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嘉笑,“明早就回甘肃,到时我去你铺子里辞你。”

赵长卿点点头,并未再多问,微身一礼,便告辞了。

陈山在郑妙嘉走后又着人查了查赵长卿,这一查倒真查出些东西来,原本他是知道赵勇救过宋皇后的,又凑巧瑶瑶同赵长卿投缘,陈山想着,妇道人家有些来往也不是坏事,却不料赵长卿手眼通天的跟郑家还有渊源。不过,最令陈山惊诧的是,赵长卿同李掌柜紧密的生意合作。

商贾之事,哪怕真的日进斗金,于陈山的身份地位也并不看在眼里,但,从李掌柜那里查到李睿,李睿不过翰林之子,哪怕有个做礼部尚书的祖父,亦不至于令陈山另眼相待。关键是,这生意起初是宋皇后投的银子。

当初在叛军手里救下宋皇后除了赵家,还有位余家的余百户,相对于没有任何安排的余家,赵家当真是深藏不露。这赵长卿生为女儿身实在委屈了她的才干,若为男子,赵家前程不可限量!当然,就是现在,宋皇后稳坐凤仪中宫,嫡皇子养得健健康康,一朝宋家得势,凭着现在赵家与李掌柜紧密的生意合作,还有先时的救宋皇后性命之功,赵家少不得跟着鸡犬升天的。

可惜郑妙嘉如此维护赵长卿,说不得两人之间有不为人道的关系,不然家中尚有未婚配的弟弟,管赵长卿什么名声,这女人这般能干,谁娶了她就是娶一辈子的前程哪。

陈山问瑶瑶道,“要不要做些生意?”

“什么生意?”瑶瑶无甚兴趣。

陈山笑,“我看赵大夫颇有经商本领,你与她相近,若同她做些生意,也赚些体己银子。”

瑶瑶笑,“我要银子有什么用,有将军在,我不要银子。”

陈山就喜欢她无欲无求一心依赖自己的感觉,忍不住轻轻抚弄她的秀发,道,“我总在军中忙,你手头宽泛些,不要我不在,再让你受委屈。”

瑶瑶依在陈山肩头,“将军在,没人给我委屈受。”说着,叹口气,翘着嘴巴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往日可没对赵姐姐这样关心的?”她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自然察觉陈将军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陈山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两天来了个同窗,是赵大夫的旧识,他现在去帝都了,托我照看赵大夫呢。我想着,同窗都开了口,不好不关照赵大夫一些。她既擅做生意,军中门道多,与其便宜了外头那些商家,不若自家人发财,你掺上一股也是个意思。”

瑶瑶一笑道,“赵姐姐与我认识这么久,若是那等会钻营的人,怎么也要走一走我的路子的,赵姐姐却从未开过口。就是我们来往,无非点心吃食一些小玩意儿罢了。皆因她这样的脾气,才叫人敬重。不然若她真似外头那些削尖了脑袋的人一样,我们也不能来往这么久。于我,我不想见外头那些人,也不想别人来走我的路子,到时为难的还是将军。于她,她是个审慎的人。这话我只跟将军说,先时赵姐姐同渝表哥议亲的时候,军中生意掺一手何等容易,她都没插手。”

瑶瑶先剖白了一番,将话一转,“不过,将军一片好心,待赵姐姐来了,我问一问她。不论她应还是不应,都知将军的好意。只是,我先给将军泼一点冷水,这事,多半她是不应的。”

陈山笑,“你只管问一问,她应不应是她的事。”

瑶瑶笑一笑,问起赵长卿是同陈山的哪个同窗有关系,听到郑妙嘉乃左都御史之子时,瑶瑶连忙问道,“郑公子可婚配了?”

“尚无。”

瑶瑶又问郑妙嘉的年纪,叹道,“赵姐姐婚事几番不顺遂,这位郑公子如此照顾她,不知是不是对赵姐姐有意?”

陈山道,“这就不知道了。明年春闱,妙嘉必然要下场的。若是有意,赵大夫年纪已经不小,何不来提亲呢?只是若无意,何苦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叫我格外关照赵大夫?”

