么才出来的?”内森·曼挑了挑眉毛。
“他们相信这是一件东西,一个实际存在、必须带出来的东西,而非一句话,一串密码。这本身就说明,他们清楚自己要的什么。”
“是,”内森·曼低声说,“给走到绝路的公羊那么大耐心,说明他们很看重这东西。但我不知道他们了解多少,也不清楚这东西的秘密是这么泄露出去的。实话说,我觉得我们的信息网漏洞多得像是筛子。”
“狙击手没有找到?”
“没有,可能死了,但是身份无法确认。鲁纳斯核对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西联军人的狙击枪枪纹,都对不上那枚子弹的纹路。在场一共21名狙击手,子弹是从第22支狙击步枪中射出的,一支经过改装的‘SV—2046’‘导轨’狙击步枪,你用起来很顺手的家伙。”
“这人不是来自西联。”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