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敢再蹉跎时间,迈开步子下了台阶,往殿外走了。
那宫人见太子走了,沉了脸色,往永寿宫的方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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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觉刚探了一截身子到井中,忽听底下传来细微动静,他身形一滞,往下一看,便见暗道门有开启的架势。
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蔺效回来了,他不敢再往下走,轻手轻脚出了井,缓缓抬手,摆出个防守的姿态。
清虚子也听到了声音,抽出拂尘,警惕地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井口。
沁瑶刚好穿了皮裘出来,见状,忙快步走到井旁,敛声屏息往井内看,不一会,便见常嵘撑住井沿,从井中一跃而起,身后还跟着魏波等人。
见着沁瑶,常嵘顾不上行礼,急声道:“世子妃,书院里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今晚需得借破阵需得引蛇出洞,世子特命我等来接你们回长安。”
“引蛇出洞?”沁瑶惊讶道,难道蔺效已然猜到那位怡妃身边的异士是谁?
“路上再跟您解释。”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眼下实在不是交代来龙去脉的时候,常嵘又对一旁的清虚子和缘觉道,“道长,方丈,事不宜迟,请您二位还有世子妃,速跟我等去书院。”
沁瑶不再拖延,裹紧外裳,回屋取了些刚画好的符,又将噬魂铃从袖中取出戴在脖子上,准备妥当,回到院中,却见师父和缘觉又站着不动。
两个人紧紧盯着常嵘,问他道:“世子是打算真破阵还是假破阵?可有提到阿寒?他是继续留在密宅里,还是跟咱们同去?”
阿寒听到这话,忙从屋内奔出道:“师父,阿瑶,方丈,我要跟着你们一起去。”
“是真破阵。”常嵘肯定道,“世子说了,那人和怡妃太过狡诈,轻易不会留下把柄,唯有书院里的阵中阵是他们不得舍弃的要害,就算知道是刀山火海,那人也不得不现身,想法设法前来阻止咱们破阵。”
沁瑶等人听了这话,都在心里暗忖,这的确是既直接又有效的法子,又顺便能提前镇压女宿,可是怡妃势力不寡,太子和吴王麾下也有不少人马,若那人前去书院护阵,怡妃定会派足兵马护住那人,他们贸然前去,破不了阵不说,甚至会被怡妃一举擒获。
不知蔺效可有足够的能力与之匹配?
可沁瑶也知道,蔺效向来审慎,既能做出这个安排,只能说明他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好,我们这就走。”缘觉和清虚子看一眼茫然无措的阿寒,当机立断引着他到了井边,沁瑶愣了一晌,也紧跟而上。
几人先后下了暗道,沁瑶走着走着,先前的忐忑逐渐落为坚定,今晚势必是一场恶战。
往前走,也许可见曙光,若是一味徘徊不前,恐怕就真的只能永远湮没在无边黑暗中了。
第182章
康平穿着寝衣拥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冯伯玉。他对着手中那沓厚厚的宗卷已经许久了,翻来覆去地看,不知厌倦似的,就是不舍得抬头看她一眼。
“伯玉。”康平嘟了嘟嘴,没忍住,开口唤他一声,“你还要多久才睡,我都等得有些冷了。”
其实她虽然衣裳单薄,但屋子里头暖融融的,身上一点也不冷,可是冯伯玉实在太久没理她了,她受不了这样的无视和冷落,想用这样的方式把他的注意力拽回来。
“你还要多久嘛。”见冯伯玉仍旧不理她,她干巴巴地又催一句,她知道他办公勤谨,时常很晚才从衙门里回来,可像这几日回到家还拿着卷宗的情况并不多见。
先在书房盘桓到了子时,好不容易回了正房,却依然手不释卷,也不知他最近在办什么要紧的案子,要这般废寝忘食。
冯伯玉对康平的话充耳不闻,翻完陆女官的案宗,又打开另一宗两年前的案宗。
这案子跟陆女官的案子不同,死者是一位醉汉,两年前被人一剑割喉,死在了于云隐书院的外墙下。
被巡夜的武侯发现时,这醉汉身上还有些热气,显见得刚死不久。武侯发现尸首后,左近追了一晌,未发现可疑人物,猜测凶手听到他们来时的动静,怕暴露行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弃尸逃跑。
这两桩案子看上去毫无瓜葛,可仔细一辨,却能发现不少相同之处。
一则,两案死者虽然死因不同,却都死在云隐书院。二则,两桩案子都发生在凌晨,时辰恰好能对得上。
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两案的经办人竟都是李少卿。
只不过李少卿当年经办此案时,刚从外地调入长安不久,初入大理寺,所任之职不过一个小小推丞。
他接手此案后,短短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抓到了凶手,原来凶手是名长安街头无所事事的地痞,因喝酒闹事,跟醉汉发生口角,失手将那名醉汉杀死。
凶手被抓后,李少卿从推丞被提拔为掌折狱,一年之后,又被提为少卿。