瑶瑶不了解郑妙嘉,自然更无从猜起,只得一笑,“赵姐姐素有主见,何况,郑公子虽是三品门第,赵姐姐也不差啊,赵姐姐这样的本领,谁娶了她都是一辈子的福分。”

瑶瑶择日请了赵长卿到家,说起做军中生意的事,瑶瑶笑,“将军同郑公子是少时同窗,交情一向很好。这军中生意不比别的,咱们是近水楼台,有将军关照着,比外头那些人便宜得多。”

赵长卿并没有立刻回绝,也没有立刻应下,她做生意这几年,对外头的门道也知道些,反是问,“瑶瑶,你呢?你要掺股吗?”

瑶瑶笑,“我要银子无用,若姐姐想做,分了我干股,我也是捐出去。”

瑶瑶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稍一思量便看出赵长卿的心意,感怀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若是想弄银子,哪里会这样麻烦去掺和军中的生意。外头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将军待我好,每天不知多少人递帖子想走我的门路,我一个都没见过。姐姐按自己的心意来就是,不必考虑我。”

听瑶瑶此话,赵长卿便不再犹豫,笑道,“那就劳妹妹帮我跟陈将军说一声,多谢他的好意,我也知军中的钱好挣,只是这军中生意自来是热门,但凡与军中做生意的,哪个没门路,哪个没关系呢。将军要提携我,就不知要在何处驳别人的面子。我如今不愁吃喝,咱们亲姐妹一般,真有难事也不会跟你们客气。军中生意还是算了。”

瑶瑶笑,“好,我会跟将军说的。”

说完了这些事,瑶瑶带赵长卿看她新做的衣裙,兴致来时,还叫了女乐班子,换了衣裳,在花园跳舞给赵长卿看。赵长卿还是头一遭看瑶瑶跳舞,赵长卿也是懂一点舞蹈的,但,见到瑶瑶跳舞时,她才明白什么是舞蹈。那种目眩神迷的美丽,何等夺人心魄。赵长卿想,天下谁不喜欢美丽的东西、美丽的人呢?我都喜欢。

她抬头见陈山不知何时到来,正静静的注视着跳舞的瑶瑶。

赵长卿对陈山微微欠身,悄然离去。

赵长卿婉拒了陈山的提议是不想给陈山添麻烦,也是不想用这种廉价的方式用掉郑妙嘉付出的人情。只是,赵长卿再料不到会这么快求到陈山头上。过了宋嘉语的及笄礼,夏家忽然出了事。

夏文的爹夏老爷原是因罪发落到边城的,当初纪让使了银子,军中都疏通好了,夏老爷告了病,只管在家里安生的过日子,不必去军中充役。结果,忽然一道军令便将夏老爷发落到了军中大牢里去。

夏家一个外来户,平日里宁可吃些亏,也不会去得罪人的。夏家与外并无怨仇,好端端的,何况已是使了银子的,谁会再去为难夏老爷?

纪让直接就找了赵长卿,还有夏文夏武兄弟,连带着纪诺,大家一道商量救夏老爷的事。纪让道,“我又往军中寻了人,那些人军阶不高,只说是上头的吩咐。我们都是外来的人,思量许久,并未得罪过谁。赵大夫,你可有得罪过军中的人?”

赵长卿抿抿唇,“我去问一问。”

夏文也想到了瑶瑶那里,道,“我陪你一道去。”

赵长卿道,“你与夏武多去狱中看望夏伯父,他见了你们心里就稳了。我去问问我爹,看军牢里可有相熟的人,疏通一下,也能叫夏伯父少吃些苦。”

纪让道,“这你放心,牢里我打点过了,已经与阿文瞧过,夏伯父还好。”

赵长卿便直接去了瑶瑶那里。

抓夏老爷不过上头一句话的事,放夏老爷也不过是陈山一句话的事。至于赵勇寻的军牢里的熟人,根本没怎么用,夏老爷便被放了出来。

瑶瑶叹道,“都是因我连累了姐姐。”接着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赵长卿,“我如今是城中有名的狐狸精,家中大奶奶的兄弟在军需处任个小官儿,因姐姐常来我这里,就招了人的眼。我寻常从不出门半步,就是偶有出去,必是与将军在一处的,那人动不得我,自然拿我身边的人做法。姐姐家里是六品门第,也不是好惹的,便从姐姐的生意着手了。将军知道这事气个半死,吩咐我好生跟姐姐赔礼。我就说嘛,军中好端端的怎会寻姐姐铺子里大夫家里的麻烦。”

