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要做出仁慈的样子,继续,别停,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我累得有点吃不消了,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睡觉,去他妈的该死的结案书,我现在只想要一个枕头。”
审讯的人内部直了些小争执,暂时顾不上他了,提着他衣领的审讯官松手任他滑落在地下,转而和同僚们讨论起来。他们的语速极快,情绪焦躁,声音含糊不清。他的耳边没有一句成型的话,只有一堆一堆杂乱无章的音节在涌动,时隐时现。
可是有漆黑的影子忽然跪在了他的身边,语音异常清晰,“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又有漆黑的影子跪在他的另一侧,“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他竭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他们,可是眼皮沉重得像块铅。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黑影不断地咆哮起来,在审讯室里回荡,可是审讯官们却没有察觉,他们依旧站在那里争论,七嘴八舌,没完没了。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是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
他们轮流重复着,一个是清晰的低语,一个是愤怒的咆哮。
审讯官们似乎结束了讨论,再次把他提了起来压在墙上,黑影们悄无声息地溃散,而他们的声音像是还在这间屋子里回荡着。
“你的名字?”手持文件夹的审讯官在他耳边大声问,循环回到了开始。
“彭,你是个懦夫啊。”他想。
“我也想要一个枕头。”他忽的睁开了眼睛,声音清晰异常。在那些审讯官诧异的目光下,他缓缓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沾满血丝的牙齿。
短暂的沉默后,文件夹再次抽打在他的脸上,外面的塑料碎掉了,里面的金属结构狠狠地划过他的脸,可他不痛了,在耳边的一声巨响里,他觉得世界分崩离析了,像是玻璃环裂开的声音。聚光灯的强光词离他远去,审讯官的咆哮也一样,他变得幼小,像是一个孩子,生活在得克萨斯的农场里,母亲亲吻他的额头,为他盖好被子。
他睡着了。
内森·曼在黑暗中睁天眼睛,屋外淅沥沥地下着雨,他躺在温暖的屋里,身下是柔软整洁的床。
他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雨声无穷无尽。
西伯利亚的秋天总是多雨。
电话响了,铃声是肖邦的《夜曲》,这是一个特设的铃声,电话来自一个特殊的人。
内森·曼猛地坐了起来,伸出手,按在听筒上,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才摘下听筒,“出了什么事?记得我说过的么?你可能被人监听,没有绝对的必要不能直接打电话给我。”
“听着,内森,绝对必要。”电话对面的人声音低沉。
内森·曼沉默了片刻,“我在听。”
“我的一个学生在实验室里,重现了第一个胚胎!”电话对面的人声音里带着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欣喜,“他是按照我吩咐做的,并不知道这个实验结果意味着什么,可你一听,总该明白。”
“这是好消息,可我不希望实验进行得那么快,”内森·曼克制着自己的心跳,“我们还末准备好再次迎接伊甸园之门的洞开。”
“内森,原谅我,我确实心急了。但是你知道我有脑癌……那些该死的肿瘤在我的大脑深处,一天比一天大,压迫我的血管和神经,我现在每天都依靠药物来克服疼痛,没有办法开刀,开刀我就会死,不开刀大约还能支持一年。”电话对面的轻声说,“我想在死前再次看到伊甸园,我的时间不多了。”
“马林,你太执着了。”
“见过一次神迹的人,都会想再目睹一次,就算是在临死前。”
“可是只有神的选民才能进入伊甸园,对于有的人,它仅仅开放一次,对于其他人,它永远都不会开门,你自己应该知道,你不是选民。”
“是啊,我只是天国之门的钥匙匠,我是《尼伯龙根的指环》中那个自卑的侏儒,盗取莱茵的黄金,打造了这柄钥匙,同时诅咒……我自己……”
“不要说了,你希望我做什么?”内森·曼打断了他。
“我希望你立刻赶到我这里来。我会把胚胎和目前的全部资料都交给你,它们只有在你的手里才是安全的。”
“你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有人闯入了我的实验室,动了我的电脑。实验室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的,有个摄像头一天24小时对着我的办公桌,我从闭路电视里看不到任何人,但是我坚信有人动过了我的电脑。有人预感我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试图查找资料。”电话对面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但是他们不会得手,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我把资料藏得很隐秘。”
“有其他任何证据证明有人闯入了你的办公室么?譬如指纹、电子锁的记录、目击者、门禁卡被非法复制,等等。”
“没有,一切都显得很正常。”电话对面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种正常让我几乎疯了,你去过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在地下五十米深处,只有一条没有岔道的独立甬道通向那里,磁、电、声波、气体,一切都被厚达五米的混凝土墙隔开,我在甬道里做了很多手脚,我在地下洒面粉,设置红外线光束,在电子锁上使用每日更换的随机密码,甚至彻夜守在甬道外。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出入,他是看不见的,监视我的人是个鬼魂!”
“马林,你最近很疲倦么?”
“内森,你怀疑我精神分裂?出现了幻觉?”
“听着,你的办公室的网络系统由鲁纳斯24小时实时监控,作为最初的设计者之一,你清楚鲁纳斯的性能,你之外的人非法打开设备鲁纳斯就会向我报警。但我没有收到过任何异常记录。如果你找不到这个人出入的证据,鲁纳斯又显示没有人曾经使用过你的电脑,那么我不得不担心你出现了幻觉。譬如梦游症,你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就是你在寻找的人。”
“内森,我知道你有临床心理学的学位,但是我听我说,相信我……一个人,他像是鬼魂一样盯着我,他进入了我的办公室,打开了我的电脑,寻找天国的钥匙。他没能找到,不得不离开,离开前他把一切访问记录都抹掉了,把整个系统的状态恢复到他使用之前,不留下任何证据。”电话对面的声音在颤抖。
内森·曼深深吸了口气,“好吗,马林,我相信你。现在你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对这个鬼魂的存在有着那么强的信心。”
“温度,主要箱的温度。”
“电脑一旦开机,机箱温度就会上升。在地下五十米深处,我的办公室是一个恒温环境,在我的体温是37度的情况下进入办公室,机箱表面的温度是摄氏24.3度,但是如果它被开启超过一个小时,处理器100%活跃,机箱表面的温度会恒定到摄氏42.3度,关机之后需要6.3个小时才能重新回到24.3度,误差不会超过0.2度,但是有好几次我在早晨进入办公室,机箱温度达到26度,这说明在深夜四点之后还有人使用过我的电脑。但是一切的记录都显示那段时间我的办公室里应该空无一个,这说明什么?”
“你的测温方法准确么?”
“内森,我是个科学家,我总带着测温笔,每日测量机箱温度足有十年,这种情况在最近两个月才出现。”
“你是个疯子科学家。”
“还好我们的敌人不知道我那么疯狂,”电话对面的人轻笑,“他们大概信用仍旧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被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