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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景象闻所未闻,崔氏骇得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澜王也惊惧地看向沁瑶,“这——”

沁瑶躬身:“回禀王爷,这蛊毒称为长相守,是为双性蛊,媚蛊可以蛊惑想要媚惑的男子,毒蛊可以毒害想除去的人,是极为阴狠的天下奇蛊。如您所见,这点心中放的是毒蛊,而世子那杯酒中是媚蛊。老鼠体小,故而蛊毒发作得快,若施在人身上,需得一日一夜方能起效,”

澜王自小宫闱中长大,对女子狐媚惑主的手段屡见不鲜,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手段竟被人拿来对付自己的儿子,他勃然大怒,对玲珑的怜惜瞬间转为憎恶:“你竟敢用蛊来媚惑世子,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且息怒,”崔氏忙替玲珑辩解,“单听这道姑的一面之词,又怎能做得准?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扮作道士,处处透着古怪,说不定是从哪冒出来的骗子!”

她怒目看向沁瑶:“你可有证据证明是玲珑放的蛊毒?若没有,为何空口白牙地污蔑玲珑?”

玲珑掩袖哀哀哭泣,好不可怜:“不知玲珑何事得罪了这位道姑,竟这般往玲珑身上泼脏水,这等歹毒的蛊毒玲珑以往闻所未闻,万万不敢认!”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蔺效对常嵘使个眼色,常嵘会意,走开几步,跟魏波合力将那黑色幕布裹着的物体移至屋中明亮处。

打开幕布,屋中原本若有若无的腥腐味骤然加重。幕布内是一具早已辨不出面目的尸体,尸身每一处都浮肿溃烂,口鼻的部分甚至烂出了黑黑的窟窿,正往外溢着尸水。

澜王面色大变,崔氏及李嬷嬷等人更是骇得神魂俱散,一时间人人避之不及,屋内呕吐声此起彼伏。

蔺效等众人吐的差不多了,从魏波手中接过一封信件,展开来,上面是一副女子画像,女子面容清秀,姿色只算得中等。

“你该认识这画像上的女子吧?”蔺效冷冷地看向玲珑。

早在那幕布尸首昭之于众时,玲珑便已知道大势已去,见到这画像,她更是面色灰白,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蔺效收回视线,将画像呈给澜王:“早在玲珑刚进府时,儿子便曾照着她的模样画了画像,派魏波拿着去幽州打探,幽州崔府自然是问不出什么,辗转问到崔家一个远房同族时,才终于打探出了一个子丑寅卯。”

他说着,不经意看一眼面色铁青的崔氏:“那位同族是崔府大老爷的堂弟,叫崔景生,因是旁支,家中境况窘迫,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便是崔玲珑。崔景生娶妻后,妻子与妹妹不睦,连带着崔景生也愈发看妹妹不顺眼,夫妻俩不时地寡待她。““崔景生隔壁住着一户朱姓人家,一场瘟疫夺走了当家夫妇的性命,只剩一对祖孙相依为命,祖母年老昏聩,带着孙女朱绮儿守着薄产过日,家中比崔家还要艰难,可称得上家徒四壁。”

“朱绮儿与崔玲珑年龄相仿,时有往来,因性子相投,两人还结拜了姐妹。““有一日,长安城中有一位贵人传来消息,说要从崔氏族中挑选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子,召至长安做澜王世子的贵妾。崔景生得到消息,打起了自家妹妹的主意,时不时到崔家大老爷面前举荐崔玲珑。”

“那位贵人借着归宁,从长安特意回了一趟幽州,在娘家哥哥——崔家大老爷的协助下,亲自挑选崔氏族中的适龄女子,左挑右选,只有崔玲珑一人年未及笄,相貌也还算入得了眼——”

澜王听到这,意味不明地转头看一眼崔氏,崔氏本就面色难看,澜王这一眼更是看得她如坐针毡。

“正当崔家紧锣密鼓地教习妹妹琴棋书画时,崔玲珑却忽然一夜暴毙,崔景生攀龙附凤的算盘骤然泡汤,他心有不甘,不为妹妹的死伤心,只恨错过了骤然富贵的机会,成日里长吁短叹,性子凉薄如斯,委实让人寒心。”

