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二姐好脾气的只笑不言。

凌四姐今天自然也穿戴的很华丽,头上的首饰是自聘礼中选出来的,都是嵌了宝石的。虽然宝石的成色不是上好,但相对于凌家的家境,已是相当华贵了。

凌大姐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的,小女儿年纪小,放在家里有婆婆看顾。姐妹几个,凌大姐脾气最软和,当初嫁人时,凌大太太最担心凌大姐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要受欺负,结果却是人强争不过命强。最软弱的凌大姐过得顺风顺水,成亲这几年给陈家添了两儿一女,肚皮这般争气,陈家直拿她当个活宝贝,当真是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凌二姐就不必提了,已经和离回家。凌三姐在年中生了个女儿,对于人丁单薄的林家是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目前正一意烧香拜佛求儿子中。

凌四姐今日定亲,姐妹们都来了,屋内一团热闹。

凌二太太被关了家庙,凌三姐生性就有见风使舵的本领,如今对长房一家客客气气亲亲热热,还往长房送过好几回东西。凌大太太都心下暗道,自从成了亲,三姐儿倒是格外懂事了。

故此,今日凌三姐儿过来,也是满嘴的好话,对着凌四姐赞了又赞。尤其见着凌大姐家的两个儿子,凌三姐那叫一个眼红+喜欢,恨不能抢一个回去。

知己的亲戚都是来得最早的,不一时,许家人也来了。自凌二姐同许涣和离之后,寻常日子,许大太太也不好上凌家的门。三月许涣成亲时,凌大太太只是打发人送了贺礼,去都没去的。当然,许大太太也很明白小姑子的心情,并不挑凌家的礼。如今凌四姐定亲,许家做为嫡亲的舅家,再没有不来的。

许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来了,余下许二太太、许三太太、许四太太、许五太太也都到了,凌大太太活到这个年纪,城府总有一些,再者是小女儿的好日子,她总不会砸自家的场子,俱都客气以待。

因客人来得多,属于大龄单身女青年的赵长卿同和离恢复自由身的凌二姐又被叫出来见客,同时也是做一下推销的意思。

大喜的日子,大家说的也都是喜庆的话。赵长卿真不明白朱曦为什么要来,见到朱曦的时候,赵长卿下意识的看了凌二姐一眼,凌二姐在看朱曦。朱曦倒是明丽大方,一笑道,“早上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今天四妹妹定亲的好日子,三爷叫我过来跟着热闹热闹。”

凌大太太的脸都变了,同样面目扭曲的不只是凌大太太,还有许大太太。其余许家四位太太那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到底事不干己,只是默不作声的看好戏罢了。

还是凌二姐好气度,她瞅了朱曦两眼,见自己老娘已是黑云罩顶,笑着上前道,“真是麻烦三少奶奶了,快坐吧。”

朱曦仿佛根本没注意两位侍立在婆婆身后的大嫂二嫂,自然优雅的坐下,还笑着跟凌氏、赵长卿打了招呼,又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凌二姐儿有些小尴尬,笑,“你叫我二姐儿就是了。”

朱曦眉心微动,笑的意味深长,“原来是妹妹。”婆婆见了她长吁短叹,太婆婆根本不乐意见她,俱是因这个女人而起,朱曦打量着凌二姐,心中的优越感就甭提了。

凌二姐很不适应地摆摆手,“你还是别叫我妹妹,我觉着怪别扭的。你跟三表兄好好过日子吧,也好好孝敬舅舅、舅母,遇事多体贴老人家的心意,就是孝顺了。”

竟然被个肥婆教导了!朱曦漂亮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凌二姐叫着赵长卿对凌大太太道,“娘,我跟卿妹妹进去瞧瞧四妹妹,你陪着舅母和姑妈说话吧。”她本就是个不爱生事的脾气。

凌大太太好容易憋下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去吧。”

朱曦还不死心的作张作致,一脸泫然欲泣的问凌二姐儿,“二姐儿是不是嫌了我?”

