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难得看见麦克道尔有那么大的谈性,他是那种对于表达有点神经质的人。”克洛迪说,“不过他是这个圈子的一号人物,听听一号人物讲话,总能学会点东西。”
“好,一起去!”
肖明白他惊动了猎物,在他展开围捕网的瞬间,那头安静的、微笑的野兽就察觉到了危险,逼近到距离五米的地方时,猎物拉着那个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女博士生离开了捕猎位置。他端着红酒停下脚步,任凭猎物拉着女孩在他面前几米的地方闪过,留下绵密的香水味。他是个保安,必须在意人质。
他的手扫过后腰,那里是一柄睡眠在皮套里的军用猎刀。
已经睡眠了二十四年。
他深深地呼吸,尾随在携手的年轻人背后,他的呼吸在加速,肾上腺素也加速分泌,心脏快速搏动把血液送至每一处肌肉。他相信自己还能做到,回复成海军陆战队里的那个“镰鼬”。
只有一件事还在困扰他,再一次触到伊恩的目光时,他再次听到了水声。奇怪的水声在他的耳朵边萦绕不去,还有寒声,和苦咸味。
是海水,这个年轻人让肖有一种面对海的感觉。
显然他们不是在钓鱼俱乐部认识的,肖从不海钓。
“麦克道尔博士,你能谈谈关于2032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那篇论文么?”有个博士生提问。
大厅中央的几排沙发被瞻仰麦克道尔的人们占据了,而马林·麦克道尔,这个在人们眼里是超新星一样耀眼的人物,却始终缩着肩膀,独坐在中间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透过厚厚的镜片警惕地四顾,如同一只被围观的猴子。
对于之前的问题,他显露了罕见的耐心,而这份耐心也只是以区区一两句简单作答罢了。但这一次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无论他是谁,他当之无愧,他提出了‘超进化’,‘超进化’这个概念所以是划时代的,因为不仅仅是针对动物,也是针对人类。在当代社会,人类的基因差别已经被给予了尽可能大的宽容,政府的保障机制是,无论你是个有残障的低能儿,还是你恰好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你都能在这个社会里找到你的位置。显然低能儿的基因序列里有错误排列的碱基对,但是他们也因天赋人权而获得繁衍生育的权利。抗拒天赋人权的,是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党徒。但是很明显,按照物竞天择的理论,如果大家都公平地拥有繁衍权,那么进化就会被阻断。2032年的论文为人类的二次进化提供了理论依据,人,可以通过再次进化,也就是‘超进化’,得到强化。如果实现,会影响整个社会的结构。”
“‘超进化’后的人类我们还能称之为人类么?”有人问。
“也许我们可以称他们为……神,是柏拉图理想世界中的、完美的人。”麦克道尔低声说,“完美的人,就是神。”
这个晦涩的回答令在场的人都有些茫然,不过出于礼貌,他们还是温和地鼓起掌来。
“麦克道尔博士,您还未获得过诺贝尔奖,有人说是因为您没有公布全部研究成果,是这样么?”又有人问道。
麦克道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正拉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孩拨开人群向他走来,带着平静如水的微笑。
“内森,你来晚了……”麦克道尔看向自己的腕表,深夜11:45.
一丝不苟的皮鞋上反射着车灯的光,踩落地面。
深夜11:45,芝加哥国际机场,内森·曼于七级大风中抵达。
刚刚飞过北冰洋,这个老人看不出一丝疲倦,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暴雨,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停在那里,灯光雪亮,司机打着黑伞迎了上来。
“应该安排直升机,我的时间有限。”内森·曼皱了皱眉,“凤凰的驾驶技术为我缩短了半个小时,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拥挤的芝加哥公路上。”
“晚上十点的时候忽然刮风,风太大了,我们没法找到抗七级风的直升机。”司机顶着风声大喊,“我们会很快,我们已经电话给警方,安排交通管制,现在从机场去往海亚特酒店的一条车道已经为您一个人清理出来了!”