“正在崔景生心灰意冷的时候,那朱绮儿却忽然毛遂自荐,说只要崔景生不介怀,她愿意李代桃僵,扮作崔玲珑去长安。朱绮儿本就比崔玲珑生得貌美,若去了长安,十有八九会得到世子的欢心,崔景生喜出望外,当下便引着朱绮儿去见那位长安贵人。”

“长安贵人见到朱绮儿的绝色,早已意动,又听到朱绮儿愿意扮作崔玲珑,哪还有不愿意的,派人教习朱绮儿数月,便命人将朱绮儿接去长安。如今想来,也许那贵人要的只是一个愿意听她摆布的美貌女子,至于是不是真的姓崔,她根本不会介意。”

“你简直荒唐!”澜王怒意愈盛,猛地一拍桌案,怒目看向崔氏,满屋下人噤若寒蝉,崔氏白着脸紧紧咬住下唇,一方鲛帕死死地在指间绞来绞去,哪还说得出话。

沁瑶偷偷看一眼面色自若的蔺效,真是好谋算,布了这么久的局,看似查的是朱绮儿,实则处心积虑,一步一步直指崔氏。

她出身小门小户,对豪门世家的恩怨以往只是耳闻,从未亲历,这一回,蔺效兵不血刃,便将崔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实在在让她大开了一回眼界。

“可怜那崔玲珑,活着时被家人当作工具,就连被人害死都无人追查她的死因,那凶手侥幸逃过一劫,自以为从此可以代替崔玲珑安享荣华,可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让有心之人查到了当日真相。”

蔺效说着,缓步走到那尸首近前,吩咐魏波在尸首的颈后缓缓抽出一根银针。

那银针长约半尺,针身沾满乌黑的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幽暗的光,说不出的可怖。

蔺效用帕子托住银针,起身冷冷看向早已面无人色的玲珑:“朱绮儿,这根银针你可还认得?”

银针近前,鼻端忽沁入一缕玲珑生前最爱的桂花香,朱绮儿心神俱震,骇得忙将头偏至一旁,不敢再看。

“你所住的幽州城大大小小共有三间铁铺,你特意找了一家离你家最远的铁铺,画了银针的样子令你祖母前去订制,那铁匠至今仍记得你年迈昏聋的祖母,亲自画出了她的画像。“他说着,从魏波手中接过另一幅画卷,轻轻一抖,展开画像,画上俨然画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

“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蔺效垂眸看向朱绮儿,眼神鄙薄,仿佛在看一滩脚下的泥。

第20章

屋内灯光忽暗了暗,空气中渗出丝丝寒意,沁瑶五感异于常人,立刻有所警觉。

她疑惑地环视一圈,悄悄将脖子上的噬魂铃摘下,握在手中。

朱绮儿却恍如大梦初醒,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蔺效:“这幅画像是我祖母不假,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根银针,更不曾用它害过玲珑,单凭那铁匠的一面之词怎能就认定我是凶手?而且当初我李代桃僵之事,全是在崔景生的授意之下所为,并非我主动请缨,世子和王爷若不信,不妨…不妨让那崔景生来跟我当面对质。崔景生跟玲珑本就不睦,说不定是那崔景生残害了玲珑,转而来嫁祸于我!”

真是全无心肝之人,蔺效面无表情地看着朱绮儿,当日魏波等人从幽州打探回来,曾说起崔玲珑生前对朱绮儿百般照顾,虽然自己在兄嫂克扣下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却仍时常周济朱家。

饭食瓜果自不必说,连衣裳脂粉都不曾少过。有一回朱老太太生病,还是崔玲求着哥哥帮朱老太太请的郎中,事后朱家拿不出诊金,也是崔玲珑给掏的银子。

然而这一切非但没换来朱绮儿的回报,仅仅因着一个世子贵妾身份的诱惑,朱绮儿便将二人之间的姐妹之情抛诸脑后,痛下杀手。如今证据确凿,竟然还在狡辩。

屋内寒意愈浓,这回不仅是沁瑶,连澜王和崔氏等人都感觉到了。

地上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众人顺着声响一望,有人惊声尖叫起来:“它,它在动——”

包裹着朱绮儿的黑色幕布一寸一寸展开,一团黑如墨汁的雾气仿佛章鱼触须一般,缓缓从幕布中溢出。

众人都惊惧得无法动弹,沁瑶也未见过这等诡异的情景,一时呆住。

那黑雾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先是在空中无目的地弥漫,渐渐的,聚拢成一个墨色的人形。

