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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若还不放手,父亲的那一点谅解又将重新失去,而且再不会有。
刹那间,他有一丝清醒。
相思惊惶的看着他,看着卓王孙,也看着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个凄凉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么的!”
大红的嫁衣碎在泪水里,这泪水碎在喜堂上。
一切都已破碎。
本不应该这样的…杨逸之被她的泪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多盛的剑气,他都重来没有退过。而今天,他为眼前这女子的眼泪,一退再退!
他用力地摇着头,突然立定身形,嘶声道:“不!”
这一声呐喊,穿透了喜堂,让整个夜色也为之颤抖。
他猛地含泪仰头,仿佛是替自己解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本以为生命会有许多的意义,于是不惜禁锢了自己的心,去完成这些意义,但现在,我却已顿悟:生命所有的意义,就是守护所爱的人,让她永不流泪。”
他深深凝视着相思,缓缓道:“我爱你,所以,我决不能看你流泪。”
他的神情中满是坚定,坚定得有些疲倦。这本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但现在说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脱,而并没有羞怯或者悔恨。
但大堂上瞬间寂静了,因为他的话太震撼,太愕然!
他的话宛如强雷,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风,将他们的镇静吹走,只留下了惊骇。
这是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但杨逸之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
他知道,他说出之后,他面对的,将是他的父亲,卓王孙,天下。但他不管了!
那沾染嫁衣的泪水,让他不再管那些顾忌,他要痛痛快快说一次,痛痛快快做一回真正的杨逸之。
这一回,他将只忠于自己的心。
这颗心,再不为了天下、为了家国而犹疑,而只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扬起头来,面对着所有的震骇与蔑视。
卓王孙的目光迅速地变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杨逸之,但杨逸之却绝不躲闪。他的目光中,竟只有一片纯净。
因为那是他的心。
卓王孙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烦乱与怒意瞬间升腾交织。他冷冷一笑:“你爱她?”
杨逸之重重的点了点头。
杨继盛的期望终于化为怒吼:“畜生!你还有没有廉耻!还不快些滚下去!”
杨逸之无言,他只是注视着卓王孙。
他的一生,本只是为了重得父亲的认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顾。
卓王孙冷冽的杀气喷薄欲出,宛如九天雷云将他笼罩。这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如今,他绝不退缩。
天下英雄都在观看着,他是他们的盟主,他本应该成为他们的楷模,他们的依赖,但或许明天,他就将遭到他们一致的唾骂——但如今,他绝不动摇。
他所求的,并不是要得到她的爱,他只是要卓王孙好好对待相思,体会一下她的心。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卓王孙游移的杀气终于缓慢成型,他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冷笑:“你终于肯说出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绪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深深一触,他不禁霍然惊觉,自己的语调中,竟夹杂了一丝嫉妒。
杨逸之终于肯说出来了,而自己呢?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追求什么?
卓王孙全身杀意猛然一提,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摒弃开去。只这一瞬,他全身又已被凌驾一切的杀意笼盖,正是这杀意,让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不容谛视!
是的,这才是卓王孙。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是执掌毁灭的神祗。
但这一切,相比一颗为爱人守护的心,到底谁更重要?

卓王孙缓缓回过头,对相思道:“你知道么,今夜,我本要送给你第七件礼物的。”
相思摇了摇头,泪水簌簌落在大红色的衣襟上。
寂静的喜堂中响起“唰“的一声轻响,是卓王孙缓缓拔剑。
天都剑,数百年没有沾过鲜血的天都剑。
“这把剑,是最后的礼物。我将用它杀死你,取回我的剑心…此后,我终身再不用剑。”
剑光宛如前世的梦幻,透空而下,相思似乎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直到这时,才啜泣出声。
杨逸之身子再度剧烈颤抖起来!
剑!居然只是为了剑!那么心何在?相思的心意就不如一把剑么?
卓王孙傲然凝视着喜案上的天舞宝轮:“就算是大神的法器又怎样?这天下并无我不能之事!”
杨逸之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泪水也因之点点溅下。他狂笑道:“这个理由就对你这么重要么?”
他突然出手,喜堂中的光芒突然一暗,就宛如有形之物一般,迅速向杨逸之汇拢而去,化作一团精亮的光芒,卷绕在他的手间。杨逸之狂笑之声不绝,那光华倏然脱手而出!
冷光浸浸,喜案上的天舞宝轮,突然炸开,化成粉末碎片,落满了整个喜堂。卓王孙一声怒啸,杀气陡然螺旋而上!
杨逸之惨然笑道:“那么,这个理由不存在之后呢?”
卓王孙杀气凌空翻卷,他的双眸变得宛如两点寒星,罩住杨逸之!
他真真正正动了杀气,他必须要杀死这个人,因为这人不但撄了他的逆鳞,更重要的是,他毁灭了他守护的理由。
他的杀气卷绕天际,悍然挥舞着,厉声道:“拔你的剑!”
杨逸之大笑道:“剑在!”
当世两股最强的力量,轰然撞在一起。这次,他们谁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如果不能灿烂地飞舞着,那就灿烂地死去吧。
相思的泪已干,她苍白的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两人剑意锋芒最盛处冲去。
这个世界,离开了湖边的这个世界,迟早会变的。这不是我的世界,那么,就让我死去吧!
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即将性命相搏。但她却不知道该将这最后的眼眸投给谁。
难道这一切的苦痛,都是为她而生么?
嫁衣托着最美的容颜,还未升起,就要开始凋谢。青春与欢喜,都在这寂静的锣鼓中枯萎着,再没有半点繁华。
剑光陡然盛起,却也如无声的烟花,围绕着这袭嫁衣,轰转,绽放,爆裂。于是嫁衣片片化成蝴蝶,交互起舞着,也是寂静的舞蹈。
相思力已尽,心已竭,摔倒在地。
剑光跟着熄灭。杨逸之踉跄后退,他的衣襟上已染血。

卓王孙持剑而立,天都剑平举身前,一如渊停岳峙,没有丝毫的颤动。
只是他的心,是否也是如此沉静?
杨逸之怆然一笑,止住了后退,俯身咳血。
这一剑,他败了。败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剑道终极,在乎心意诚静。而那一刻,他的心已乱,心乱,则再不诚于此剑。
于是,就连伴随多年的梵天之剑也已将他抛弃。
天下的一切都已背离了他,他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孤独的站在这铺天盖地的繁华中,站在天下最强的对手面前。
那一刻,他一无所有,唯有他的心。
守护的心。

卓王孙垂下衣袖,一缕鲜红的血痕从他袖中蜿蜒而下。
杨逸之那一剑,还是伤了他。
卓王孙一拂袖,血迹催散,仿佛也拂去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
他将天都剑再度举起,凝视着相思,淡淡道:“现在到你了,杀死你,我的剑心便只属于自己。”
剑心?只是为了剑心么?
相思抬起头,她无声的眸子映在天都剑上,却直照进卓王孙的心中。
卓王孙的心忽然颤抖了起来。
只是为了剑心么?
剑在手中!
心却在何方?
卓王孙忽然感受到莫大的茫然,他忽然有些疑惑了起来。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皎洁的月华忽然照在了他身上,他就沐浴着这仿佛自九天而来的月光,问着自己。这月华又仿佛是从相思的眸子中所发,一丝一缕,缠住了他的心。
于是他的心颤抖。天都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嗡然长吟起来。

杨逸之向前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