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斗十年,相缠四年,百河千川万丈广疆,刀光剑影几国征战,终得一日,她与他同着衮冕,执手上殿。
不由心颤。
明明是真地,却偏偏不敢信这是真的。
他紧紧握着她地手,一步一步走上去,待入座前稍稍停了一下,扭头看她,另一手将那冷剑横递过来,低眼哑声道:“…替我拿一下。”
她尚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地握住那剑。
下一瞬便被他轻拽回身,落座,衮服鼓张,带起薄风一阵。
她微怔,置剑于膝,不解他之意,一切都太快,只见殿外两军将校由祗候舍人引着鱼贯入殿,分列殿中左右两侧。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搁在二座之间合而无缝地雕龙扶手之上。
她望着下面黑压压地二国军臣,分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可却忽然统统变得不真切起来。
脑中刹然间空白,恍惚一片。
耳边传来殿外阁门使高声宣敕北戬使臣朝献拜降之声,又闻他开口准觐,未过多久,便听得殿内众人回身错甲之声。
北戬皇五子进殿,副使随后,手捧已定国书,趋步上前,至御座之下。
有中宛降臣礼官在下,依礼审问讫,按旨放罪。
呈国书于二帝王座之上。
她怔然看着下面这一切,仍旧回不过神来,手忽然被他用力一攥,才陡一抽气,刹那间神回眸转。
北戬使副前后立于两面军臣之间,待礼官宣敕毕,便冲上俯伏而跪,行臣子三叩大礼。
高呼三声万岁。
声音荡在这大殿之中,撞击四壁,又震回她耳中。
就在这余音未消之时,手又被他轻攥一下,耳边恍恍传来他低至极致、碎哑不拾的声音---
“别恨我。”
她遽然侧头,不顾下面跪着地北戬皇子,不顾其余众数依礼正跪而伏身于下的两军将校们,只看向他。
他脊骨仍旧直挺,帝气雍容如常,薄唇紧抿,容肃而苍,一双陡闪褐眸…慢慢地阖了下来。
下面百余臣子齐拜二帝、山呼万岁之声恰时响起。
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握着她手的大掌,一点一点硬下去,一点一点冷下去…
却始终将她攥得紧紧。
她人如石化,胸口血液崩沸,又冻凝成冰,无法呼吸。
耳膜疯狂在颤。
往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来,瞬间便将她淹没至溺。
…真想能一直握着你地手,再也不放。
…天下苍生万物不扰我心,唯惧一事而已。
…诺大天下,泱泱之世,战且未休,疆尚未定,我不会不在,你身旁。
…若能早些这样,该多好。
…我等不及。
…以后,都依你。
…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她被他攥着地手微微在抖,随着他一点点冷下去,握着剑的另一手却滚烫滚烫,如火淬铁。
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痛。
别恨我。
至死…
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四十三
百人俯伏,额手贴地,青甲苍茫寒冽甚。
殿外金阳映雪灿茫落,殿内阴霾逼人戾气扑。
满殿寂静无声。
“退殿。”
她开口,浑身冷冰,素齿都在颤。
不令平身,不犒降使,不摆殿宴,只道退殿…
实不合礼矩。
跪拜百臣,黑压压一殿,却无一人起动,但等她再言。
她浑身骨节都在响,碎的碎断的断,裂骨入肌,刺痛万分,被他凉寒大掌握住的右手已无知感,眼底渐渐腾起血雾。
心头大火遽燃——
“退殿!”
语烈声扬,响震一殿人心。
她左手猛地握剑一收,剑鞘碰座,击起寒战一音。
殿中俯臣左右两列之首近在御座之下,谢明远同方恺闻此异声,不约而同抬眼,悄然朝上望来。
一望之下,又不约而同陷眉大惊,叩首之下蓦然起身。
二人对视一眼,疾速分令两军将校退殿,又令阁门使及祗候舍人领北戬使副退下,才回身对座跪下。
她坐着,一言不发,看着殿中错乱之象,眼底血色愈浓。
心中战鼓之声激擂不止,眼中兵尘马埃纷杳不休,人似寒冰一块,半天动不得。
他笑,他怒,他玄锦挥展,他铁甲硬悍,他纵马昂扬驰骋沙场。他雍华无致肃摄政堂…
幕幕之象在眼前飞闪而过。
眼底血化成冰。
冰融作水。
心底苍凉一片,痛也不知。
…“陛下。”
二人在下不知唤了她多少声,她才略闻一音,神似回转,动眸朝下看去。
谢明远逆颜相视。低声道:“陛下,臣立时去传苏院判入殿,还请陛下于殿中莫慌…”
她仍然僵着,右手指寒,心似遭刃狠划一道,滚血生溅。
就算苏祥来…
又有何用!
谢明远等不到她应,兀自掀甲起身,飞快扫了方恺一眼。(手机阅读.cn)头也不回地大步出殿。
方恺亦起,踌躇之下上前两步,立于御座之下,声音压得轻低,禀道:“陛下莫恸,邺齐皇帝陛下他并未…”
她听清方恺之言,浑身巨颤,猛地侧过头,重又朝他看去。
他身靠于御座之背,颈首微垂。好似睡着了一般。
依稀可见胸口微起微伏。
她看着他,心底血凝,复又裂开,滚滚失得激浪铺天盖地朝她压过来。头晕一刹,闭了眼。
泪水合于眼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