短短一年,便连升几级,从默默无闻的小吏变为经办大案的五品官员。
前不久,他又好巧不巧地经办同样发生在云隐书院的陆女官案。
昨日听刘赞大人说,吏部已有风声,李少卿不日便会被调去任长安府少尹,虽品级不算打眼,却是个实打实的肥缺。
他暗暗蹙眉,这位李大人倒真是官运亨通,一个外地来的中年官员,若没有人在背后帮扶,要想在人头攒攒的长安官场出人头地,简直难如登天。
可见此人来长安时日虽短,却恰好合了某位上位者的眼缘,而这合眼缘的因由,不知跟他“漂亮”地了结了两桩云隐书院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倘若二名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杀,这两人究竟触碰了那位上位者的什么忌讳,才会引来杀人之祸呢。
最让他不解的是,沁瑶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刻意在他面前打探陆女官的案子。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康平已经气鼓鼓地掀被下了床,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宗卷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才猝然一惊,仰头一看,就见康平不满地看着他。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打不打算睡了?”康平本来憋了一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可一看见冯伯玉脸上的疲色,心又软了下来,语气也跟着放缓,“明日再看罢,便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不是?”
冯伯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点李少卿跟这几桩案子的脉络,正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被康平这么一搅,思路重又散漫起来,不免生出几分愠意,可他也知道,康平一贯爱歪缠,既已起了头,断不会放他清净。
他无声看了康平一眼,默了片刻,压住心头的火,放下卷宗起了身。
看样子终于准备去净房洗漱了。
康平脸一热,不敢再跟冯伯玉对视,慌忙垂下眼睛,却不小心一眼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
“李霖?”她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原来你这几日忙的竟是他手上的功夫?”
“你认识他?”冯伯玉刚走一步,听到康平这话,又连忙转身,直直看着康平。
康平愣了一下,冯伯玉头一回用这般专注的目光直视她,虽然她知道冯伯玉为的是公事,仍莫名觉得雀跃,点点头道:“我有一回无意中看过母妃的礼单,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但凡逢年过节,都会送节礼给母妃,不拘贵贱,从来没有一次落空过,可见他有多会钻营。”
说完,语带不满地看着冯伯玉,“他是不是仗着资历比你老,有意欺负你,将手中的案子丢给你了?你别瞒着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说这话时,语气高高在上,公主派头十足,重又恢复平日那副蛮横模样。
冯伯玉却吃惊不小,错愕地看着康平,怡妃在后宫中什么地位?若不是已然投入她门下,李少卿这等五品官员的节礼焉能送到她手上?
原以为李少卿走的是莫常侍、王尚书等朝中肱骨之臣的路子,不曾想他竟是怡妃的人。
难怪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见因为自己的驸马身份,李少卿早已将他视作同一阵营之人。
他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安,如果李少卿真是因为云隐书院两桩案子得到了怡妃的提拔,云隐书院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私隐,要让怡妃这般忌惮呢?
康平见冯伯玉只顾看着她不说话,好生纳闷,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道:“可是累了?不如李霖的事咱们明日再说,早些洗漱了歇下吧。”
冯伯玉不敢让康平瞧出端倪,怕越发让怡妃疑到自己身上,转过身便往净房走,边走边道:“确实早该安寝了。”
可谁知刚从净房出来,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下人在外急声道:“公主殿下,宫里头来人了,有急事找殿下和驸马,请殿下和驸马着了外裳速去前院。”
康平本已躺下,听到这动静,忙又坐下,诧异莫名地跟冯伯玉对视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宫里竟深夜派人来找她?