赵长卿笑,“夏老爷已经被放出来了,身上也无大碍,哪里还要你来赔礼,这就外道了。其实我也虑到你这里了,不然也不能上门。我爹是在卫所做百户,实在不知道军中的事,不然悄不声的花些银子把夏老爷弄出来,也省得叫你为这个烦心。”

“我有什么烦心的,这种事寻常的很,烦心的是将军哪。”瑶瑶眉尖轻蹙,眼中一抹轻愁,“我就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也知军需是个肥差。大奶奶原是将军的姨母家表妹,将军把小舅兄安排在军需处,可见对小舅兄很看重,他又最是个要脸面要强的人,偏生是他的人打脸。将军回家前我劝了他许久,莫要因此迁怒。姐姐不是外人,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陈山简直气个半死,人家郑妙嘉刚托他照看赵长卿,陈山也有意交好赵家,不然不会有让赵长卿做军中生意的提议。赵长卿也是个稳得住的人,在军中生意面前犹不动心。赵长卿拒绝了陈山的提议,陈山并未着恼,反对赵长卿有几分另眼相待,觉着这小小女子行事与众不同。

结果,立刻出了小舅子兼表弟的事。

陈山不是没脑子的人,回家没去找妻子发火,也没去母亲那里,他直接与父亲说,“表弟不大稳重,前头撞死人的官司刚压下来,又生事非,长此以往,不是常法。”

陈将军问,“他又生事了?”

陈山把夏家的事简单说了,道,“夏家算什么,一个发配来的犯官,好端端的何必去为难人家。”

陈将军别有所指,“是啊,夏家算什么,你表弟也不是为了为难夏家。就为了个青楼妓|女,我看你是家也不要了!”

陈山不与父亲讨论瑶瑶出身,他又将赵家说了一通,道,“郑博刚升了左都御史,郑妙嘉临去帝都前特意从甘肃路到边城来,亲自托我照看赵大夫。那赵大夫的亲爹,就是当初在边城救了宋皇后的百户。赵百户的母亲出身边城朱家,刚致仕回边城的户部侍郎——朱侍郎,那是赵老太太的兄长。咱们做官,只恨不能多结些善缘,何苦与这样的人家结仇?”

一个夏家,陈将军不放在眼里。但,此时的赵家,陈将军就得考虑一二了。

陈将军笑,“郑博最是个耿直的,生个儿子倒忒个多情。”又道,“那个赵大夫,是不是就是以前楚将军家未娶进门的儿媳妇?怎么又与郑家人勾搭上了。”

“爹你这话可真是,没凭没据的,不好坏人家赵大夫名声。”

陈将军摆摆手,“我知道,又不会跟别人去说。”如今这些女人也了不得,一个个的恨不能通了天。“你表弟的事,我来处理。他也忒不像话了。”

陈山说完了表弟的事,就要退下。陈将军看着儿子道,“你这么大了,应当知道宠妾也不能灭妻的道理。若你屋里的事弄得清楚,也出不了夏家的事。”

陈山道,“我天天在军中忙,回来就是休息的,自然哪儿让我觉着舒坦我到哪儿去。我实在没精力回了家再哄女人。”

都是男人,陈将军叹道,“赶紧让你媳妇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女人就安分了。”

“又不是成亲一年两年,周氏都生了常哥儿,她生不出来,难道能怪我。我也盼着她赶紧生个儿子,安安生生的才好呢。上回去别院险些逼死阿瑶,母亲还说阿瑶不懂事,我倒信她是真贤良,如今怎样?就是给阿瑶看病的大夫,她这眼里都容不下。把常哥儿养得跟个丫头似的,还是叫母亲带着常哥儿吧。”老婆死活生不出来,陈山也不能干等着,于是庶长子就生在了前头,因有了庶长子,陈大奶奶更加着急自己的肚子。

