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复杂的系统,最初变量的微小改变导致最终结果的巨大差异,换而言之它的模型是不稳定的。就像三体系统,最初速度和质量的差异会导致整个系统的运转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虽然存在少数稳定的解,但是整体看来是无解的。”还是那个德国裔的学生。
“很好,你的‘数学Ⅲ’是满分么?”
“差了一点,我有两次没有到课,被扣了考勤分。”
“不错,不过要是我的课你没有到,一样会被扣考勤分。”伊瑞娜笑。
“我们不是为了学分而来,我们是为了上课而来,伊瑞娜!”有人在教室后排埋着头吹口哨。
“吹口哨的家伙,小心你们的学分。”伊瑞娜并不因此恼火,在学院里她甚至有个秘密的崇拜者兄弟会,叫做“伊瑞娜的早晨”,据说有发展为L.M.A.的骷髅会的潜质,博士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一笑。
林的注意力却不在伊瑞娜身上,他在很靠后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孩子。这确实是一个孩子,因为他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在这群十七八岁的学生中略显幼稚。L.M.A.有预备课程,最小可以招收十二岁的孩子,但是他们无权选这门课。不过进入课堂需要刷身份卡,如果他进入,说明他至少有选课的资格,林觉得有些奇怪。
孩子并不在意课堂上的笑声,也完全没有听伊瑞娜讲课,他的双手夹在膝盖中间,把玩着一个纸盒子,不时眯着眼睛往里看去。
“世界是最大的混沌系统,战场比它小一点,但是也不容易推算。古往今来无数军事理论家都希望预言一场战争的胜利,但是谁知道呢?汉尼拔击败了十倍于自己的罗马军,而庞培压倒性的兵力在恺撒的面前像纸一样被撕破。如果你们是指挥官,你们将无法预言战场上哪一点会出现危机,这个危机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被迅速放大,导致你的失败。”伊瑞娜放大了声音,“鲁纳斯,给我们一些图示好么?”
“听您的命令,伊瑞娜。”鲁纳斯的声音贯穿整个课堂。
巨大的屏幕被缓缓降下,淡蓝色的背景上,混乱的线条,不时地有某处被用荧光色标记出来,而后迅速地被解除标记。被标记的地方往往是一些白色的亮点,像是水中的浮子在暴风中迅速地震动一般。
“这个是中央控制室里鱼缸的水,当然现在它里面没有鱼。鲁纳斯为这个水体施加了一个均匀的搅动,然后通过光的细微折射来观察水体的变化。大家看到的地方是被搅动后出现的涡流子,这些涡流子中极少的一些会爆发成一个很小的漩涡,大概像是鱼尾打起的水花一样。”伊瑞娜解释,“通过这样的漩涡来释放能量。”
“在大海里,则不需要搅动。看似平静的海水中,隐藏着无数的涡流子,所以有的时候,忽然出现的海啸或者大漩涡,可以看做涡流子的爆发,但是哪个涡流子最终会爆发,谁也不知道。也许数亿的涡流子中,只有一个变成了漩涡。如果我们研究一个群体的社会,会发现和这个水体是一样的。人与人的关系,就像水分子之间的关系,社会的涡流子也潜藏着不知何时会爆发。有时候也许只是极小的一处,最后却会席卷整个世界,比如巴尔干,这只小小的火药桶两次点燃了世界。这是考试内容。”她忽地笑了笑。
学生们中间发出“哄”的低叫,纷纷开始记笔记。
“一个水体中尚存在着那么多的涡流子,那么更大的体系的不稳定性也就更高。一个指挥官需要敏锐地监测他所能发现的危机点,在最早的时刻,消除它。”伊瑞娜环顾周围,“说到蝴蝶效应的发现者,大家有什么联想么?”