知道事关重大,不敢任性,扬声唤了下人进来,边穿衣裳边道:“是我父皇的旨意还是阿娘的旨意。”
“奴婢也不知道。”回答的是雪奴,她一边说话,一边快手快脚服侍康平穿衣,冯伯玉多年来已养成自给自足的习惯,从不用婢女近身帮他穿衣着冠,故而她们几个全都集中在康平身旁,“只知道来的是娘娘身边的人,急得很,进府后,一句客套没有,便催着奴婢们来找殿下,竟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雪奴红奴是怡妃养在康平身边的暗卫,经受多年训练,见事明白,反应迅速,连她们都觉得事态紧急,十有八九宫里出了了不得的事。
康平虽然莽撞,却并非不谙世事,当下再说话,穿好厚厚冬裳,便跟冯伯玉匆匆到了前厅。
果见厅里候着一个年轻宫人,并十来个肃静无声的护卫。
“娘娘吩咐奴才们护送公主殿下出城。”那宫人这几年才到怡妃身边,却因行事稳妥、忠心耿耿,渐有成为怡妃心腹的趋势,“公主殿下什么都不要问,速跟奴才们出府,等长安城恢复风平浪静,再由奴才们护送殿下回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康平再也镇定不下来了,“阿娘为什么要送我们出城?”
“眼下不是细说的时候。”宫人坚定地看着康平,“公主殿下只需知道娘娘对殿下一片慈母心肠,所做一切全都是为了几位殿下的未来。事不宜迟,请公主和驸马即刻出城,万不要再拖延。一应吃穿用度,马车上皆已备妥,无需再回内院收拾行装。”
冯伯玉满心疑惧,今夜之事太过蹊跷,早前并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位怡妃身边的宫人深夜造访,处处透露出生死攸关的迫切,一来便要护送公主出城,何等突兀奇怪。
联想到她暗中收买官员的行为,要不她所行之事不站理法,何须忙着将康平送出长安避难?
他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宫里已然出了大事?
可不论结局如何,若他今夜真跟康平一道出了城,等再回来时,自己势必会被划为怡妃一党。
她若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乱臣贼子呢?难道只因自己是驸马,便要无端被卷入沼泽,背负一世骂名?
他轻轻一哂,不动声色看一眼门外,后院有一处暗门,平日里供府中下人出入买菜之用,若能想办法回一趟后院,不愁找不到机会脱身。
便眉头一皱,对那宫人淡淡道:“我身子染了风寒,有些药放在后院,路上恐怕旧疾发作,需得带上药上路才行,请各位在外稍候片刻,我去一趟后院便来。”
康平还未说话,那宫人对一名护卫使个眼色,那护卫嗖的一声抽出剑,冷冷拦在冯伯玉的脖子上。
康平大怒,上前大力推开那护卫,瞪着他大骂道:“狗东西,连驸马都敢动,活得不耐烦了?”
那护卫功力深厚,康平这一下本来根本推不动他,但他怎敢跟公主叫板,只好顺着康平的手劲往后推了几步。
宫人看他一眼,示意他将剑收起来,这才皮笑肉不笑对冯伯玉道:“驸马,怡妃娘娘向来心细如发,早已备好各类常见药丸在车上,想来驸马不过伤风而已,在车上定能找到对症之药。“见冯伯玉冷冷看着他,分明不甘不愿,讥讽一笑,又加重语气道:“倘若不能找到对症之药,为着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只好委屈一下驸马了。”
说完转身,对那几名护卫道:“走,请公主和驸马出府。”
冯伯玉几乎是被半押着上了车,若不是康平在一旁发横,那宫人险些没下令将冯伯玉给捆住。
主城门早已关闭,夜间亦不开放,但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在手,自会然畅通无阻。
一行马车风驰电掣,眼看便要到了城门,忽然行在最前方的一名护卫喝令停车,一勒缰绳,回马到宫人车前,神色紧张道:“公公,城门围着好多御林军将士,看样子像是要封城,咱们恐怕出不去了。”
“御林军?”康平听到这话,诧异地掀开车帘,“御林军不是一向由十一哥掌管吗,为何不让咱们出城?”