陈将军皱眉道,“怎么跟老婆子嘴似的,难道还叫我操心你房里的事?去吧去吧!一点子女人的事都搞不定,你这辈子也有限了!”挥挥手,撵了陈山出去。

女人太厉害,如宋皇后或是赵长卿这种,寻常男人降伏不住。可,若是太笨,也叫人心烦。边镇不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陈将军自然不希望儿子因内宅的事分心。

陈将军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狠的。

间接结果是,凌大太太到赵家说话,对凌氏道,“不枉四姐儿婆家舅妈告一场,那天打雷霹的军需官已经被免了职。还赔了一万多两银子,这也够几辈子吃用的了。”

凌氏道,“是啊。可见还是有天理的。”

姑嫂两个念叨了一阵,晚上赵长卿也听说了,只是一笑,并未提及其中内情。倒是夏家举家来道谢,待送走夏家人,赵长卿方同凌家说了这事。凌氏吓个好歹,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跟爹爹说了,爹爹怕吓着母亲,没叫我说。”赵长卿直接推到自己老爹头上了。

凌氏跟赵长卿道,“以后给些寻常老百姓看看病就罢了,可别再去这些权贵人家,好端端的给人看病,倒看出祸事来。若人家夏老爷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悔都没地方悔去!”

赵长卿好脾气笑,“知道了。”

凌氏知这事不能怪儿子,唠叨道,“这富贵人家事情就是多,二房啊妾啊外室什么的,弄这么一屋子小的,正妻怎能痛快?寻那外室的不是也正常。”

赵长卿笑,“正妻不容易是真,做外室的难道就都是坏的?其实这原不是女人们的错,若男人一心一意,再出不了这样的事。说来说去都是男人的不是。”

凌氏叹,“话虽这样说,可富贵人家,有几个是没妾的?”

“咱家现在也养得起丫环婆子,爹爹就不是那样的人。”

凌氏心内一甜,笑,“你爹爹是老实人。”

“就得这样的老实人才好。”

“有件事,我还没跟蓉姐儿提,你向来有主意,帮我参谋参谋。”赵长卿素来有见识,别看赵蓉往日乖巧小意,有了大事,凌氏还是喜欢跟长女商量。凌氏道,“知府夫人似是看中阿蓉了呢。这两次见面,话里话外的总是赞阿蓉。”

赵长卿笑,“阿蓉早就与知府大人的千金交好,这事若真成了,起码姑嫂间相处不成问题了。知府家公子如何呢?只要人品好,这可是难得的一桩好亲事。”记得前世知府公子便是赵蓉的仰慕者之一,不想从前世到今生,知府公子的口味没有任何变化。

听赵长卿这样说,凌氏高兴道,“我也是这么想,到时再叫你爹出去打听打听知府家公子的品性,若是合适,待知府太太再跟我说,我就暗里应她几句。”

说了回小女儿的亲事,凌氏又对着长女发愁,“长卿,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赵长卿沉默片刻,方道,“我的姻缘也快到了吧,总不能在阿蓉后头嫁人。”

凌氏与赵勇说起两个女儿来,赵勇道,“我打听打听知府家的公子,要是个好孩子,这亲事还是很不错的。”

凌氏笑,“我说也是。还有一样,长卿的亲事,外头有人说的几个,她总是不愿意,这可怎么办?做姐姐的,总不能落在妹妹后头。我想着,若是阿白这次中了举,不如我跟苏先生提一提。先时长卿不愿意,无非是觉着阿白小她两岁,其实两岁算什么,如今阿白也是大小伙子了。”

赵勇还是老话,“我问问长卿再说。”

凌氏心里蹿火,道,“你总是惯着她,都是惯出来的毛病。谁家闺女十九还没婆家,我夜夜急得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做梦梦到她成亲能笑醒。”

赵勇自有主意,老神在在,“亲事不比别的,急不得。你先忙阿蓉的亲事吧。要头发掉的多就叫长卿给你开个方子。”守着个会医术的闺女,格外方便。

凌氏给丈夫噎个死,转身懒得再说话,随他们父女折腾去吧,看到时老在家里着不着急!

