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晴深知这些魔门妖类的厉害,忍不住轻轻颤抖,贴靠在许宣身上,低声道:“狼雕嗅觉、眼力极其敏锐,嗜血贪婪,如果……如果被它们发觉,那就糟啦!”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许宣呼吸一窒,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咳嗽一声,微笑道:“李姑娘不必太担心,仙女姐姐定有妙计甩脱这些妖鸟,我们只管静静呆着便是。”
“臭小子倒挺会拍马屁。” 那神秘女子吃吃一笑,“既是如此,姐姐怎能让你失望?你快将这小丫头的衣裳里里外外剥个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么?”许宣与李秋晴齐齐失声。
李秋晴瞟了他一眼,脸蛋涨得通红,咬唇道:“仙子,你对我虽有救命大恩,却也不能……不能如此轻薄折辱……”声如蚊吟。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小丫头不识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龟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妖人也能循味追来。要不这些狼雕能来得这么快么?脱不脱衣服,你自己瞧着办吧。”
鸟啼凄厉,眼看着雕群越飞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樱唇颤动,想要应允,却发不出声,心中惶急,泪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那神秘女子笑道:“小丫头,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横竖也让这小子看过了,再让他饱饱眼福又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我将他眼珠挖出来赔你便是。”
许宣吃了一惊,李秋晴失声道:“不要!仙子,你……你别伤了许公子,我脱便是……”飞快地瞟了许宣一眼,双颊酡红,别过头,颤抖着伸手去解纽扣。
许宣忙闭上眼,大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上一眼。”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幽香愈浓。
袋内逼仄狭小,两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肤相贴,冰凉滑腻,想到她赤身在侧,许宣心跳更剧。
又听“咻咻”连声,上方狂风鼓舞,将堆积脚畔的衣裳尽数席卷而出。那神秘女子传音格格笑道:“小丫头倒听话。可惜我是故意骗你的。那老乌龟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来了,还等得到这一刻么?”
李秋晴“啊”地一声,又羞又惊,许仙亦大出意外,想不出这神秘女子为何要如此戏弄他们。又听她格格笑道:“这就叫‘一桥过一桥,一报还一报’。老牛鼻子捉走我姐姐,害得我们成不了仙,你是他孙女,活该拿来出气。”
许宣微觉失望,心想,原来你不是仙女,是葛仙人的仇敌。当下闭着眼大声道:“你与葛仙人有什么仇怨,只管找他报去,如此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家,算得什么本事?”
那女子笑道:“臭小子,我就喜欢欺辱她,你管得着么?既然看不顺眼,就别搁这儿待着,省得你气炸了肝、愁伤了肺,何苦来哉?”话音刚落,丝袋口突然打开,大风扑面,许宣还来不及叫出声,背领一紧,便已被她霍然提起,腾云驾雾地抛了出去。
天旋地转,狂风刮得双眼酸刺难睁,衣衫鼓舞如球。
他又惊又怒,想不到那女子如此狠辣,一语不合,竟将自己丢下万丈高空,待要纵声大骂,口颚却热辣辣酥麻如痹,连气也透不过来。
四方黑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险崖环绕,尖石兀立,自己正如同断线风筝,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壑急速坠落。
耳边风声呼呼,不断有鸟儿惊啼掠过,换作别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吓死,许宣虽然胆大包天,也骇得头皮如炸,肝胆尽寒,眼看着那乱石交错的崖底越来越近,一颗心几将从嗓子眼里蹦将而出。
左下方崖壁上有几株层叠相连的青松,如果能冲落在松盖上,或许能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他这般直落而下,与松树最靠外的枝桠少说也有两三丈的距离,就算他生龙活虎之时,也断难够着,何况此刻经脉俱断?
目光转处,忽然瞥见一条细丝在肩肘间飘摇飞舞,许宣心中一跳,泪蛛丝!生死攸关,来不及多想,急忙从从腰带中抽出一柄半尺来长的青黑匕首,将泪蛛丝一端缠缚其柄,另一端紧紧地绕在手掌上,奋起全力,朝崖壁上猛掷而去。
这柄匕首是许正亭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高丽国参商买来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铁制成,通体青黑薄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取名“龙牙”。原本是许正亭的防身宝物,此次许宣离京入川,为保独子平安,特将这匕首交与他使用。不想头遭出鞘,便派了这等用场。
“吃”地一声轻响,匕首直没岩壁,许宣手掌猛地被蛛丝勒紧,剧痛攻心,钟摆似的朝崖壁冲去。被他下坠的巨大冲势所拽,“龙牙”沿着岩壁势如破竹地朝下劈落,电光石火迸扬激溅。
云雾飞舞,崖壁上的松树迎面撞来。
许宣忍不住闭上双眼,纵声大叫,“劈啪”连声,松针枝桠不断地抽打在脸上、身上,刺疼如裂,接着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横亘的粗大树枝上,五脏六腑颠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朝后凌空飞跌。
所幸“龙牙”卡在石隙中,蛛丝又坚韧无比,他虽然摔飞出松树的荫盖之外,却被蛛丝回扯,又手舞足蹈地荡了回来,余势未衰,接连撞断了十几根枝桠,这才被下方那株伸出的岩松堪堪托住,摇摆不定。
卷一 云海仙踪 一、求药(5)
许宣惊魂未消,睁开眼,上下左右都是纵横交错的松枝,狂风鼓荡,身下横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将断裂。
左侧岩壁高达百丈,乱石嶙峋,长满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着这长达三丈的树干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没法儿攀到顶峰。
暮色渐深,猿啼四起,山壑里黑漆漆一片,他悬坐半空,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又是惊骇又是懊恼,想要大声呼救,又怕招来魔门妖类。左思右想,惟有拼死一试了。
于是他左臂抱住树干,右手抓紧泪蛛丝,反复拉扯,将“龙牙”从石隙中夺拔而出,拽回手中。而后趴伏在横亘的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岩壁爬去。
