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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连珠价地指出了这玉几十处瑕疵来,一面文不加点地写好了当票。卓王孙接过来,看时,只见当票上赫然写着:“足色纹银三钱。”
三万两银子的玉佩居然只当三钱?相思忍不住要跳了起来,卓王孙挥挥手,叫那朝奉将玉包起,拿钱出来。那朝奉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见他们衣服虽粗,但人才尚有几分,跟乡屯粗人大有不同,料定他们是大户人家私奔的小妾与奸夫,不屑地甩了三钱银子出来,将玉佩收起,随随便便扔在了角落里,与乡下人当的衣衫堆在一起。
他也许永远想不到,把这整个当铺卖了,都未必够的上这块玉的真正价值。但卓王孙只是笑笑,带着那三钱银子道:“钱不多,你要节省着点花!”
相思紧紧攥着这三钱银子,大声道:“我一定要用它买光我所有需要的东西!”
她挽着卓王孙的手,兴冲冲地向人多的地方钻了过去。
如果不是来到了这个集市,卓王孙也许永远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过着这样的生活。王者与平民也许永远是隔离的,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体恤下民,如何想为万民求福祗,他们与柴米油盐也是隔离的,而隔离了柴米油盐,他们就无法看到万民的真正生活。
而这个小集市,就是民生最真实的地方,因为这里交来汇往的,就是柴米油盐。每一分一毫的银子,几乎都是被掰成两份花的,为了秤高点低点,就会争执半日,其紧张程度,绝不亚于高手之间的争斗。
相思攥着手中的银子,也是极为激动。三钱银子,她本以为这么好的玉佩换来的三钱银子,肯定非常非常的多,但一问货物的价格,她就忍不住叫了起来:“怎么会这么贵!”
一张很普通的镜台,就要三钱银子,好一点的,甚至能卖到五钱了。相思的预期,本想买一张镜台,一张桌子,两张椅子,餐具茶具,柴米油盐,反正生活所需的一切,她都要买回去,以后就有个完整的小窝了。
这一问价,几乎将她的理想完全打碎。相思行走江湖多年,奇人异事遇了不少,从未皱眉过,但此时,这卖镜台的木匠老爹一出口,她的泪水就涌了出来,几乎立即哭了出来。
卓王孙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们回去找严道明要些钱,然后再来买吧。”
相思执拗道:“不!那…那是他的钱!”
卓王孙有些不明白,严道明是华音阁的管家,他的钱就是华音阁的钱,华音阁的钱统统都是他的钱,跟这三钱银子有什么分别么?然而,在相思看来,却有极大的分别。因为,这三钱银子,是属于他们两个的。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钱,而那件木屋,也是他们共有的,一旦羼杂了华音阁的东西,那么湖边的卓王孙,就不再是卓王孙,而相思也不再是相思了。
这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事情,是在所必争的事情,但卓王孙又怎能明白她这怪异的想法呢?相思倚在镜台旁边,抚摸着镜台上的纹理,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这镜台是用上好的橡木做的,加上椅子,一共要一两银子。那橡木跟他们的小木屋极为般配,镜台上还雕着一朵半开的莲花,也不知是由于雕刻的时候一点点失误,莲花的一瓣上,还显出一点残损的痕迹。
这正是她所要的那朵莲花啊。
她想像着她早起梳妆的时候,永远面对着镜中的娇颜,面对这这支只属于他们两的莲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是这些一共要一两银子,而她却只有三钱而已。三钱到一两,就是一个委屈到几乎要掉泪的距离。
到了此时,卓王孙也没了办法。那木匠老爹看上去又老又穷,只怕是就等着镜台卖出去了才能吃顿饱饭。当然不能将他打昏了抢走镜台。但相思真是爱极了这镜台,恋恋不舍的,就是不肯走。
又有谁知道,她恋恋不舍的,不是镜台,而是永难忘却的情缘。
她必须给自己留一些可供记忆的物件,因为她心中始终有一些惶恐,卓王孙的情意来得如此突然,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忽然离开呢?
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卓王孙忽然想起了一个办法,他笑道:“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我们回去了,你想要什么样的镜台,我做给你好不好?”