“玲珑——”朱绮儿惊骇地捂住嘴。

墨色人形飘飘荡荡移到朱绮儿身前,只一瞬,忽骤然散开,化成一个垂髫少女的剪影,少女轮廓清晰,梳着元宝髻,看样子似在埋头在做针线。

不一会,远处出现另一名环髻少女,缓缓走至元宝髻少女近前,拉着她起身。

黑雾再次变化,幻出一座秋千,一名少女推着另一名少女荡起秋千来,虽是幻影,但纤毫毕现,颇为逼真。少女们襦裙飘荡,半臂高高迎风招展,似乎无限欢喜。

“是崔玲珑的怨念——”沁瑶终于看出门道,转头对身旁的蔺效轻声道。这黑雾没有实质,无法出声,不能伤人,只能通过变化幻象,传达它想表达的意念。

话音未落,黑雾再一次浓聚、散开,两名少女挨着坐在一块,似在亲热的说着话,环髻少女一臂藏在身后,袖中银针若隐若现,犹疑了一会,终在元宝髻少女身后缓缓抬手,趁元宝髻少女说话,猝不及防插入她颈后。

朱绮儿至此终于溃不成军,无声哽咽着摇头,脸上湿濡濡一片,已分不清是惧还是愧。

黑雾欺至朱绮儿身前:“为什么?”黑雾沉默无声,但人人耳畔都仿佛能听到这句质问。

朱绮儿透过泪雾,模模糊糊看到玲珑恣意地在秋千架上飞荡,身后是泥墙破败,却挡不住少女春日般的蓬勃朝气。

她心悸又悲哀,伸手到那虚无中触碰玲珑的脸庞。

“玲珑…”她满眼是泪,沙哑着喃喃出声。

一经触碰,少女饱满的脸颊便化为乌有,秋千架旁骤然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她。

她茫然四顾,怔忪了一会,慢慢的,双手滑至自己颈前,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

“不好,她被崔玲珑施出的幻象魇住了——”沁瑶忙上前两步,欲要施出噬魂铃,猛然想起崔玲珑的魂魄会因此被噬魂吞噬,又转而从怀中掏出灵符。

蔺效冷眼看着朱绮儿自扼,丝毫没有上前相助的打算。

沁瑶施出的符咒刚碰到黑雾,朱绮儿便痛苦地呜咽一声,跌倒到地上。然而终究晚了一步,等沁瑶上前查看,她已经气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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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的路上,沁瑶感叹:“那黑雾是崔玲珑死后怨念催生而成,没有实质,不能杀人,那朱绮儿多半是愧悔交加,所以才心悸而亡的。”

想起什么,又跺脚道:“真是糟糕,到最后也没能来得及问她“长相守”第三位寄主是谁,可惜,可惜。”

蔺效饶有兴趣地看着沁瑶,问:“长相守就是昨夜你说的那种蛊吗?”

沁瑶点头:“两位寄主现在都已经死于非命,第三位寄主依然毫无头绪,我只是奇怪,朱绮儿长安不过月余,除了澜王府,连亲戚朋友都没有,究竟是从何处得的蛊呢?”

蔺效皱眉:“她自进府以后,崔氏时常带她出府,三街六坊的没少去逛,这样吧,我让常嵘他们打探一下她们近段时日的行踪,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那就最好不过了。”沁瑶莞尔,笑靥明媚娇憨,比春日枝头的海棠还要秀美三分。

蔺效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挠动了一下,微微颤动起来。

他烫着了似的收回视线,默了一会,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天快亮了,今日我上任第一日,这便要去宫里点卯了,昨夜辛苦你了,一会我让常嵘他们护送你回青云观。”

“不必不必。”沁瑶忙摆手,指指门外,道:“我们观里的老周还在外面等我,等了一宿了,不知道他怎么担心呢,我这便要去了,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说着,整整道袍,迈开步子便要往外走。

这时常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红檀木食盒,远远笑道:“世子,德荣斋的奶酪浇鲜樱桃买回来了!他家刚开门,这可是今日头一碗。”

蔺效耳后腾的升起红晕,眼睁睁看着常嵘走至眼前,只得沉默地接过常嵘手中的食盒,递给沁瑶:“本该招待你用早膳,但父王身子不适,我又需得上朝,这家的乳酪樱桃做得不错,你若不嫌弃,便先用它垫垫肚子吧。”