他经脉断毁,方才又被松树撞得气血郁结,疲乏虚弱已达极致,被狂风一吹,几次险些翻身摔落,所幸反应极快,急忙握刀插入树干,贴身紧伏。如此一寸挨着一寸,费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边。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呀呀”怪叫声,两只狼雕似是发现了他,当空盘旋了片刻,一齐朝他俯冲而至。
许宣大凛,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岩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挤到崖壁的石隙间,脚下一滑,顿时趔趄踏空,左手下意识地合握住刀柄,悬吊在岩壁边,双脚乱蹬。
狼雕尖啸声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上望,左脚踩住石坎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上一蹬,贴着岩石站在了一个凹入的浅罅中。
第一只狼雕尖叫着呼啸冲过,翅膀的长翎扫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划开一道缝隙。
还不等躲闪,第二只狼雕又已迎面冲到,探爪朝他抓来。许宣侧身抵靠岩壁,拔出“龙牙”胡乱挥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腾空飞去。
许宣松了口大气,周身冷汗浸透,几欲虚脱。低头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几百丈深,双脚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挥刀插在旁边的石壁上,稳住身形。
不料右手尖刀刚刚刺入,“嘭”地一声闷响,那块大石竟然塌裂开来,他肩膀失去依靠,顿时朝后翻身摔入。
许宣大吃一惊,来不及伸手抓住边上的石沿,便向后翻了几个滚,一屁股坐倒在乱石丛中。
尘土飞扬,四周竟是一个幽深的石洞,那两只狼雕呀呀怪叫,几次三番想要扑翅冲入,却被洞口的两块巨石挡住,只好盘旋了几圈,悻悻飞走。
许宣悬吊了半晌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下来,回头四望,洞窟高阔,右后方角落里有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再看洞口那迸裂的大石,每个重逾千斤,切面平整光滑,“龙牙”虽然锋利,也断不可能瞬间劈开。
他心中一动,难道早有人到过这里,劈裂了岩壁?倘若如此,洞角的甬道或许就是逃生之路了!精神大振,强撑着站起身,在洞口的树干上割了许多松脂,撕下衣袖,涂抹缠绕在枯枝上,而后用火石打着,举作火把,昂首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逦向上,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绊上一跤。
许宣扶着石壁走了许久,仍不见尽头,偶有一阵阴风刮来,腥臭扑鼻,寒毛尽乍。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免发怵,但既已走到这里,便已无法回头,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朝上走。
洞内越来越潮湿,火炬明灭,时时有水珠从头顶滴落。到了拐弯处,突听“仆仆”之声大作,许宣吓了一跳,来不及闪避,一大群蝙蝠业已迎面撞来,其中几只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处扑撞。
他一边挥舞火把,驱逐蝙蝠,一边贴壁侧行。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啊”地失声惊叫,急忙翻身避开。
几尺开外,赫然盘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衣衫破烂得只剩丝丝缕缕,颈骨上斜挂着一枚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右手骨上握着一柄青铁剑,锈迹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奇异的蓝光。
许宣顺着剑尖望去,只见前方石壁上刻着几行秀丽的大字,低声念道: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他向来喜欢声色犬马,通擅音律,才念了两句,便记起这首词乃徽宗朝周邦彦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心中暗觉奇怪,不知这骷髅是谁?瞧其残破的红裳碧裙,似乎是烟花女子,为何竟死在这峨嵋甬洞之中?临死之际,又为何要将这首词刻写壁上?
许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髅,更觉讶异。骷髅所挂的玉如意圆润剔透,鲜绿如春水,别说风尘女子,就算是巨富显贵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将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见底部刻了几个小字:
记去年、对着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这句词颇为陌生,一时想不起谁人所作。他收起玉如意,朝骷髅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许宣如果探听出姑娘身世,一定将这如意作为凭据,让你家人来此移葬。”绕过骷髅,继续朝上走去。
又走了三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渐渐转小,甬洞越来越狭窄,却始终不见出口。许宣正觉焦急,忽然瞧见地上青苔成片,水洼蜿蜒;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声。
他心下大喜,既然有水流入这里,必有出口无疑。当下追循水声,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两百多步,水流声越来越响,夹杂着隆隆轰鸣。又转过几个弯,突然狂风扑面,水珠乱舞,前方甬洞的尽头竟是一片天河奔泻似的瀑布。
其时明月在天,透过水帘,照得四壁银光摇动。
许宣还没奔到洞口,已被飞花碎玉似的水珠溅湿了半身。洞外青山环抱,夹着一湾碧湖,湖面距离他立身处仍有二十余丈高。瀑布从头顶怒吼着冲泄而下,撞击炸舞,震耳欲聋。
他死里逃生,激动难表,想要探头出去看个究竟,一时竟忘了地上满是湿漉漉的青苔,脚底蓦一打滑,顿时趔趄前冲,和着瀑布的飞流,凌空摔入碧湖之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摔得极为狼狈,加之他身体重伤未愈,被湖面迎胸拍打,只觉金星乱舞,腥甜喷涌,脏腑骨骼仿佛全都碎炸开来。冰凉的湖水从口鼻、耳朵一齐灌入,憋闷欲爆,双手胡乱划舞。
许宣不过略通水性,重伤之下,更没半点章法,慌乱惊惧,朝下急速沉落。正当他以为必死之际,手臂一紧,似是有人拽着他冲天飞起。水浪喷扬,夜空如洗,刹那间竟已冲起六七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