她能喜欢朱曦吗?凌二姐不知该怎么说,一时为难。凌三姐却是忍不住了,她虽以往不大喜欢凌二姐,觉着凌二姐窝囊,可今天看凌二姐对着朱曦都说不出个痛快话来,实在忍无可忍,随手一拨凌二姐就站在凌二姐前头去,脸色不善的对朱曦道,“你既知道我二姐嫌你,还问什么问!”凌三姐是得了凌二太太真传的人,当下一推凌二姐这个没用的,“你们进去!”把凌二姐与赵长卿撵走,凌三姐指着朱曦巴掌大的小脸儿冷笑连连,“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我二姐好脾气,你也别欺人太甚!还问我二姐嫌不嫌你,你瞅一瞅这屋里,有谁不嫌你!就是你婆婆许大太太,一样嫌你!屋里这满是姑妈、舅妈、伯娘、婶子,个顶个儿的都是长辈,你两个嫂子还在你婆婆后头站着服侍!你倒大咧咧的坐着!你好大的脸!”

“你不是姓朱的吗?不是说你们朱家书香传世,最有家教,最有规矩吗?似你这般不请自到,丢人现眼,目无尊长,臭不要脸!莫非这就是你们朱家的规矩!呸!!”凌三姐朝朱曦啐一口,横眉厉目的指着朱曦樱唇颤颤、眼含珠泪的美人脸骂道,“你敢掉一滴泪,在我家添晦气,你看我今天敢不敢大耳刮子抽死你!”

朱曦十几年的生命里接受的真不是这种明刀明枪你来我往恨不能直接扑上去厮打的泼妇教育,朱家向来是笑里藏刀、口中带箭、谈笑间杀人与无形。她何尝见过凌二姐这等泼才,一时间脸面全无,只得帕子一遮脸,呜呜呜的扭身跑了出去。

凌三姐冷哼一声,骂一句,“贱货!”也往里头去瞧凌四姐了。

凌三姐往里间儿一走,才看到凌二姐、赵长卿躲在门后头对她笑的那叫一个不自然,凌三姐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是在门后偷听了,暗骂一声,“二姐姐向来老实,定是赵长卿这奸鬼的主意在门后看我好戏。”凌三姐早学了个乖,自己老娘不被关在家庙,她自然不好寻赵长卿的晦气。

于是,三人一并往凌四姐屋里去,凌三姐没理赵长卿,直小声说凌二姐道,“二姐以后该拿出点厉害来,别总叫人欺负,今天险没气死我。”她真没替凌二姐出头的意思,完全是气不过凌二姐这般窝囊。

赵长卿心下思量,凌二姐是个有气度的人,但遇着朱曦这样不要个脸面的人,有时真就得要有凌三姐这么个“搅屎棍”才行,难得恭维她一句,“三姐姐今天真是威风厉害。”

凌三姐受用的哼了一声。

凌二姐笑,“其实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说句良心话,看她那西施捧心的样子,好看是好看,可也远比不上林老板的风姿。而且,她多丢脸哪,我看大舅母都呆了,明显大舅母没叫她来,是她自己非要来的。要是我,请我来我都不来。哎,若是许涣娶个比我强千百倍的,我可能得气一回。结果,许涣取了这么个除了比我漂亮,也没比我强多少的,我还生什么气?”

赵长卿也笑了,她跟朱家有亲,也不如跟凌家的近。再者,赵长卿跟凌二姐交情可比与朱曦的亲近多了。哎,看朱曦今天的表现就知道袁氏真的从未好生教导过这个庶女了。

三人笑一阵,去了凌四姐的屋子,寻别的姐妹说话去了。

凌四姐是客人都走了之后才知道朱曦来家里挑衅的事的,不禁冷笑,“我还以为许涣娶了怎么个女人,如今看来当真是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许涣这种贱人,也就配跟贱人在一起过。”

凌大太太道,“以往我都嫌你三姐姐拔尖儿要强,不讲个道理。今天真是亏得有你三姐姐这么个人,骂得那叫一个痛快。”

凌四姐笑,“是灰就比土热,三姐姐在姐妹间好强,当着外人,到底是一家子。”