年轻宫人阴着脸恨声道:“到底晚了一步,既然那人已下令封城,咱们是怎么也出不去了。”
康平心里渐生出不安,一个劲问那个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十一哥为何要封城?你装什么傻,倒是说话啊!”
冯伯玉听得真切,绷了一路的神经忽然放松,虚脱般靠回到车壁上,不无嘲讽地想,无论如何,只要留在长安,总能找到机会跟怡妃划清界限,不至于沦为乱臣贼子。
蔺效这算是间接救了他一命吗?
第183章
沁瑶等人走了许久,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以从地道出来。
别院里里里外外全是兵马,不只有御林军将士,另还有不少南衙卫兵。
沁瑶依稀记得南衙卫兵由卢国公统领,不免暗暗感服蔺效的行动速度,没想到他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有条不紊地做出这许多部署。
他本就善于筹谋,如今生死已在一线间,更由不得他有丝毫懈怠,只是没想到卢国公平日面上跟蔺效父子似乎并不热络,生死关头,竟能挺身而出。
想来卢国公一方面是出于对蔺效的维护,不忍他被奸人所害。而另一方面,怕是不齿于大好江山最后落到那对奸佞母子的手里。
最让沁瑶没想到的是,澜王不知什么时候竟也来了别院,此时负手立在院中,满脸端肃看着院中将士,身上未着盔甲,只穿着常服,可见并没打算亲自上阵。
沁瑶暗忖,阿翁多半为了不受怡妃母子的牵制,故而提前遁到了别院。
沁瑶忙上前跟阿翁问好。
领头那位将军见沁瑶一行人出来,迎上前道:“世子妃,世子办完手头上的事,就会过来与世子妃汇合,请世子妃在此稍候。”
沁瑶点点头,她早前曾跟蔺效说过书院内可能藏有魔星女宿之事,蔺效之前跟他们对付过其他魔星,知道一旦魔星现世,局面会有多么难控制,他担心他们的安危,绝不会放他们单独行动,定会前来跟他们一道破阵。
经过前几次共同除魔,沁瑶也已见识到了赤霄的威力,有蔺效加持,对付邪物时可谓如虎添翼。
尤其女宿是斗宿中最后一个魔星,这一年来,能牵制其他四个魔星想方设法为它破阵,可见其煞力非同小可,乃斗宿中几位魔星之尊。
蔺效在场,他们对付女宿时至少多了一份胜算。只是不知一会能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镇压女宿,又能帮师兄恢复清明。
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站在沁瑶跟前那将军侧耳听了听,转头对沁瑶道:“世子来了。”
蔺效到了门前,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进府后,先匆匆看一眼沁瑶,确认她安然无恙,这才到澜王跟前问安。
澜王心事重重地看着蔺效,好半天,才沉声道:“万事小心。”
蔺效应了声:“是。”
告了辞,走到沁瑶身旁,对清虚子和缘觉点了点头,握了沁瑶的手,道:“走吧。”
不过短短十几个时辰未见,沁瑶却仿佛有许久没见到蔺效了似的,虽然顾忌着身旁站了好些人,仍忍不住贪心地盯着他看了又看。
即便已经两天一夜未睡,蔺效身形依然挺拔,神色也不见焦躁,看着她时,目光却又不自觉放柔,仿佛在暗示她,一切都有我来担当,什么都不要担心。
沁瑶看得又心酸又心疼,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面对这样一场无端飞来的祸事,他从未有过抱怨之词,亦从不曾迁怒于人,哪怕肩背上落下再重的重担,也不能摧垮他铁一般的意志。
她庆幸的是,这一回,两人依旧能够向从前那样并肩作战,而不是一个在长安城经历腥风血雨,另一个却只能在密宅里被动得苦等消息。