沁瑶目瞪口呆,她昨晚敷衍朱绮儿时,曾说起德荣斋的奶酪樱桃好吃,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就此记在心上,还一大早派人去买了回来。

启开食盒,里头一碗白瓷透莲花纹的碗盅放在正中,羊脂玉般的乳酪包裹着鲜红欲滴的樱桃,正丝丝透着热气,说不出的诱人。

她歪头仔细打量蔺效的神色,见他一脸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便大大方方地接过食盒道:“多谢世子的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说着便对蔺效一笑,捧着食盒往府外走去。

常嵘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一大早逼着他去买什么奶酪浇鲜樱,搞半天是买给这小道姑的?

常嵘摸摸下巴,第一次用他那少年的眼光审视起沁瑶来。

模样呢,是很标致,但也称不上顶顶绝色,光往常那些跟澜王府来往的世家女子中,就有好几个比她更漂亮的。

性子倒还算大方,不比宫里头那几个公主郡主的,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腻歪得很。但总共才见她几回,性子什么的一时也看不准,看在她帮过世子两回的份上,估且算她表里如一吧。

最难办的是家世,他早从魏波那打听清楚了,这小道姑的父亲不过一个太史令,还是早年间靠科举中了进士,一步一步磋磨上来的,母亲的娘家听说还是长安街市的布商,士农工商,商者为贱,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给世子做正妻是别想了。

纳妾?那瞿恩泽好歹科第出身,一介清流,怎么可能同意女儿给人做妾。

更别提她还是个道士。

所以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除非世子执意而为,上御前去求赐婚去,否则这两个人可真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姻缘。

这边常嵘天马行空地替蔺效发着愁,那边蔺效心情倒是没由来的心情好,眼看着沁瑶出了府,他抬头看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走罢,莫误了进宫。”

刚出府,蒋三郎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大宛紫骍马早在门口候着了,他身上穿着三品武官的紫色斓袍,金玉带,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胯下雪白骏马神威凛凛,一人一骑好不惹人注目。

卢国公育有三个嫡子,长子已封世子,支应门庭,次子现今也在朝廷任着要职,只有一个幼子三郎,因是卢国公的老来子,两口子少不得多溺爱了几分,到大时,性子颇有些玩世不恭,万事都不放在心上,长到去年十六岁时,仕途上还未有着落。

老两口早已不指望幼子能像他两个哥哥那般有出息,只琢磨着等他们百年归去时,能多分些私己给幼子,偏帮着些,其他的,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谁成想蒋三郎去年跟随皇上围狩,竟在一众勋贵子弟中脱颖而出,不声不响得了个第一。卢国公大喜过望,见皇上嘉奖三郎,忙趁机替儿子讨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将军的职位,这才了却了一桩心愿。

天色还未大亮,晨光中隐约透着昏黑,走得近了,蔺效才愕然发现蒋三郎眼下的青黑比前两日又重了几分,他本来就肤色白皙,对比之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你不是真中了邪吧?怎么气色越来越差了?”蔺效提缰绳的动作一顿。

“胡说什么?能吃能睡的,中哪门子的邪?”蒋三郎哭笑不得,“枉我记挂着你今日走马上任,一大早便来候着你,你倒咒起我来了。”声音倒是一如往昔地清澈,丝毫不见气弱。

“我咒你做甚?”蔺效隐隐觉得不妥,想起什么,问:“姨父姨母最近就不曾说过你脸色差?”

“不曾!不曾!”蒋三郎不耐烦起来,“我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不过出长安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得这般神神叨叨的。”一抖缰绳,自顾自往前走了。

常嵘也暗暗觉得蒋三郎脸色有些吓人,只他插不上话,他不由四处张望,可惜那小道姑走了,她法力高强,若蒋三郎中了邪,一定能看出门道来。

第21章

蔺效见蒋三郎油盐不进,一时也拿他无法,今日上任第一日,他还得去宫里听皇伯父的教诲,只得暂且把话按下。

进了宫,还未早朝,皇上果然在大明宫等他。

皇上今年四十有五,因操劳政务,鬓角已有些斑白,眼神却还一如往昔的明亮锐利。

“惟谨。”见蔺效进来,他露出慈爱的笑容,亲切地唤蔺效的表字,他那个六弟,给长子取名“效”还不够,连前年给蔺效取表字时都取个小心翼翼的“惟谨”,生恐引起他的忌惮似的。