“是啊。”

就是凌氏回家也罕见的赞了凌三姐两句,道,“有林太太教导着,你三姐姐如今有些样子了。”

赵长卿笑,“是啊,还知道婆婆坐着,媳妇要站在一畔服侍。”

凌氏摇头笑叹,“遇着林太太这样的婆婆,也是你三姐姐的福气,倒是曦姐儿,以往在老祖宗面前见她,看她都是寡言少语,弱不禁风的模样,怎知竟是这样的性情?”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赵长卿将茶递给母亲道,“母亲何时见玲姐姐如此失礼过,说到底,袁大伯娘不一定教导过她为人处世的规矩。跟着个做二房的亲娘,能学来什么好的?”何况朱曦那亲娘原本就是别人送给朱明堂的,真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凌氏点点头,呷口茶方道,“有时我出去应酬,也知有些人家娶媳妇极挑嫡庶的,当时我还不明白,想着,庶出的虽不比嫡出的,到底也是一家子的闺女,怎么就差这么多?如今方知这其中缘故。”想到朱曦今天丢人现眼的模样,凌氏啧啧道,“实在丢人。”

“这是自取其辱。”赵长卿也是头一遭知朱曦竟是这等性情,道,“谁也没请她。就是许大太太都着意没带她一起来,她自己上门,还敢拉着二姐姐的手叫妹妹,她真敢叫出口来!”

“是啊,你说怎生得这么大脸。”凌氏道,“要是换了第二个人,来都不会来。”说着,扑哧一笑,“合该她遇着你三姐姐,往日里我最嫌你三姐姐好的不学,只跟那泼妇学。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自从发生柳家的事,凌氏就简称凌二太太为泼妇了。就是待凌腾,也不比往时亲切了。当然,在凌腾时时拜访下,凌氏的态度又有一些松动的痕迹。

今天在凌家这一场,最难堪最生气最没面子的就是许大太太了。

朱曦不请自到,许大太太面儿上难看。朱曦被凌三姐骂走,许大太太面儿上更难看。

朱曦哭哭啼啼的跑了,许大太太还得跟凌大太太说好的,好在凌大太太听凌三姐骂的痛快,心情舒缓很多,见许大太太脸色灰败,还笑着客套两句,“我这三侄女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与二姐儿两样脾性,大嫂别见怪才好。”娶到朱曦这样的儿媳妇,凌大太太半点不同情许大太太,言语间便带出了几分。

许大太太当时没走,坐了一时方推说身子不适,起身告辞。凌大太太也没留她。

许大太太在车上哆嗦了一路,气的!直至一回家,许大太太打发了两个儿媳妇,怒不可遏的吩咐管事媳妇,“去后头院儿里把三少奶奶叫来!”许涣分了家,离父母住的也近,就隔了一堵墙,不在一个锅里刨饭吃而已。当然,隔了这一堵墙,朱曦便可自己当家做主,自由便宜的很。

朱曦来的时候额上扎着帕子,许大太太刚冷笑一声,“好一个病西施啊!”未待说第二句话,朱曦便身子一软,晕地上了。折腾着家里鸡飞狗跳寻医问药的一把脉,竟是有了身子!

许大太太盼许涣的儿子盼了五六年,如今朱曦有了,当是绝好的大喜事,但在凌家丢了这一场脸面,再听闻朱曦有了身子,许大太太纵使欢喜也是有限的。她吩咐人拿了两支参,便叫人把朱曦送回去了。

当天傍晚许涣回家知道朱曦有身孕的消息也很是欢喜,陪着朱曦说了许多贴心的话,听朱曦诉了半日苦楚,又在朱曦的劝说下来老宅给父母请安。许大太太还是说了一句,“以后别叫你媳妇去你姑妈家。”

许涣先听了朱曦的话过来的,当下皱眉道,“是母亲一直说对不住姑妈家,我才叫阿曦过去,想着缓和一下关系。我与二姐儿虽是和离了,到底还是表兄妹。阿曦一片好意过去,倒是那个凌三姐,早我就听说最是个泼才,今日幸而阿曦没事,若是气着阿曦,伤到腹中的孩子,我与林家没完!”