“到了书院,破阵之时不知会遭遇什么变故。”蔺效拉着沁瑶等人往外走,一路反复嘱咐沁瑶,“诛杀怡妃身边那个异士后,关于女宿,我们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关键是到时候我们几个万不能分开行动。”
沁瑶默默听着,走到马车前时,转过身看着蔺效,乖觉地点了点头。
蔺效素爱沁瑶聪明识大体,许多事不需他都费唇舌,往往一点就透,情不自禁望着她一笑,抬起手,替她紧了紧衣裳,温声道:“好,你上了马车,抓紧时间休憩一会。”
说完,刚要转身,衣袍却被人扯住,他一怔,讶然回头,就见沁瑶不知何时悄悄抓住了他腰下的衣袍,眨巴着眼睛,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看样子一刻也不想跟他分开。
蔺效从未见过沁瑶如此依恋他的一面,一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隐含着无奈含笑看了她片刻,不再犹豫,扶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搂着她道:“这回总可以了。”
沁瑶靠到他胸膛上,听着里头沉稳有力的心跳,孩子甜睡般满足地叹口气,嘟了嘟嘴道:“就算只陪我一小会也行。”
蔺效虽然面上做出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架势,心里又何尝不高兴,低下头,捧着她的脸颊亲了好几口,遗憾道:“的确只能陪你一会,一会许慎明会带人前来跟我汇合,我需得在外面跟他接应。”
行至一半时,蔺效果然下了车,停留了一会,队伍继续前行,蔺效这回却再没上马车,一路驰往书院。
可刚一到书院门前的那条巷子,清虚子和缘觉便齐齐掀帘往外看,就见书院上空已隐隐可见煞气。
沁瑶怀中罗盘也有了动静,往外一看,暗忖,这煞气跟早先来书院查看时的怨灵之气明显不同,不知是障灵阵失了效,还是女宿已经蠢蠢欲动,很快便要破阵而出?
她沉了脸,静静看着越离越近的书院,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容他们乐观。
蔺效见沁瑶神色严肃,情知不对,问她道:“怎么了?”
沁瑶道:“咱们得抓紧时间,女宿恐怕已然要出来了,等到它横空出世,任何提前镇压的法子都会形同虚设。”
第184章
清虚子和缘觉显然也发现了问题,两人下了马车,沿着书院外围缓缓走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没等他们走两步,高高院墙上忽然无声无息出现好些黑影,立于墙垛,弯弓搭箭,将手中箭矢如流星般齐刷刷射向众人。
显然书院内早已设下重重埋伏。
沁瑶虽然明知道蔺效必有应对之法,仍不免气恨,怡妃再这样纠缠下去,他们根本无法赶在女宿出世之前进行镇压,一场大祸在所难免。
南衙卫兵常年南征北战,应付这等暗袭得心应手,当即拍马而上,手持盾牌,抵挡住第一轮箭雨的攻击,又在第二轮箭雨到来之前,齐齐甩出手中长鞭,趁墙垛上的侍卫分心搭箭时,将他们从墙垛上一一扯落。
不等这些人从地上挣扎着站起,便有后排的南衙卫兵下马上前,挥动兵刃,将他们一一斩杀。
可墙垛上紧接着又出现另一批侍卫,如法炮制,仍打算用刚才那法子用箭阻挡众人攻入云隐书院,可这回众人更有准备,不等他们站稳身形,便将他们打落墙头。
蔺效见火候差不多了,对身旁一位中年将军使个眼色。
那人生得铁面怒目,身如铁塔,好不威风,领命,拍马纵到书院门前,拔声大喝,“破门——”
便见数十名早在一旁候命的士兵合力抱住一根粗壮树干,沉闷的撞击声中,书院门口那两扇已挺立百年的厚重木门应声而破。
那将军拔出重剑,振臂一挥,震天动地的呼喝声中,众士兵井然有序闯入书院。
