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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的树木夹杂着蝶尸,散乱在残莲中,相思跪坐在红香寂寞中,但卓王孙再没有回头。
他的杀意却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永远。
盛极的月华中,相思静静地跪坐着。
月落日升,她一动不动,直到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眼泪,也吹尽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才终于在冰冷的湖水中倒下。


她依旧不知道,就在不远的丛林里,还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三十七次。
就在刚才,卓王孙的杀气惊动了三十七次,每一次,都将湖心的古木寸寸崩裂。
于是,杨逸之手中的风月剑气也就凝形了三十七次。
卓王孙终于还是放过了她,于是他的剑,也终于没有出手。


他若动手,我必将阻止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就站在咫尺处,眼睁睁的看着所爱的女人,被别人拥在怀中。
他已做好的一战的准备,甚至从心底渴望这一战。
至少,能用彼此的鲜血,洗尽这难以容忍的耻辱,了断这纷扰的孽缘。
然而,这一战终于没有发生。
杨逸之长长叹息了一声,从夜色深处走出,将相思从湖水中轻轻抱起。
她已毫无知觉,手足冰冷,额头却一片火热。
杨逸之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惜与痛苦。
他眼角的余光扫处,发现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空木箱在水中沉浮。木箱破碎,底层的一个包裹浮了出来,在水面上静静飘荡。
或者,这也是她的吧,他将那个包裹拾起,和她一起送回了湖边的小屋。
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堆松软的树叶。他腾出一手,将树叶尽量铺得柔软了一些,再小心的将她放了上去。
这一夜风寒与惊吓,会让她病得不轻吧。
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两片病态的嫣红,散乱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完全濡湿,紧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泪珠还是湖水。
杨逸之心中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轻轻的拭去脸上、发间的水痕。
突然,他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她唇上一缕淡淡的血痕,宛如莲花上一点夜露,是如此刺眼。
这是刚才的伤,是他在她唇间留下的痕迹。
杨逸之就觉心中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一时几乎难以自持。
这是他要守护的女子,然而她的人,她的心,都早已属于了另一个人——那个想要杀死她的人。
这一切,让他深深痛苦,但却并不埋怨。
缘分作弄,相见恨晚。自从知道了她对卓王孙的爱已经如此深沉,他就决定,将自己的爱意永埋心底。他并没有奢望得到什么,争取什么。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然而,她的爱是那么苦,那么痛,他却无能为力。
他久久无言,终于叹息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突然,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双目紧闭,脸颊绯红,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全身都颤抖起来。
寂静的月色中,她轻轻啜泣宛如游丝:“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他明白,她苦苦哀求的,并不是他,而是刚才那个绝情离去的男子。
杨逸之的眼睛被更深的痛苦占据。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安慰,一个陪伴,卓王孙却不肯给她。
而他呢?
他看着她的痛苦,守护着她的痛苦,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相思紧紧握着他的衣袖,宛如握着生命中最后一点依靠。在病痛折磨中,她反复呼唤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她要的,只是他留在她身边。
而他呢?
他空有高绝的武功,空有显赫的地位,空有满腔的深情,然而…
然而,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我空有一切,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杨逸之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意。这自嘲,是如此痛彻骨髓,也是如此凄凉。
他终于狠下心,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离她不远处升起一团火堆,自己却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守候了一夜。
他透过氤氲的火光,能看到她被病痛折磨的脸。她的每一次蹙眉,每一声呻吟,都宛如在他心上重重一击。
但他没有再上前。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半掩的门。
并不是为了恪守礼节。而是,他不想在她心中留下印记。
她的心既然已经完全给了卓王孙,他决定不再给她丝毫的困惑。
他要做的,就是在不远处守护她的幸福。那一点点,支离破碎的,幸福的梦想。
只要她幸福。

九、第六日之嫁衣
直到中午,相思才从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魇中醒转,她全身都如破碎般的隐隐作痛,依旧没有一丝力气。
然而,当她看到身边不远处熄灭的火堆,心中却升起浓浓的暖意。
她仿佛能想象出,他离去后又忍不住折身回来,将她抱回小屋,然后为她擦去脸上的湖水,升起了一堆篝火,守护着她。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竟然是杨逸之。
她更不知道的是,尚公主的庆典就定在明日。
明日,也是七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华音阁忙碌而喜庆着,就算在这湖边,也能够感受到那洋溢的喜气。相思苍白的脸上,忽然显出了一抹嫣红。
她知道,这喜气是属于她的,要不,卓王孙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呢?
相思不明白卓王孙昨日为什么突然杀气大增,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因为他们已经约定好了,他每天要送她一件礼物。
每天一件,都是他的心。
六件是他的聘礼,第七件是他给她的,也是她给他的礼物——她将做他的新娘,所以华音阁中才张灯结彩,礼乐喧阗。
因为再没有另外一个人,再没有另外一件事,能够让华音阁如此热闹。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切,已注定了不是她的,永远不是她的。

卓王孙并没有来。
相思支撑起病体,从湖中采来了未残的鲜莲,养在木瓶里,他没有来;相思将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镜台前仔细地装扮好了自己,他没有来。红日吐炎,正照在湖波上,他没有来;暮鸦喧闹,归飞峻急,他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么?
相思垂足坐在屋顶,自由的风吹过她的脸,她忽然有种恍惚的喜意。
他一定会来的。

湖水轻轻荡漾,龙涎香的气息依旧在,蝶尸与残莲交错着,这是哀伤的气氛。相思忽然看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个包裹,紫色的包裹。
包裹就放在床头,她竟一直没有看见。
或者,这是今日凌晨他离去前,亲自放在她枕边的吧。
紫色的包裹解开,鲜红的色泽扑面而来。
那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泪水瞬间迷茫了双眼。等候了多少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然而当它真的来临,她依旧是如此不知所措。
相思轻轻将这件嫁衣拈起,她拈起的,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情怀。
那织这嫁衣的女孩,又是怀着怎样的情怀呢?相思的心中升起了一抹笑意。
是的,这就是卓王孙第六件礼物,第七日,想必就是这一切的终结,那时,我将是她的新娘。
长夜漫漫,注定静如止水的第六日,终于过去了,迎来的,是相思满怀憧憬的第七日。
以及第七日的礼物,也隐然出现。

十、第七日之天都
又是黄昏。
相思坐在镜台前,她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如花的容颜,今日就将有归宿了么?从此再不是自伤自怜,而是有人与共了么?
相思的笑容里沾染着一丝惆怅,她的面前摆满了胭脂水粉,但她并没开始装扮。她要再看一眼这清水的容颜,那将被红盖头盖住的记忆。
华音阁中的丝弦之声渐渐响起了,是迎亲的队伍出动了吧。
相思开始微笑。

贺客满堂,几乎已罗列了江湖上所有有名的人物,以及朝堂中所有的高官显爵。公主与华音阁主的联姻,又有谁敢不来贺喜呢?卓王孙端坐在高堂上,满堂兮美人,但他的脸上却绝没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