赵勇赵长卿这对父女是不急的,倒是赵蓉知道了知府太太打听她的亲事后,与凌氏道,“姐姐的事还没定下来,哪儿能先说我?就是知府太太求亲,也该先说姐姐的。”

凌氏只当小女儿乖巧懂事,欣慰笑道,“你姐姐的亲事急不来。这是你的缘分,人家相中的是你。我跟你爹爹都觉着知府家门第还可以,你爹爹着人去打听知府公子的品性,若是都可以,便定下来吧,你也及笄了。”

见拿赵长卿搪塞不住,赵蓉撇下嘴道,“知府家虽好,只是娘想一想,不往别处看,就咱们家,腾表哥自小就奔着科举功名的,十七上就中了秀才。更不必说阿白,比腾表兄还小一岁,十六就中了秀才。还有阿宁,明年也是要下场考秀才的人。阿宇年纪小,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官学。我常跟徐姐姐来往,徐公子跟姐姐一样的年纪,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做的诗连我都不如。门第好有什么用,那是徐知府的本事,又不是徐公子的本事。”

凌氏道,“就是徐公子没功名,以后捐个官儿一样是前程。关键是人品好,只要人品好,以后你日子顺遂。你小小年纪,也不知这些事,别管了,有我跟你爹替你操心呢。”

赵蓉不大乐意,暂时也没说什么,又道,“娘,宜华说她家里爹娘找了她来,想赎她出去呢。”

凌氏本就不大喜欢宜华,听小女儿这般说,并未多问,道,“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原打算在府里小厮里给她寻个女婿。既是她家里人来了,便放她出去吧。她服侍你一场,赎身银子倒也罢了,再赏她两匹料子给她做嫁妆,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

赵蓉笑应,“好。”

因着打发了宜华,凌氏难免问赵长卿一句,“永福的年纪也不小了,你心里有打算没?”

赵长卿笑,“母亲放心,我总不会亏待了永福。倒是宜华,母亲别嫌我多心,从没听她说过老家,她原是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的,后来给人牙子几道转卖,到了咱们府上。哪里来得父母?那丫头这般出去,定是寻了好去处的。”

凌氏不大信,道,“这怎么能?就是她想外嫁,直接跟我说一声,难道我会拦着?咱家又不是那等刻薄人家。”

“希望是我多想了才好。”

不得不说,赵长卿十分具有预见性。

只是赵长卿也未料到,皆因宜华,直惹出一桩天大的祸事!

赵家去朱家给朱老太太请安,刚没说几句话,就见朱大太太与朱六太太联袂而来,晚辈们自然又是一番见礼。凌氏初时没留意,还是那丫环接了小丫环捧上的茶奉给朱大太太时,凌氏给惊了一下子,她本就是无甚心机的人,立刻道,“宜华?这不是宜华吗?你怎么到老祖宗家来了?”

朱大太太心下恨的发抖,面上依旧笑着,“如今不叫宜华了,改名荷花。这丫头有福气,我准备调理好了,就把她放了给律哥儿做屋里人。”

到底曾是女儿贴身丫环,凌氏纵使小户出身也觉着脸上火辣辣的。朱大太太笑道,“还得多谢蓉姐儿,调理得这么好的丫头,这姑娘身边儿的大丫头就是不一样,格外温柔懂事些。”

赵蓉再也料不到宜华竟跟朱律有一腿,顿时气得不轻,只是想着朱大太太原是三品诰命,又是长辈,实在知要如何应答,只得六神无主的望向母亲凌氏。

凌氏脸色紫胀,浑身颤抖,话却说不上来。赵长卿拍拍母亲的手,笑着接了朱大太太的话,道,“大舅奶奶这话可不敢当。这丫头也是奇怪,前些日子好端端的说自己亲爹亲娘来赎她,我们家向来宽待下人,想着亲爹娘来赎,赎身银子也没要,我母亲还赏了她两匹大红料子做嫁妆,就放了她出去。荷花,你是怎么入得朱家,说一说,也叫我听个明白。你爹呢?你娘呢?”

