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刀传奇·花之尸骸
楔子
临安府南三十里的驿站。
垂老的驿吏坐在门槛上,慢慢啜着黄酒,闲闲望着淡淡春阳下的官道与原野。
驿站外供行旅休息的亭子里,坐着两个少年。年轻的语声笑声在风中飞飏,驱走了春野的清寂。坐在左首的叫张褚,皮肤微黑,身材瘦长,顾盼睥睨间豪气迫人。坐在右首的叫徐嘉树,俊爽非常,酒喝得最多,笑声也最高。
张褚的鞭在腰间,徐嘉树的刀在手边。两人正是今日江湖的明日之星,最有前途的后起之秀——张鞭徐刀。
蓦地,府城方向车声如雷隆隆响起,四辆马车狂驰而来,激得道上尘土飞扬。车队后有一骑紧紧追赶。马车再快,终究比不上轻骑,只见那人追上车队后,竟从马背上跃起,飞掠过四辆车的车顶,气定神闲地落在了官道中间。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马车的速度,他的速度就比风还疾,比电还快。
眼见马车便要撞倒这人碾过这人,老驿吏嘴巴一开一合,惊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千钧一发之际,四位驭手勒住了马缰,四辆马车一起停住,车距竟然始终未变。
张褚拍桌道:“武林第一家的轻功当真名不虚传!”
嘉树的笑脸忽然黯淡,声音也带了种说不出的痛楚。“如此炉火纯青的一苇渡江,这人若不是沈无忌,定然是沈无咎。”
第二辆马车的门开了。“你凭什么拦我的车?让开。”是个女子的声音,慵懒里带点不耐,全没把拦车的人放在眼里。
嘉树想:“好像春风里花开的声音,好像冬夜里雪片坠地的声音,听了以后感觉到的却是宁静。世间除了夜来,谁还有这样的声音。”——嘉树的诗人气质很重,所以他师父“刀神”雷景行曾经叹息道:“如果嘉树学剑,会有更大的成就。”
“大哥才死,你就要回姑苏去,未免让人齿冷。”
“无忌死在婚礼之前,我并没成为他妻子。留下来的话,我算什么?还得成天看人脸色。”
“母亲心情不好,把话说得重了,你也要跟她老人家计较吗?”
“我不敢,也不必。你请便。”
“夜来,你好硬的心肠。”沈无咎的手微微发抖,“我绝不会让你走的。”
张褚和嘉树对视一眼。原来车中人真是姑苏城八宝崔家的大小姐,沈无忌的未婚妻崔夜来。武林中有句话:“夜来一顾,百花也妒;夜来一刀,不见明朝。”她的刀法和她的美丽一样出名。
“你不让我走?”一柄刀从车里伸出来,抵在无咎心口。刀如春水,泛着淡绿的波光,正是夜来那柄销尽世间英雄气的夺魂。嘉树仔细凝思她的出手,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五年不见,夜来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此,出手的角度和力道都妙到毫巅,若换嘉树在车前,一般的避不开。
无咎脸色苍白如纸,咬着牙道:“夜来要走,天下没人拦得住。只是大哥死的那天,只跟你在一起,再没见过其他人。你现在这么撒手走了,让我如何交待。”为了留住她,他已经口不择言。
“原来你们沈家是这个意思。好,我暂且不回姑苏。你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也欠了我一个交待。”夺魂刀回鞘,车门也合上了。
车队调头,渐行渐远。无咎站在原地,手捂着心口,怔了半晌,牵着马慢慢去了。这武林中以霸道闻名的年轻人,在夜来面前竟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嘉树喃喃道:“夜来一刀,当真令人魂为之夺,意为之消。”
张褚道:“沈无忌的死可是轰动江湖的大消息啊。沈家和崔家向来不睦,本来还能借联姻修复关系,现在只怕裂痕更深。”
“一个女子怎能把刀法练到这种境界?”
“沈崔两家反目,最高兴的恐怕就是慕容家了。这事情错综复杂,临安府有一场大热闹可瞧了。咱们这次还真没白来。”
“的确是不虚此行。”
张褚和嘉树各说各话,临了才碰到一起。两人反应过来,相对大笑。
1武林第一暗器——相思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北宋初年,柳永笔下的杭州已是江南一等一的繁华都市。到南宋,南逃的皇帝赵构把杭州定为国都,并升作临安府,所以1129年后的数十年间,杭州的城市建设搞得热火朝天。说实话,这城市的气质和文雅阴柔的赵氏王朝也非常相宜。
从南部大内的和宁门开始,13500尺长的御街直贯北部的中正桥,把腰鼓形的杭城剖为两半。御街中心专供皇帝巡幸用的御道两边有石砌的河道,借河水把御道和百姓隔离开来。河里种着荷花,河畔栽着桃李,每逢春夏,水光花光交映,水香花香满街,薰得行人如醉。
杭州是个诗意的城市,连御街都是诗意的,但它偏有一个别称叫作武林。初次听到的人未免有些纳罕,其实这名字和刀光剑影的江湖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杭州郊外的山水在汉晋时叫做武林罢了。
自从沈家在江湖上崛起,对典故没有丝毫兴趣的江湖子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杭州所以叫做武林,自然是因为“武林第一家”——沈家的缘故。
御街上最繁华的地方叫中瓦子,杭州最大的酒楼,沈家开的武林园就坐落在那里。
武林园二楼的阁子里,嘉树对张褚道:“这就是武林园名字的来历。你想沈无忌那样文雅谦逊的人,怎么会存心夸耀‘武林第一家’的称号。”
隔壁阁子里响起清脆的掌声。哗的一声,有人掀开竹帘走了过来。是个系着黑巾、穿着黑衣的俊俏少女,面颊绯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你说得真好,来,我敬你一杯。”
江湖儿女本来不拘小节,嘉树虽不认得她,却也举杯,“幸会。”
那少女顺势坐到桌边,“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嘉树道:“你哥哥是谁?”
她忽然发怒,“你明明知道,却来问我,当真是哥哥死了,你看着我好欺负吗?”一掌拍在桌上。这一掌力道好大,连桌子带碗一并碎了,划得她手掌鲜血淋漓。
嘉树只觉这少女简直莫名其妙,但她的蛮横举止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凄苦在,让人不忍心对她发脾气。
武林园的老板也被惊动了,一进来就对嘉树和张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伙计另外整治一桌酒席赔两位。”又转身劝那少女,“三姑娘,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让老夫人知道了,心里还不知怎样呢。”
手上的剧痛让她清醒了些,板着脸道:“你们不说,她怎会知道。”
一旁的张褚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你手上流的不是血是水吗?先包扎了再说吧。”
她横他一大眼,“要你管。”
看着她背影,张褚有些陶醉地,“江南的姑娘就是秀气,娇娇小小的,水珰珰的。”
这还叫秀气?嘉树失笑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沈无忌的小妹。‘紫豹子’沈无忧你是惹不起的。”
张褚笑道:“我也没想招惹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