沁瑶在车内看得惊心动魄,这等冷硬的战场作风,是她生平头一回得见,只觉势如破竹,辉煌澎拜,大开眼界之外,不免生出几分敬畏之情。
里面很快传出兵器相击的打斗声,可见书院内怡妃布下的人手不少,且都是精兵强将,进去的南衙卫兵和御林军人数虽多,却厮斗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彻底剿灭干净。
沁瑶未得蔺效准许,不敢下车,可不时掀帘抬头看天色,就见乌云蔽日,书院上空的煞气正迅速围拢,显然女煞很快便要破阵而出。
正暗暗焦急,之前那位黑壮将军从书院内出来,对蔺效一拱手道:“世子,里头已打扫干净。”
蔺效点点头,从马上翻身下来道:“里面留一部分人手,大部分留在书院外,等怡妃的下一拨人马过来,全力应敌,尤其若来的人当中有宫中内侍或者道士打扮的人,务必严防死守,万不能让此人进来。”
将军应了,对身后士兵一挥手,下去部署。
蔺效收回目光,转身走到马车旁,扶了沁瑶下来,又对立在一旁的清虚子和缘觉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进去对付女宿。”
阿寒知道又要跟着师父师妹打大煞了,莫名高兴,兴冲冲便要往书院内走,忽然道路尽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让人不安,沁瑶只当怡妃又有后招,心中一紧,紧紧盯着来人,就见一行高头大马的将士出现在奔到蔺效跟前,最前面那人却是蒋三郎,下了马,看一眼书院,猜到里头暂且无事,转脸笑着对蔺效道:“折冲都尉府的老金已经被擒下。”
又讥讽道:“这些年折冲都尉府一直是老金在掌管,一会就算太子顺利到了折冲都尉府,少了金将军的指挥,那些兵士会不会自乱阵脚还另一说呢,怡妃想撺掇着太子逼宫,也要看太子的肩膀扛不扛得起这面大旗。”
沁瑶来时路上听蔺效说了几句,知道吴王已被控制,暂且调动不了督军府,而怡妃豢养的暗卫虽然不好对付,但因人数有限,不足为惧,最让人忌惮的便是太子掌管的折冲都尉府,占据长安城三分之一兵马,又都是精兵强将,一旦两方交手,全无把握,是今夜这场逐力中最不可控的因素。
可沁瑶没想到的是,蔺效他们没有名义扣押太子,竟索性将金将军擒拿,诚如蒋三郎所说,少了金将军指挥的折冲都尉府威力大减,无异于砍断太子一臂。
这样一来,怡妃手下的人马非但没有拧成一股绳,反而被打得七零八落。
蔺效嗯了一声,只道:“书院里有大煞,你别跟着进去添乱了,没事躲远一点。”
蒋三郎不理会他,对沁瑶笑道:“弟妹,你看看这人,除了你,就没见过此人甩过好脸色给别人看。捉妖除鬼的事我掺和不了了,且留在外头对付那毒妇派来的人马,你们多当心些。”
沁瑶见蒋三郎谈笑风生,分明跟蔺效一样,都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不动如山的淡然,只因性情相异,才表现得有所不同,不由暗叹他跟蔺效不愧姨表兄弟,而且生死攸关的当头,能这般配合无间。
笑着对蒋三郎点点头,诚挚道:“三哥也请万事小心。”
蔺效很不喜欢沁瑶跟除了他以外的男子笑语晏晏,可蒋三郎的醋他又实在吃不着,只好拉了沁瑶往书院内走,将个蒋三郎撇在原地。
几人往书院内大步走,清虚子心急如焚,走在最前面。
七煞锁婴阵这阵法空前的邪门,破阵时有许多讲究,倘若他们没按照常规的破阵方法进行破阵,而是被女宿冲阵而出,就算阵法因而得以破坏、加诸于阿寒身上的诅咒也暂且消失,可那枚压于尸首下的铁牌早已浸透死者的血和怨气,又因制炼铁牌的材质特殊,只能一分为二,却烧不熔砸不烂,三年后,剩下的一半铁牌极有可能重新凝聚周遭怨气,阿寒会再次变得痴傻。
因此这阵法不仅极阴毒,而且绵绵无绝期。是以他们务必赶在女宿出来之前找到阵眼。
而在那之前,必须首先破除书院的障灵阵。