许大太太这等年纪,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儿子这话不禁冷笑道,“你要怎么跟林家没完!你媳妇倒真是好意,过去拉着二姐儿的手叫妹妹,亏她叫得出口!人家说她说的没半点错!”

“那个,本来就是表妹么。”

“表妹就表妹,叫什么妹妹!我听着都脸红!”许大太太道,“她既有身孕,还出门做什么!每日东颠西跑的,伤着我孙子,我饶不了她!”

许涣忙为媳妇辩道,“娘,阿曦也是今天才知道。”

“她不知道,她身边的婆子是做什么用的!一个个的光吃饭不干活!少奶奶什么时间没换洗,难道她们不知道!就是你媳妇年纪小,婆子也失职!若不是侥天之幸孩子没事,你后悔都没处后悔去!”许大太太怒道,“把余嬷嬷叫回来,我白放她在你媳妇身边,她竟连这等天大的事都未发觉,叫她回来吧!剩下的你媳妇陪嫁的那几个,我不好插手,让她自己处置。”

许涣都应了。

见儿子竟愚钝至此,许大太太也灰了心,淡淡道,“好了,我这里还有些桂圆红枣,刚命人收拾出来的,你一并给你媳妇带过去,叫她好生保重身子,给你生个儿子,延绵子嗣才是。别忘了去给你岳家报喜。”

“是。”许涣高兴的去了。

许大太太微微的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什么心都没了。

倒是许大老爷,回家时见到余嬷嬷在一畔说话,并未多问。许大太太见丈夫回来了,便打发余嬷嬷道,“你去吧,先在家歇两日,回来帮着我管管院里的事。”

余嬷嬷抹着眼睛,千恩万谢的去了。

许大老爷问,“余嬷嬷怎么了?”许家发家未久,家里的老人有限,余嬷嬷算是一个,自年轻时就在许大太太身边服侍。

许大太太叹,“没什么,我叫她回来当差。”

许大老爷何等精明,道,“不是把她给了老三媳妇么。”

许大太太心烦极了,摆摆手道,“别提了。”将朱曦何等丢脸的事同丈夫大致说了,道,“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余嬷嬷年轻就跟着咱们,家里穷苦的时候,连带着他们兄弟五个姐儿三个,都是余嬷嬷帮着带大的,她不是那等不细心的人,要是老三媳妇肯用她,她怎么会不知道老三媳妇有身子的事!这小狐媚子,仗着有三分颜色把老三迷得神魂颠倒,还自以为何等了不得!二姐儿相貌是不如她,别的比她强一千倍!”

许大老爷叹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过去吧。叫余嬷嬷回来当差是一样的,她不比别人,莫委屈了她。”

“我知道。”许大太太道,“今天我见了二姐儿,比先时苗条多了,样子也好看,说话行事透着大方。老三真是没福。”许大太太完全是忘了先时凌二姐没孩子时,她对凌二姐何等成见了。更忘了,先时她是何等样做睁眼瞎,任凭许涣与丫头厮混,在外置了外宅的。皆因有朱曦这一对比,凌二姐便成了天使的化身。

只是,世间哪有地方卖后悔药去?

其实许大太太不必抱怨,朱曦再狐媚子,论颜色尚不至无双绝艳,许涣听闻美人街的名声,一次偶见林老板之美貌倾城,顿时惊为天人,神痴魂迷,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不要再等第二更了,石头要出去吃饭,纵使回家再码,也会很晚的~~~~~

