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还在么?请代我谢谢她的红茶。”他随口说。

  “她现在听不到你的感谢了,她并不等在外面。红茶是三分钟之前送进来的,她现在已经完成工作离开了,正在回到她自己住处的路上。”鲁纳斯的声音从墙壁中内嵌的扩音器里传出来。

  “三分钟,”博士低头喝茶,挑了挑眉毛,“她是如何知道我要在三分钟内从浴室里出来的?”

  “我告诉她的,我研究了你的身体状况,浴室的高温和水蒸气让你的血流加快,心脏的搏动也加快。这让你不舒服,你不是年轻人了,所以当你的心跳和血流速度达到某个水平的时候,你就准备结束沐浴了。如果不是这样,你会在浴缸里泡到第二天天亮的,你喜欢沐浴。”鲁纳斯回答。

  “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我洗澡的规律?”

  “万事万物都有规律。”

  “你还像很多年以前那样是个有时候讨人嫌的狗杂种,你开始喜欢研究人类了,而你把这个目标首先放在了我的身上。”博士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因为这是最难理解的。人类,是最难理解的系统,而偏偏战争就是一个由人类组成的大系统,我还在学习。”

  “我是个难于理解的人么?”博士把红茶放在一边,戴上眼镜,躺在松软的枕头上捧起了《君王论》。

  没有回答。

  片刻的沉默后,博士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着眉,“鲁纳斯?”

  依旧没有回答。

  博士起身下床,他觉得奇怪。尽管并非真的喜欢这样一个永远环绕在身边的保护者和研究者,但是他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说一句话就可以得到鲁纳斯的回应,这个庞大的智能系统如同守护着L.M.A.的值班圣灵,从没有假期,也不需要休息。

  “嗨,鲁纳斯?你的接驳和信息通路还正常么?有什么问题么?”他这么说着环顾四周。

  一切正常,只是没有了鲁纳斯的回答。

  他打开床头的柜子,里面是一柄大口径的军用伯莱塔手枪。博士拿起枪掂了掂,他熟悉这把枪,这重量说明弹匣是满的。他上了膛,提着手枪走向门口。

  他握住门把手的一刻,急促爆裂的铃声在他身后响起。空气中脆薄如纸的平静瞬间被这个巨大的声响撕裂开来,博士猛地回头,冷冷地看着床头的古董电话,那部话机自己也在铃声中震动不休,颤抖着像是随时可能崩溃成单个的零件。

  博士缓缓地走近那部话机,凑得很近,凝神去看它,像是在看一个人。

  话机依然震响,像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停了一会儿,博士坐在话机旁的靠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起来觉得最舒服。

  他终于拾起了话筒,“你好。”

  静悄悄的,话筒里没有任何声音。

  “你好,伊恩,是你么?经过了这么多年,让我再听听自己学生的声音吧。”博士说。

  电话里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带着捉弄人成功后的得意,“吃了一惊吧?猜到了是我么?只是用了小小的手段请那个讨人嫌的机器暂时离开我们的身边,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好好聊聊。”

  “还好,”博士淡淡地说,“比我想的好,我本以为你切断了这里所有的通讯线路,正守在我的门外。”

  “还不至于,潜入L.M.A.对如今的我而言还有难度,我让你的电脑暂时被屏蔽还费了不少的工夫。我可不想让这个无所不能的家伙通过线路研究我的位置,顺便记录我的声纹。当然我可以伪造声音,但是我还是想用真声和您说话,博士……啊不……我亲爱的教官。”电话对面的人声音突然变了,话里带着冰冷的嘲弄。

  “腾格尔先生被暗杀,是你的杰作吧?非常漂亮,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博士单手合上枪机,把枪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别尽是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我知道你那里是夜里两点,按照你的习惯,你应该刚刚洗完澡要睡觉,不过在我这里,可是南半球的晴天,我现在坐在沙滩上抹着防晒霜,周围有穿比基尼的漂亮姑娘来来去去,她们的皮肤都是紫铜色的,腰细腿长。”对方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不过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信息,你不会事后通过遗留的线路记录让鲁纳斯查我的位置,派出你最得意的学生来拜访我吧?”

  “我还不至于迷信鲁纳斯到这个地步,你在高加索的无数监视器中,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背影给鲁纳斯,真是杰作。你是王牌,很小的时候就是,至今没有人能够超越你。”博士的语气里带着平静的赞许,真的像一个慈和的老师面对自己欣赏的学生。

  “王牌是可以被更换的,你现在有了西奥多·林。他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了,可怜的孩子,如果我还在L.M.A.,此时他的双手应该是干净的,不会沾那么多的血。”

  “武器被制造出来就是要沾上血的,我的学生,我相信时间不会把你变得软弱如少女。沾上血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要是为了合理的目的。”

  “合理的目的?尝试对那些死在猎犬狐子弹下的人说这句话吧。”对方呵呵地笑了起来,“教官,我小时候真是愚蠢,没有想到你是把我作为武器来培养的。”

  “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是武器,我也不例外,我也执行过不情愿的任务。”博士平静地说。

  “不,那不同。”对方语重心长,“内森·曼博士,你愿意被人当做武器来用,是你希望借此成为使用武器的人。而对于我和我的同伴,包括那只笨蛋小狐狸,我们被终生定位为武器,直到我们的刀口崩了,或者折断为止。”

  “你的同伴?你是说比如朱斯特和海因斯么?也是你的杰作?你杀了他们,你证明了你的能力,即便和你同出一源的人也无法和你相比,可是你在意他们的生命么?伊恩,你是试图报复,你还记着当初在费尔南斯的大火,那些怨毒像是毒液那样流淌在你的血脉里,总要突破血管涌出来。不要自怨自艾,你不是那种可怜的孩子,你是有能力和我正面对敌的人。我为你自豪。”

  对方再次呵呵地笑了,似乎满怀喜悦,“是的,我亲爱的教官,我的老师。那些怨毒像是毒液那样流淌在我的血脉里,我不明白为何他们依旧生活在乐园里,而我不得不像一条可怜虫那样去流浪。弥尔顿的《失乐园》怎么说的?”

  他低声朗诵:

  他们两人回顾自己原住的幸福乐园之东,

  那上面带有火焰的剑在挥动,

  门口有可怖的面目和火器的队伍……

  他们自然地滴下眼泪,

  但很快拭掉了;

  世界整个放在他们面前,

  让他们选择安身之地,

  冥冥之中有神为他们指引,

  二人手牵手,

  慢移流浪的脚步,

  告别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