清虚子领着几人一径走到书院后花园处,像上回那样在花园内走起了正反四象步法,刚走到离位上,便令阿寒和沁瑶近前来,在他脚前剖土。
两人依言蹲下身子,可挖了许久,不见底下藏着东西,只好吭哧吭哧继续往下挖,蔺效怕沁瑶受累,也上前帮忙,很快便挖出一个又深又圆的小坑,便见坑底放着一块金符。
沁瑶以前只听说过这传闻中耗费不菲的布阵法,具体怎么个耗费不菲法,却全不知情,等她拿了这块金灿灿的符纸在手,才真正大开眼界,不怪这障灵阵多年来只有少数道士懂得操作,原来光布阵所需的符纸都需用金子打造,想来是取黄金万年不腐之意,阵法不至于短时间内失灵。
清虚子见离位上果然埋着符,越发肯定阵法便是障灵阵,一撩道袍,又走到兑位上。
如此走完震、巽、乾、坤、艮,每到一处,蔺效和沁瑶师兄妹便能在对应的土壤底下挖出一道金符,等七个方位全数走遍,沁瑶手中已握了七块金符。
缘觉并非道家中人,不懂道家阵法,从头到尾未置一词,只端凝地静立在一旁,看着清虚子师徒破阵。
最后只剩坎位,对应在花园里的那株大树下,等沁瑶起身,却发现花园中的煞气突然变得浓烈无比,蔺效腰间的赤霄、沁瑶和阿寒袖中的罗盘都开始发出异动。显然障灵阵的灵力已经大部分失效,女宿的煞气再也无从遮挡。
几人心惊肉跳,用最快速度到得坎位上,将最后一块金符从地底挖出,便见煞气又浓重几分,竟然还带着实质,夹杂着腥涩之气,直冲鼻端。
清虚子情知不妙,一跃而起,跳到大树顶端,眯着眼往前一看,就见书院后方一排屋舍煞气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夜空中那处预示着灾祸的凶星仿佛被不知名的光亮点燃,变得愈加夺目。
“阵眼就在那处。”清虚子声音有些发颤,时间所剩无几,用争分夺秒形容也不为过,提气便往后舍飞奔,便奔边喊,“世子,你轻功卓绝,烦请你第一时间赶去,将赤霄插于土壤中,镇住那东西,拖延一刻是一刻。”
蔺效应了,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墙外。
沁瑶跟在师父身后往外跑,虽然紧张得鬓发汗珠滚滚而下,可身后仍一阵阵恶寒,没想到阵眼竟埋在她们平日安寝的寝舍下面,那她们之前在书院读书时,岂不是夜夜睡在女宿的尸身上?
第185章
沁瑶跟师父缘觉紧赶慢赶跑进寝舍的院门,又一路跑到屋舍后的小花园,一进去,几个人都明显察觉煞气有所收敛,一抬目,便见蔺效已依言将赤霄插于院中,剑身正颤动不已,不断发出阵阵炽目白光,像是极力在与地底的邪气对抗。
蔺效一言不发,沉着脸看着赤霄,自他跟沁瑶师徒联手对付大煞以来,赤霄从未像今夜这般狂躁不安,可见地底埋的东西非同小可。
“动手挖土!”清虚子断喝一声,将道袍系于腰间,第一个奔到院中,蹲下身子徒手开始挖土,他选的挖土地点有意偏离赤霄所在之处几尺,显然不想影响赤霄发挥镇压之用。
缘觉不顾天气寒冷,也痛痛快快将他身上那件洁净无尘的道袍丢于地上,四下里找寻一番,见园中花坛旁随意丢着一个花铲,虽不大,却比徒手挖土来得容易得多,便大步走过去,捡了花铲在手,弯腰挖起土来。
沁瑶如法炮制,左右跑了几步,也想在花园中找到几个帮着挖土的工具,可惜没发现第二个花铲,只好随便捡了一根粗大树枝在手,奔到师父身旁,可只挖了一下,发现并不趁手,便打算也想像师父那样徒手挖土。
“我来。”她刚蹲下身子,蔺效便将她拽起,她上回在寿槐山时,手便被人伤过,这才好了多久,怎忍心她再次受伤,“天气太冷,土冻得太硬,你如何挖得动?我这就唤人进来帮忙。”
他说完,屈指成环,呼哨一声。
不过一息功夫,墙头便出现好些兵士,见蔺效有意传唤,纷纷奔到蔺效身旁等候吩咐。
“将此处挖开。”蔺效道,说完,从一名兵士手中接过一柄弯刀,率先蹲下身挖起土来。
多了这些兵士帮忙,土壤很快便被挖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