“L.M.A.,洛伦兹军事学院,”讲台下响起了懒洋洋的回答,“以一个气象学家命名的军事学院。”
这是学院里人所共知的事情了。
“好的,这也是考试内容。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助教先生,请记得按时上你的答疑课。”伊瑞娜的手指遥遥地点在最后一排的林身上,右眼轻轻地眨了眨,妩媚动人。
在被学生围住之前,她收拾好讲义,从侧门闪电般地撤离了,像是驾驶战斗机撤离战场那般迅速。
林笑了笑,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学生们纷纷从后面的门离开,林看见那个孩子也站了起来,手里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他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个子虽然不矮,却纤瘦得有些可怜。林忽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细瘦的身体,默默地坐在双杠上,看着远处天空里飞扬的旗帜。
一个学生无意中撞在那个孩子的背后,孩子被撞倒了,手里的盒子飞掷出去。盒子落在距离林不远的地方,盒盖翻开,许多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纷纷扬扬的像是一场五颜六色的雪花,它们像是互相有感应,排成有序的队列,盘旋之后从窗口飞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林上去扶起他,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莱昂……”孩子怯生生的。
“你喜欢蝴蝶?”
“嗯。”
“很漂亮,莱昂,但是下次不要把它们带到课堂上来。”林说。
出门的时候,林撞见了等候在那里的博士。
“你好,博士。”莱昂经过的时候和博士打了招呼。
“你好,莱昂。”博士分明也认识他。
博士转向林:“最高委员会已经完成了对你那份报告书的审阅。此外,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你私人聊聊。”
“什么时候?”
“今天午夜在桥边,就是你上学时喜欢眺望远处的那个地方。我会带上这瓶酒,我请卡琳娜再为我们准备一些金枪鱼沙拉。”
“好的,我会准时到达那里。”
附注:
骷髅会:美国耶鲁大学的一个学生组织,前后两位布什总统和相当多的政治经济要人都曾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该组织奉行一种极端精英化的理念,以建立世界新秩序和帮助组织成员获得权力和地位为几任。该组织很难于加入,是个带有贵族性质的青年团体,对于家世的要求极高。
FIVE
一条河穿越了学院的中央。林沿着河畔的林阴路漫步到桥边,看见那个人影已靠在桥的木栏杆上眺望,他的背后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大份盛在玻璃盆里的沙拉和一瓶波尔多红酒。
“嗨嗨,非常准时啊。”博士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他背后的远处是一座刺向天空的钟楼,林阴道路灯的光洒在河水上,粼粼细碎地漫射开去。
“怎么想起约在这个地方?”林走到他身边。
“每天早晨、傍晚和深夜的时候,会觉得L.M.A.的校园特别的美。也会因此自得,这是我半生的心血。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在这么美的地方见面,确实太像约会了。”博士笑笑,“听我讲个笑话吧。”
“好啊。”
“我在西点的时候,学校有条规定,不得在建筑物内和距离任何建筑物75英尺以内吸烟。当时我们的教官中有不少是烟鬼,他们发现无论自己站在哪里,只要点燃香烟,就会有仪器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高额罚款。他们试图抗辩,但是每次仪器都会清楚地显示出他们距离某个建筑物不超过75英尺,要么是图书馆、要么是雕塑、要么是体育中心。他们不能忍受了,借来了校园地图,用制作军事地图的细致程度把它变为一个3D模型,然后进行计算。最后的结果是,整个西点的教学区和住宿区里只有一块面积为0?6平方米的空间满足那条规定。”
林笑了起来,“制定这条规定的人是故意的么?”
“怎么会?只是校务委员会的人拍了拍脑袋,说那就75英尺吧,所以才有了那条校规。”博士也笑,“后来教官们在课间会一起去那里抽烟,一小处空间成了校园里最宝贵的资源,有的时候你需要花1美元去买在那里站10分钟的时间。课间的时候,那里是一个很特别的景致,教官们围成一个圈子坐着聊天,圈子中间有四五个人大口地吸着烟。一个人抽完了,另一个人会立马补上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个么?”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他忽然严肃起来。
林摇了摇头。
“如果你实际测量,会发现在这片校园里,只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点距离所有建筑物都有75英尺以上,这也是最初设计时留下的一个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