赵长卿两句话就把荷花问得面色泛白,赵长卿微微笑道,“我们小户人家买个奴仆丫头,也得正经的经牙婆的手,一个个的挑过才成。大舅奶奶从哪儿买得这丫头?当真是极好的眼力。”

朱老太太默默的听了片刻,沉了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朱大太太忙换了一套说辞,糊弄着朱老太太道,“原是阿蓉的贴身大丫头,不知怎地,稀里糊涂的进府做了律哥儿屋里人。我正想着,这般不大合适,打算退了这丫头给阿蓉继续使唤呢。”

赵长卿一语诛心,“大舅奶奶这话就过了,我做大夫的人,荷花眉心已散,已非完璧,难道肚子里揣着律少爷的孩子再退回我家,那以后生下来是姓朱还是姓赵呢?”

不待朱大太太说什么,朱老太太将八十四的人了,半点不糊涂,这片刻间已明白了来龙去脉,抄起一个茶盅就摔到了朱大太太的脚下,怒斥,“我还没死,你就敢在我面前欺负到你妹妹的头上!待我闭了眼,你眼里还有谁!滚!”

朱大太太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脸上胀红说不出话。朱六太太忙劝,“老太太息怒…”

“你们妯娌有说有笑,想必这好主意也有你的一份吧!”朱老太太厉声一句话,朱六太太也不敢说话了。还是赵长卿见朱老太太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叫丫环取了静心丹来,服侍着朱老太太服了一粒,温声劝道,“不过一个丫头的事,里头误会是有的,老祖宗别大动肝火,都是我们晚辈的不是。”

朱老太太闭目长叹,道,“自你大舅爷出去做官,一晃将将四十年了,除了我去帝都住过一阵,他回边城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不多不少,只有八回。这些年,我身边所伴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你祖母是个心里有嘴里不会说的性子,我常说她笨,如今看来,这笨得人有笨的好处,起码子孙孝敬,比我这老婆子有后福。”

赵老太太也是头发花白的年纪了,见朱老太太伤感至此,不禁道,“母亲莫这样说,咱们都是母亲的儿女子孙呢。”

朱老太太叹道,“我在一日,你每月来看看我,这是咱们母女的情分。我若哪天不在了,你也不必再过来了。这个家,也就是这样了。”

“好了,都下去吧,我也累了。”

赵长卿自幼就常来给朱老太太请安,虽说比不得朱铃她们守着的亲近,这些年,与朱老太太也很有些情分。朱老太太是怎样辛苦的为这个家族费尽心血,赵长卿是眼见的,如今,朱老太太灰心至此,赵长卿亦是心下酸楚,含泪道,“老祖宗若是累了,不如去太爷别院住些日子,少来夫妻老来伴,彼此做个伴多好。老祖宗操心一辈子,也够了。”嫡亲儿孙,都凉薄至此!但凡朱大太太有一丝敬重之心,就不该将这种事拿到朱老太太面前说呀。

握住赵长卿的手,朱老太太老泪纵横。

朱老太太当天就有些不大好,不过三五日便起不来身了,朱太爷也自别院赶回了家中,看过朱老太太后,朱太爷吩咐长子道,“把你二弟、三弟、五弟都叫回来。”

朱大舅爷脸色十分憔悴,道,“儿子这就去写信。”

朱六舅爷跟了朱大舅爷一道,与兄长出了屋去,低声商量,“大哥,孙辈的也都叫回来吧。”

朱大舅爷哽咽,“也好。”他不是那等不孝子,尤其对母亲,很有些感情。这次辞官回乡也是想好生尽孝的,却不想母亲被自己的老妻气得一病不起,这叫朱大舅爷如何心安。若不是看着底下儿孙,朱大舅爷掐死朱大太太的心都有了。

朱大太太更是吓得不轻,她自恃帝都出身,娘家,兄弟子侄皆有官位,又一路随着丈夫显贵多年,的确有些看不上老家这些亲戚。就是对公婆,朱大太太说句良心话,鲜少在公婆跟前立过规矩,自然少些敬重。可是,这跟把婆婆气死是两码事啊!这事若传出去,她也不必活着了。只是如此家里都在着急朱老太太的身子,暂且顾不上她罢了。