第156章

小纪账房是个极机敏的人,寻常有了空时而拎了东西往三仁药铺走动,他倒不是对谁有意思,他是为了打探消息。

赵长卿虽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人,毕竟是在边城土生土长,一些事情比起小纪账房同林老板还是熟的。就是林家铺子与街上那些地痞流氓握手言欢,也是赵长卿帮忙搭的线。倒不是赵长卿同那些人有多熟,主要是她武功惊人,在赵长卿当着一帮派小头头的面把个银锭子捏成花样子后,这些街面儿上的人见到她都客气三分。再者,赵长卿是开药铺子的,这些人成日打打杀杀,没少来她铺子里包扎。一来二去的,总混个面熟。初时林老板生了招是惹非的美人脸,没少被寻衅,林老板又不是轻易低头的人,时常与街面上的人冲突。后来知晓林老板竟与将军府有些关系,这些街面上的人也不想太得罪她,便想着找人说和说和,便寻了赵长卿做中人。就此,双方把酒言欢,林家铺子彻底太平。

因赵长卿心好,人也好说话,街坊小纪账房便时不时的过来说话搞外交,顺便打听些消息之类。

见小纪账房又拎了东西过来,赵长卿笑,“我正要去谢你,怎么你又带这许多东西来?”上次凌四姐定亲,铺子里只有苏先生和赵良栋,人手不够时,还是去隔壁借了小纪账房帮衬了一回。赵长卿方有此语。

小纪账房笑,“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什,我们家太太早上出门见有很好的红果卖,多买了一些,叫我给你们送来。”

赵长卿笑接了,道,“多谢了。”

赵良栋道,“卿姐姐不用谢阿诺,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不知来跟你打听什么事儿了。”那啥,不知为什么,赵良栋对于相貌教养举止谈吐皆佳的小纪账房实无半点好感,常掖揄小纪账房。

偏生小纪账房的道行比赵良栋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听赵良栋之语只是一笑道,“赵兄弟实在聪慧过人,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思说中了,倒叫我不好张嘴了。”

赵良栋白他一眼,心说这小子真不知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竟得以去给林老板做账房,真是好狗命!见姓纪的这般偌厚脸皮,赵良栋笑,“既不好张嘴,便莫张嘴了。”

小纪账房取了身上斜挎的水囊,倒了些炉上温着的姜丝水,见凌二姐正在一畔理帐,慢喝一口笑,“不好张嘴,也得张。”接着就跟赵长卿打听起许涣来。

小纪账房非常为难,道,“我们初来边城时,总有些不知根底的人来捣乱,好在如今我家铺子生意也稳当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做生意罢。近些天来,许家药行的三爷常来买料子,有客上门,我们做生意的自然高兴。只是许三爷近些天时不时来打听林姐姐的事,我若不说,他还恼怒,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小纪账房脸上要是半点看不出有什么“不知如何是好来”,他笑对赵长卿道,“林姐姐的脾气,寻常做生意还好,总能应付着。唉,许三爷总是上门,言语间不大稳重,林姐姐如今还和气着,不知以后如何呢?若哪一天林姐姐不高兴,伤了许三爷的面子,就不好了。我听说赵大夫与许家药行相熟…”

不待小纪账房说完,赵长卿已打断小纪账房的话道,“你找错人了。”许家的事,她才不乐意理会呢。许涣越倒霉越好。

还是凌二姐素来心宽,道,“我去跟大舅说一声吧。”若不知道倒罢了,许涣是死是活与她不相干,可怜的是许大老爷,那位林老板这短短数月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边城站稳脚跟,岂是好惹的。

凌二姐是管帐管库的人,冬日天寒,堂屋的火烧得旺,暖和,她便也到堂屋来干活理账。

小纪账房知凌二姐性子极好,见凌二姐这样说,便道,“多谢二姐了。”

凌二姐笑,“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还得谢你能提前给我大舅提个醒儿。我大舅为人再好不过,我不忍气看他这把年纪再为子孙之事劳心,理当跟他提一句。”

小纪账房真是好意,他出门离家漂泊日久,颇经了些坎坷,早非只凭意气之人。人生在世,和气生财,即便要发作,也要给人留一线才好。

赵长卿不应是因为赵长卿与许家无亲无故,怎好去指责许涣私德之事,哪怕她好意提醒,也讨人嫌的很。再者,在赵长卿看来,许涣完全自作自受。小纪账房原也不是说给赵长卿听的,他完全是意在沛公了。不出所料,凌二姐当真是良善心肠,二话没说便一口应下。