他当初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简直是哭笑不得,所幸蔺效不像他父亲那般一味避世,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学问人才样样出众,深得他的喜爱。

“皇伯父早。”蔺效行礼。依照规矩他该称皇上,但皇伯父不允,说显得太生分,是以他私下仍唤皇伯父。

皇上点头,若有所思道:“惟谨啊,自上月你出长安秘办王兴邦一案,朕这几日便总梦到蕙妃。”他说着,脸色有些黯然,“你也知道王兴邦是蕙妃的胞兄,朕这些年总觉得亏欠蕙妃,故而才百般照拂王家。这回朕秘密派你前去淮阳部署,也是希望你能在御史弹劾王兴邦之前帮他铺陈铺陈,让他不至于沦为阶下囚。”

他顿了顿,欣慰地看向蔺效,“你做的很好!”

“侄儿只知道依照皇伯父的嘱咐行事,不敢妄自居功。”蔺效回道。王兴邦这些年仗着皇上的纵容,在淮阳大兴土木,贪腐无度,朝中早已有人欲弹劾他,这回若不是皇上命他提前知会,王家此刻恐怕早已遭遇灭顶之灾了。

皇上既要保王家,又要保得堂堂正正,不落人口实,这便是帝王之术。

皇上复又叹息:“当年朕与蕙妃是在云隐书院认识的,这些时日朕总梦到当年在云隐书院的点点滴滴,朕琢磨着,是不是蕙妃也想回云隐书院看看,故而才冥冥中托付朕,让朕重开云隐书院呢。”

蔺效暗暗皱眉,皇伯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云隐书院当年出事后,已封禁了二十年,若要重开,少不得又得大费周章,更何况朝臣本就不赞成开什么女子书院,皇伯父执意重开的话,势必会造成轩然大波。

“侄儿年轻,当年云隐书院鼎盛时,侄儿还未出生,恐怕给不了皇伯父建议。”他无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罢了,罢了。”皇上也意识到不妥,默了默,起身道:“过几日便是春闱了,朝中事多,早些上朝吧,走,跟皇伯父去含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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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从澜王府出来,并没有回青云观,而是命老周头驾车到了瞿府。

哥哥不日便要参加春闱了,她这两日没少挂心,是以一回家便直奔哥哥的小院。

哥哥早就起床了,正坐在窗前苦读,身上穿着淡青色儒袍,头上束着同色纶巾,面容清隽俊秀,神情平静安宁,在几枝探进窗扉的桃花的掩映下,比画上的仙人还要出众几分。

院子里几个打扫院子的小丫鬟不时偷偷往哥哥的方向张望,个个涂脂抹粉,面目含春。

海棠含着怒意从房中出来,压低嗓子喝道:“公子过两日就要下考场了,你们一味在这磨磨蹭蹭,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呢!去去去!若扰了公子读书,仔细你们的皮!”

沁瑶暗暗发笑,好个海棠,真像哥哥身边的一尊门神,小丫鬟们被戳破心事,纷纷羞红了脸做鸟兽散,海棠忿忿转身,不提防看见沁瑶,满脸惊喜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瞿子誉闻声抬头,“阿瑶。”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大步往外迎来。

沁瑶跟海棠打个招呼,半路迎了哥哥,挽着他的胳膊进房。

她满心都是欢喜,哥哥走路稳健有力,举手投足神采奕奕,哪里还看得到半分当初病弱的影子。

“前日在摘月楼,母亲说你挑着挑着首饰便跑了,回来好一番担心,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忙完了,也该给母亲送个信回来,免得她老人家担心。”子誉语带不虞,但因声音低沉柔和,连带着语气中的责备都减弱了几分。

沁瑶一拍额头,糟糕,这两日一直在忙着对付朱绮儿,可不是把母亲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忙跟哥哥解释澜王府之事。

子誉原本端着茶盅,听了沁瑶的话动作一顿。且不说那蛊毒骇人,施蛊者手段歹毒,妹妹一不小心便会遭了毒手,便是那澜王世子,早前便听说他年少有为,颇得圣心,没想到竟那般老谋深算,所幸妹妹只是前去澜王府驱邪,不至于与他有太多交集。

说起来,妹妹今年也十四了,等春闱过后,是不是该提醒父母给沁瑶张罗亲事了?