与朱大太太一样心惊胆战还有朱六太太,这一位完全是想看热闹,结果热闹没瞧上,倒把自己折进去了。若别人家的事,朱六太太还可能会劝着朱大太太些,偏生是事关赵家,当初因朱庄的事,赵长卿来闹了一场,朱六太太早嫌够了赵家!何况,在她眼里,赵家还是当年赵老太太新寡,带着儿子上门求助几十两银子的赵家呢!如今赵勇不过做了百户,就这般不将朱家放在眼里,赵长卿一件小小丫头,便敢欺上门来将一门长辈骂得颜面全无!这叫朱六太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朱律与宜华有私,偷偷把人弄在外头养着,这事瞒不了人,也瞒不过人!朱大太太最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脾气,尤其宜华是赵蓉的贴身丫头,朱大太太一把邪火烧到赵家头上!朱六太太知道了只有看赵家笑话的,却不想酿出这样的事端来!同朱老太太多年婆媳,朱六太太如何不知道婆婆的厉害,当朱老太太点出她站干岸看热闹的事之时,朱六太太就知大事不妙,却再也料不到赵老太太因此事气到这番田地的!朱六太太既怕且悔,心事重重的,竟也跟着躺下了。只是朱六舅爷如何能饶得了她,不要说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搀也要叫人把朱六太太搀去!

朱明堂也打发人去甘肃府叫备考秋闱的儿子叫回来,袁氏几人都在轮班照顾朱老太太,私下同丈夫叹道,“老祖宗年前还说等庆哥儿中了举家里好生热闹热闹呢。”

朱明堂叹,“我先时还预备着,待老祖宗九十上,家里得大办。”

袁氏眼圈儿微红,“也怪我,笨嘴拙舌,没好好劝解老祖宗…”心里到底怪朱大太太行事不谨,星点儿大的事就拿到老人家面前嚷嚷,这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禁得起一场气。当然,还有自己的婆婆朱六太太…

事关长辈,朱明堂不好谈论,道,“别说这话,二姑妈每天过来,这把年纪了,别劳累了老人家,收拾几间上房请姑妈住下。”

“我早叫丫环收拾了屋子,二姑妈带着长卿住过来了。三姑妈也安排着住下了。不知道外嫁的三位姑妈回不回来?”

“先预备着吧。”

其实子孙们轮班也没什么用,朱太爷寸步不离的守着朱老太太,不过短短数日,朱太爷一头如漆黑发便熬得皓白如雪。便是有儿孙来劝朱太爷休息,朱太爷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悉数骂一顿撵出去。

袁氏私下央了赵长卿,“太爷也不比老太太小几岁,年轻人这么着尚吃不消,何况老人家。这么些儿孙,太爷就喜欢你了。长卿,你劝劝太爷,好歹歇一歇,真累着,咱们心里怎么能安呢。”

赵长卿道,“哪里用伯娘单独跟我说,我早劝过了。只是太爷要做的事,任谁都是劝不动的。太爷守着老太太,儿孙们在一畔,两个老人一起伺候就是了。”

袁氏忧心忡忡,“那也只得如此了。”

朱太爷依旧只喜欢赵长卿,他还时不时对赵长卿道,“人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如这老婆子,一辈子操不完的心;如我,一辈子吃喝玩乐;都是如此。其实,儿孙们来不来都一样,老婆子一辈子爱操心,想必她是愿意见一见他们的。就不知他们愿不愿意见这老婆子了。”

朱大舅爷的心情可想而知,道,“父亲这话,儿子羞愧欲死。”

朱太爷摆摆手,“说这些套话做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当没听到就是。你们这些庸人,如何能明白我的话,我是跟长卿说的。”

赵长卿温声道,“这世间,也只有父母会这样剖心剖肺的对子女了吧。”

朱太爷笑,“即便剖出心肺来,也得看人家稀不稀罕。朱家在我与老婆子手上发扬光大,纵使死了,也不算没面目见列祖列宗了。老大老六,我与老婆子不在了,你们可撑得起朱家?”

朱大舅爷忙道,“儿子们尚需父亲母亲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