“全速。”内森·曼简略地下达命令。
他钻进车里,拨通了肖的手机,音乐声一遍遍地重复,无人接听。
移动电话在蜂鸣,刺耳地蜂鸣。
但是肖不能接,肖的手按着那柄猎刀的刀柄,他距离伊恩的后背只剩下三米的距离。而靠近伊恩的人都被他推开了,那是一股强大的、不容商量的力量,他在“撕开”围绕人群逼近麦克道尔。
两名黑衣的保安从斜向切入,阻拦在伊恩的面前,三角夹击,完全没有漏洞,两名粗壮的保安挺起了胸膛,试图把伊恩挤出人群。
肖抢上一步,手机蜂鸣声中止,下一刻他的刀尖就会悄然无声地抵住伊恩的后脊。
被三个黑衣的保安夹在中间,伊恩忽然举起了手,“麦克道尔博士,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效果。
“请提问。”麦克道尔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们认识么?你看我的眼神,似乎认识我,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伊恩说。
“认识,我认识……你的眼睛。”麦克道尔的声音颤抖,“我永远……忘不了……你睁眼的那一刻。”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看来你看见我的眼睛睁开时,就意识到我不是你所期待的……产品?”伊恩微笑。
“不是,产品失败了,带有太过明显的先代特征,进化没有完全。”麦克道尔说。
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泛起灰色,那是绝望的颜色,他看着伊恩,像是看着没有持镰的死神。这种眼神让肖感到十二分的不舒服,在他们完全控制了这个年轻人的状态下,麦克道尔却视他们为无物。
“可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么?”伊恩看着麦克道尔怀里的箱子。
麦克道尔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箱子,微微颤抖,“不……不要!它是……人类的……希望,别……别毁掉它。为了重现,我们用了三十年。”
“潘多拉的盒子而已,打开来,谁知道是希望还是灾难?”伊恩紧紧搂住女孩,步步向前,逼近麦克道尔。
女孩已经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但她无从挣扎。环绕着她的身体,伊恩的全身肌肉在衣料下绷紧,看似纤长柔和的双臂此刻坚硬得如同钢铁。一股令人沉迷也令人恐惧的男性气息悄然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呼吸间一头野兽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肖的手臂僵硬。他的猎刀无法刺出,那股气息震慑着他,让他无法估计出刀的后果。
那是一种奇怪感觉,分明目标背对着他,从任何角度都来不及转身封挡他的刀,但是肖感觉自己在和一头野兽凝视,任何时候对方的利爪都会向着他的双眼扑击。这种压力,只有在他还是新兵的时候,和海军陆战队的教官练习真刀搏击的时候才有过,压得你甚至不敢眨眼,眨眼需要0.1秒,0.1秒的失神你就死!
麦克道尔抱着箱子步步后退,佝偻着身体,大口地喘气。
“为了这个号称人类希望的东西,在死了无数人之后,你们又花了三十年时间重现,”伊恩耸耸肩,“你没有家人也没有孩子,你的人生枯燥乏味至极,除了这个研究。还有脑瘤,脑瘤已经让你很痛苦了吧?每天吞吃至少三种止痛药才能挺住,然后接着在实验室里呆十几个小时,为什么呢?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你亲手把自己的研究生推下高楼,伪造了自杀的现场,却又忍不住内心的道义谴责而把他的名字放在公开发表论文的第一位。马林·麦克道尔,你真的认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人类的希望么?我没有见过什么希望上沾着那么多血。”
“哪一种希望……不沾血呢?”马林·麦克道尔嘶哑地说。
“真是杀人者的口吻啊。”伊恩忽然停住脚步,淡淡地笑了,摇头,“如果你认为我来这里是要杀你,那你错了,我赶到这里,只是准备在内森·曼到达之前握着枪为他站岗而已,虽然我讨厌为他做事。有人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