只他性子沉稳冷静,心中这般想着,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待沁瑶说完了,便故作惊讶道:“没想到这般凶险,是哥哥误会你了。”

“可不是!”沁瑶趁机跟哥哥撒娇,“昨晚一晚都没合眼呢,这会都困得不行了!”

子誉摸摸沁瑶的头,心疼不已,“父亲上朝去了,你一会给母亲请个安便去歇息。”

沁瑶点头,起身打量哥哥的书桌,见满桌的策论,便道:“哥哥,这几日便歇歇吧,没听说过养精蓄锐的道理吗?又何苦用功在这一时。”

子誉嗯了一声,目光跟随沁瑶,状似无意提道:“听说那澜王世子是一众皇室子弟中最为出众的,皇上有意替其在世家士族中挑选良配,连朝中都有不少大臣有意与其联姻,以后不知会定下谁家的女儿。”

沁瑶有些讶异地抬头。

瞿子誉心猛地一沉。

“他还未定亲吗?像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不是听说在娘胎就会定下娃娃亲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定亲了呢。”语气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

子誉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沁瑶浑不在意,依旧好奇的在哥哥桌上翻东翻西,一会,发现什么,讶道:“咦,这个骥舟是谁?”

一篇策论,跟哥哥的功课放在一处,论的是尧舜之治,内容雄浑激昂,难得的是字体刚劲有力,丝毫不比哥哥的字逊色。

“是哥哥的同窗。”子誉解释,“前些时日去南山拜访季先生时结识的,他是原州平凉郡人士,素有才名,这回来长安参加春闱,季先生欣赏其才气,便留他宿在朝昭馆。”

沁瑶愕然,季先生是当世有名的鸿儒,天下学子无不以蒙他指教为荣,只是他性子狷介,轻易不收学生。

这叫骥舟的人远道而来,非亲非故,竟能得其青眼,可见其才识是何等的出众了。

她一直以为哥哥的学问已是一等一的好了,如今看来,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第22章

沁瑶见完哥哥便去见瞿陈氏。

瞿陈氏这两日没少担心沁瑶,好不容易见到女儿,少不了又是一通数落。

沁瑶先还强打着精神听母亲絮叨,到后来实在扛不住了,上下眼皮打起架来。

瞿陈氏见沁瑶小脑袋像钓鱼似的晃个不停,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放了她回自己的小院去歇息。

沁瑶这一躺下,便昏天黑地地睡了起来,睡眠深沉而绵长,连梦境都被滤得一干二净。

恍惚中有遥远的声音传来:“大小姐!大小姐快醒醒!”声音透着焦虑和惶急。

沁瑶憨沉的睡眠就此终结,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大小姐!”丫鬟采蘋见沁瑶醒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外面来了几位自称卢国公府护卫的人,说是国公爷撞了邪,急请大小姐前去驱邪呢。”

“卢国公府?驱邪?”沁瑶机械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有些茫然地举目一望,就见窗外天色已然擦黑,屋内掌起了灯。

她竟一觉睡到了晚上?她吓一跳,忙起身洗漱。

从净房出来,本欲换上家常女儿衣裳,想起卢国公府的人还在外等候,便令采蘋仍将道士衣裳拿出来换上,戴上噬魂铃。

又照照镜子,稍稍易了下容,从抽匣里摸出一撇小胡子贴在面上,这才满意了,往前厅而去。

前厅中却根本不是什么卢国公府的护卫。

常嵘见沁瑶进来,忙站起来,先对沁瑶使个眼色,随后行礼道:“见过元真道长,我等奉卢国公夫人之命前请道长到府中驱邪,事不宜迟,还请道长这便随在下出府。”

搞什么鬼?沁瑶狐疑地上下打量常嵘,他明明是澜王世子身边的亲随,怎么冒充起卢国公府的人来了。

记得早上从澜王府出来时,世子曾说会帮着打听朱绮儿这些日子的行踪,莫不是,第三位寄主有下落了?