待回了家,赵长卿私下同苏先生道,“这小纪账房年纪轻轻便写得一手好字,为人也文雅,说话处理颇有章法,实不像寻常出身。”

苏先生道,“这世上,有难言之隐太多,你只要摆正寻常心就好,不要深究。”

赵长卿望着苏先生一笑,“先生言之有理。”

苏先生总觉着赵长卿这话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她早修炼出来的面皮,半点不觉异样,道,“明年阿白也十六了,我想让他试一试秀才试。”

赵长卿问,“是先生的意思,还是阿白的意思?”

苏先生道,“他现在正憋着劲儿念书,肯定是想下场一试的,试一试也好。”苏先生又道,“还得借小纪账房一用。”

苏先生买了几样果品,两坛好酒,叫苏白提着,带着赵长卿一并去拜访林老板。

时值傍晚,林老板正与小纪账房对账,见了街坊上门,林老板忙起身相迎,笑,“贵客临门,不胜荣幸。”

大家互见了礼,赵长卿笑,“早就想过来,就是一直见林姐姐铺子里生意忙,不好过来打扰。不知林姐姐同小纪账房何时有空闲?”

林老板聪明无比,当下笑道,“看来这提着礼不是来找我,是来找阿诺的。”说着回头瞥小纪账房一眼。

小纪账房颇是受宠若惊,“赵大夫有事吩咐就是,何须带这许多东西。”

苏先生笑,“贸昧上门,有事相求,小纪账房无须推辞。”便道明了来意,“阿白明年想下场考一考秀才,我那点子墨水,教些杂学还罢了,正经科举怕是不对路子。我看小纪账房是个有学问的,想请你帮阿白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小纪账房心里颇多思量,笑,“其实我学问也有限的很。”

林老板瞟小纪账房一眼,满是怀疑的问苏先生,“先生没弄错吧?你找阿诺帮阿白看文章?”上下打量纪诺一回,林老板耸耸肩,“他也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刚开始给我做帐房时,算盘都打不熟,连盘账的本事都是我教他的,他能帮阿白看文章?阿白可是准秀才!”

这种被心上人蔑视的感觉哟…好在小纪账房被林老板蔑视惯了的,很能适应一二。小纪账房是个温和性子,不动声色的对苏先生道,“以往在家乡时,家父也曾指点过我的文章,只是未曾考得一二功名便流落在外。不敢说指点,我毕竟长阿白两岁,似阿白这样有灵性的学子不多见了,我倒是想拜读拜读阿白的文章。”

林老板给小纪账房酸得直捂腮帮子,赵长卿笑问,“林姐姐是不是嘴巴不舒服?”

林老板道,“给阿诺酸倒了牙。”

纪诺瞪林老板一眼,苏白早有准备,见纪诺被林老板戏弄,忍了笑将袖中的文章奉上。纪诺徐徐展开,一目十行的看过,点点头道,“已经颇有文采了。似你这等文章,便是在江南文萃之地考个秀才也不难的文采是天分,有文采的人,写出的文章便极易感染人。你不缺文采,缺的是一些历练。你的文章,中秀才易,若明年下场,案首不敢说,一个廪生定是有的。就是秋闱,也在两可之间,若好生筹备,秋闱也能十拿九稳。磨炼几年,凭你的天分与勤奋,春闱亦非难事。难的是,取得一个出众的名次。”

苏白道,“阿诺哥,我除了会念书,别的就不大精通了。”

“会念书已经很了不起了。”纪诺一笑,他与三仁药铺是街坊,也稍稍了解苏先生的人品。唯有苏先生这样的母亲,方能养出苏白这样的孩子。有感于苏先生人品,纪诺并不绕弯子,道,“我看你的文章,文采飞扬,内容也颇为翔实,已经很不错。不过有一点,你破题借鉴了许多前人的观点。古时圣人的话自是没错的,就是现在科举的四书五经,照样是圣人所著。你想要有出众的名次,就要有过人的见解,然后以圣人之言为辅证,这才是最好的文章。再者,就是写出合考官胃口的文章来,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太太听闻邻居来访,便备了桌不错的席面儿,边城民风开放,何况两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人,什么男女大防之类就不必提了。于是团团坐了一席。