相思立时笑了起来:“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样的镜台,一模一样的。”
卓王孙点头道:“我记得了,那边有的是橡木。”
相思大喜,叫道:“那我就可以用这三钱银子买吃的了!”
她高高将银子举起,快乐的就像个小姑娘一样。
卓王孙微笑看着她,正午的阳光如此灿烂,一瞬间把两人照得都几乎透明。
突然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美人,你想要什么,我王老虎都买给你。只要你给我亲一下就好。”
卓王孙跟相思倏然变色,卓王孙回头,凌厉的目光飙出,就见一个肥胖子像驮肉般竖在那里,身边带着五六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保护着他。
相思脸色不悦,但她不愿被这个乡下恶霸打搅了心情,拉着卓王孙道:“我们走吧,买吃的去!”
牛刀不为鸡用,卓王孙难得见相思高兴一次,也不愿生事,但那王老虎并未看出卓王孙两人的异处,以为他们怕了横行乡里的自己,立即指挥着手下道:“美人要走了,快些给我抢过来!”
他那些手下作威作福惯了,听得主子一声令下,哪还不齐齐抢上?当下一阵呼喝,向卓王孙两人冲了过来。
卓王孙冷笑道:“我不想杀人,你们赶紧走开!”
突然一阵风声紧急,一块木板轰然炸开。却是一名黑衣人等得不耐烦,从木匠老爹摊子上抽出一块木板,向卓王孙横击而下。卓王孙一伸手,剑气蓬勃而出,四周木屑横飞,就待将这些黑衣人连同王老虎一齐斩掉。
相思却突然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她伸出手,替卓王孙将衣服上的木屑拂掉,却又禁不住笑弯了腰。
华音阁主卓王孙若被一个地痞流氓打了一木板,这是不是很可笑?如果将其中可怕的成分去掉的话,那就非常可笑了,足可以笑死几个人。
卓王孙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其妙,相思盈盈笑道:“这么多人,你打得过么?”
卓王孙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这几人还可以,再多一些,就不知道成不成了。”
说着,一拳将窜到身前的黑衣人击了出去。他刻意将内力压低,不施展绝顶武功,拳脚功夫展开,拳拳着肉,片刻将这群帮凶打得抱头鼠窜。相思在一边笑盈盈看着,心下很是甜蜜。
卓王孙居然为了他跟地痞们打架,这也是件又可笑又可怕的事情。但这事情就这么稀奇古怪地发生了。
王老虎见事不好,当先跑了,一面跑,一面还喊道:“你们不要跑!看我搬救兵来!”
卓王孙与相思哪里会害怕这个?但那木匠老爹却面如土色,一叠声催促两人快走,因为王老虎家中护院的跨山虎很是厉害,而且手下众多,两人双拳难抵四手,只怕难以抵挡。卓王孙哪会放在心上,陪着相思在集市上逛着,两人买了些年糕吃着,也觉风味独特。阳光正好,正可优游。
突然集市上一阵纷乱,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那两个敢打王少爷的混蛋在哪里?快给虎爷滚出来!”
卓王孙对相思笑道:“跨山虎来了。”
相思轻轻拉了他一下,道:“算了,只要他们为恶不甚,就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就见几十个黑衣人簇拥着一条大汉怒冲冲地扑了过来。
卓王孙笑道:“既然你不让打,那我们就只有逃了。”
这时有个黑衣人瞧见了他们,大喝道:“就在那里!”
卓王孙与相思假装脸上变色,齐齐一声呼喊,掉头就跑。这些人一阵追赶,突然之间,就不见了两人踪影。这些人骇然变色,一阵搜索,哪里还能找得到?于是自然说山神者有之,鬼狐者有之,乱哄哄地传了几日,倒把王老虎足吓出一场大病来。

两人走回阁中,换回了本来的衣衫,相对却是一笑。今日之事大约可归之为不可思议,他们穷到要到当铺去,还跟地痞们打了一架,而且被追得跑回来了。但当回到阁中,两人却忽然无言。相思慢慢低下头,轻轻道:“我…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