她眼睛一亮,忙接话道:“原来是国公爷府上的人,方才听下人隐约说起是府上国公爷撞了邪,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常嵘有些为难的看一眼正一脸好奇望着他们的瞿氏夫妇,还有那位从进屋就未说过话的瞿家大公子,他面容沉静,眸子黑沉沉的如一口幽井,看上去既精明又不好对付,显然撒谎是行不通的。

想了想,他决定实话实说:“说来话长。国公爷今日上朝回来,本来好好地在府中院子里饮茶,不知怎的,突然丧失了神智,一头栽倒在地。宫里头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是中风,忙着给国公爷施针熬药,谁知道下午时,国公府竟然醒了过来,可谁都不认识了,还跑到几位夫人的房中戴上簪环首饰,穿了襦裙,满府里又是唱戏又是跳舞的,把个国公府闹得人仰马翻的,国公夫人担心国公爷中了邪,便着了我等请道长前去驱邪。”

这等秘辛,本来轮不到他到外人面前去说,但今日国公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早已走露了风声,估计瞿家也有所耳闻了。

果然瞿氏夫妇和瞿子誉都未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反倒是沁瑶,诧异的张大嘴,卢国公一生征战沙场,立功无数,是长安人心中英雄似的人物,什么邪祟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如此践踏他。

“岂有此理!”她霍的起身,“我这便跟你去卢国公府。”

转身对父母和哥哥行了个礼:“父亲、母亲、哥哥,我走了,办完事就回来。”

瞿氏夫妇没来得及说话,瞿子誉大步追上来,“沁瑶,”他看着妹妹,目光中隐隐透着担忧,“莫要轻敌,万事小心!”

沁瑶仰头看了哥哥片刻,郑重点头道:“我会小心的,哥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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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卢国公府威严肃穆。

随着那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门内缓缓吹起一阵阴风,将府门前的两盏红彤彤的巨型灯笼吹得飘摇不定。

下人们沉默地将沁瑶等人一路引到花园,跟前院的阴冷死寂不同,花园里仿佛另一个世界,无比的嘈杂混乱。

混乱的中心是一个高高站在假山上的男子,他身形高大,面目被厚重的脂粉和胭脂所掩盖,须发皆已花白,偏还可笑地簪着满头珠翠,魁梧的身子紧紧绷着一件大红色襦裙,只要稍一动弹便有撑裂的嫌疑。

他高昂着头,甩动着胳膊上挽的翠绿半臂,掐着兰花指唱道:“奴家念郎郎不归,春光里无处觅踪影,好个冤家,叫奴空把泪抛洒,无情郎啊——”本是一把雄厚苍老的嗓子,却刻意掐细了拔高了,听在耳里,比指甲划过白茔粉墙还要百爪挠心。

假山旁簇拥着一群衣饰华贵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贵妇人,生得长眉入鬓,不怒自威,急声对身旁的下人喝道:“愣着做什么,国公爷现正唱得入神,还不快趁这个工夫还不把国公爷给扶下来。”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忙应一声,小心翼翼地往假山上爬去。

唱戏声嘎然而止,卢国公四下一看,纵身一跃,竟从一人多高的假山上飞纵下来,稳稳当当落到地上。

众人一阵惊呼,那贵妇人吓得往后一仰,跺脚道:“冤孽啊!大郎!二郎!三郎!你们父亲这样下去非伤到自己不可,你们几个倒是想想办法啊!”一边说,一边急得忙扶着婢女的手往前追去。

卢国公几个飞纵,一眨眼又攀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上,他理理鬓发,扶着树杈施施然坐下,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这回不用下人,几个器宇轩昂的男子捉袖便欲往树上去,这几人都身着官服,举止气度又与别人不同,想来便是卢国公的三个嫡子了。

沁瑶暗中捏诀,启开天眼往卢国公看去,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发力,都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红色影子,一时也判断不出是什么邪祟。

“阿瑶。”这时有人走近,低声唤她。

沁瑶转头,就见蔺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前,他身上还穿着羽林军银甲,神情有些疲惫。

“昨日叨扰了你一晚,今日又请你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他仔细打量沁瑶的神色,见她眼神明亮,气色饱满,显然已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无事。”沁瑶笑,“只是——”她一指乱哄哄的人群,“这种情形,我实在是施展不开,而且也怕伤及无辜,能不能请老夫人及其他家眷暂且避开,好让我施法对付那邪祟。”

蔺效点头:“我这就去办。”转身离开。

沁瑶见他走至卢国公夫人身旁,低头与她说着什么,卢国公夫人认真的听着,不时往沁瑶这边望一眼,不一会,就见她点点头,领着众人往沁瑶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