林太太是位颇为苍老的妇人,自面容上完全看不出是林老板的母亲来,说句良心话,说她是林老板的太奶奶都有人信。当然,林太太为人极是温和,这种想法只是各人心中一过便罢了,没人会对这个苍老的妇人说什么不好的话。尤其林太太好意备了酒水,赵长卿苏先生苏白均道了谢。

林太太心下欢喜,先劝了一回赵长卿苏先生等人,又道,“阿诺,你喜欢的糖醋萝卜,多吃一点。”

林老板道,“娘,随便买些大白萝卜放窖里给这小子吃就成。这种细细的水萝卜很贵的,一斤够买一屋子大白萝卜了,何必糟蹋?我又不喜欢吃萝卜。”

林太太嗔道,“白萝卜炖羊肉好吃,这个水萝卜糖醋好吃。苏大夫、赵大夫,别介意啊,我们辽东人都是直言爽快的人,阿茜更是如此。她心肠好,就是嘴直,常得罪人,偏我又是个无能无才的,要不是有阿诺在前头帮衬,我实在不放心。”

苏白很知道为小纪账房说话,道,“林大婶,阿诺哥很有学问哪,要是阿诺哥科举,肯定能考个功名出来。”

林太太惊喜道,“原来阿诺学问这么好。”

苏白笑,“是啊,反正比我强。”

林太太道,“阿诺,你这样有本领,以后还是去考个功名吧。”

纪诺假假谦虚,“就是念过几本书罢了。”或许是想到一些别的事,纪诺并未多说,微微一笑将话茬开,“明年考秀才,后年正是秋举之年。文章有不足是正常的,就是状元榜眼的文章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年纪小,莫因此就着急,慢慢调整就好。千万别因我一席话就大改了章法,那可就害了你。”

苏白正色应了。

与林家告辞时,天降微雪。

林太太命小丫环找了三把伞来,道,“路上千万小心些。”又道,“天晚了,阿诺,你穿上大衣裳送苏先生他们一程吧。”

纪诺去找衣裳穿,赵长卿笑,“婶子,不必了,我家就住后头,没有三步远的路。再者,虽说下雪,倒衬得夜间大亮,路也好辩,无妨的。”

林老板道,“提盏灯笼就是了。”又温声对林太太道,“赵家妹妹的武功好的很,娘不用担心。”

大家都这样说,林太太方罢了,一并送他们出门,望着他们走远,林家人方回了屋。

林太太在屋里悄悄问女儿,“阿茜,阿诺这样有才学,咱们可别误了他的前程,要不叫阿诺也去考个秀才试试。”

林老板饮了几盏酒,颊上微红,烛光之下,艳光更盛,懒懒道,“那得看他的意思。夜深了,娘,咱们也歇了吧。”

林太太见天时已晚,只将此事记在心上,暂且不提。

赵长卿苏先生苏白三个走在冷清的街上,赵长卿自撑一伞,提着灯笼照路。苏白撑一伞,一手搀着母亲的胳膊,苏先生另一边伞倒提着做个支杖。

赵长卿笑,“不知不觉的,好像一眨眼的工夫阿白就长大了。”

苏白听这话不禁抱怨,“卿姐姐就比我大两岁,你这话说的跟我娘似的。”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想着苏白小时候的白嫩可爱,赵长卿不禁笑出声来。苏白本就聪明过人,听赵长卿奸笑,不禁翻个白眼,生怕赵长卿拿他少时糗事说笑,忙道,“娘,阿诺哥还真是有学问。”

苏先生道,“难道你这么说。”苏白自幼念书出众,少年的傲气也是有一些的。

苏白道,“那天致仕的王老尚书也去了学里,山长拿了我们的文章给王老尚书品评,王老尚书看过我的文章,说的意思与今天阿诺哥说的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