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矢!”狄风手中长枪落下,声似洪涛!
五千臂弩齐齐而震,弩矢镞尖雪亮纷乱,如雨幕一般跃天而下,正落于中宛骑兵侧翼!
马翻人倒,一尸隔去数人生。
一百步之差,中宛大军前后两翼遽转,挽弓而上。
“再放!”狄风长枪二落,厉声又令!
千矢再至,马嘶哀鸣之声响动平原大地,血腥味浓洌扑鼻。
狄风深吸一口气,猛地驰转向东,回身高喝道:“掉头!向江南面的祭百坡疾行!”
五千将士俯身按缰,拼命将朝前猛冲地战马勒转掉头,顺着卷沙而过的平原狂风往南行去!
身后中宛大军已乱,无人能料到竟会在此受邰骑兵突袭,过了数瞬才重整马阵,而后人马都似疯了一般,齐齐掉头狂追而来,誓要报先前之仇!
风在鸣,地在颤,一步一踏阴阳,二步一踏生死。
狄风狠狠抽鞭策马,在前领阵疾速奔驰,口鼻中已灌满了沙土,呛得呼吸不得,却不能停,也没法停!
只有将中宛骑兵远远背行引开,才能让方恺麾下两万多人占得时利,回城驻防!
五千将士们地命此时此刻攥于他手中,身后数万中宛大军越追越近,惟一能求生的希望便只在南面百里处的祭百坡。
过了祭百坡,便是巍州多山地貌,中宛骑兵优势再占不得,想要追剿千人之众便是难事!
而且…
祭百坡之后更是邺齐大军将至的必经之路,只要贺喜能率军赶到,那便能与他合力抵住中宛骑兵之攻,哪怕南岵出兵亦不俱!
马行飞快,百里之距将过,前方祭百坡远远在现,身后中宛大军的马踏人吼之声亦是更近。
狄风右手掌缰握枪,腾出左手飞快地抹了一把眼前尘沙,又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甲下胸膛火热滚烫,心在狂跳,直身朝前望去——
远方目之所及之处,无人无马,更不见邺齐大军的半面军旗。
狂跳地心骤停,胸腔沸血凝止。
他急急喘了几口气,手攥紧了缰绳,脸上隐隐在抽搐。人几要翻至马下,费力俯身贴马,才压下了心中冰棱相刺之感,掌间虎口微裂,有血渗出。染红马缰一寸。
五千人马疾行至祭百坡上,前方谷口窄入,旁有苍藤,一派萧索之象。
狄风于马上转身回望,已能看见不远处中宛大军的银甲之光,不由心生急火,四处横扫一番,蓦地横枪向前。勒令全数人马,高声喝道:“入谷后抽剑砍断藤木,身上带了火折子地尽数燃着焚木!”
以火阻战,下之下策。
若是于此纵火,挡了中宛大军也挡了风圣军自己,如若南岵出兵自谷后来袭,亦是一败而死。
但此时此刻,不能退便只能进,能挡一时是一时,莫论何人。都想不出更好地良策来了!
五千将士们纵有不甘亦无它法,只得前后驱马而过,纷纷抽剑砍断道边木枝藤丫,先行过谷地人早已弃马不顾。转身奋力斩断更多的枝藤,拼命朝谷口堆。
狄风居于最后,手持长枪将遍地断枝扫聚成堆,满腔满眼都是火,手在抖心在颤,眼望这五千名同他出生入死多年地将士们,一心苍凉不可耐。
到底是…
错信了。
虎口裂处触枪而痛,然心更痛。
身后杀嚎之声更响。回头便见中宛骑兵前锋已过祭百坡,凛凛银枪之尖直指谷口。
狄风蓦地回身,对仍在斩枝堆藤的将士们高声喝道:“点火!”
站在谷口处地士兵们摸出火折子,眼望前方疾行而来地中宛骑兵,眸间俱是怒火,却迟迟不点火燃木。
甚有几人已回身去拉马。想要出谷再同中宛骑兵一战!
狄风急身策马至另一头未来得及堆藤之处。拼命用力砍断几枝突出来地枝丫,长枪指前。而后又大喝一声:“若有想出谷者,都从我身上踏过去!点火!”
吹火落折,火星四溅,青赤浅苗触木而燃,熊熊火焰自那一头簇然腾起,一路直烧而来!
狄风眼角余光瞥见中宛骑兵银甲及近,这才收枪,一拽马缰,策马翻过眼前尚未燃至地枝藤,入得谷口另一侧。
马蹄扬踏之时,甲胄之下轻脆一声玉裂之声,有物沿甲滑落掉地。
前方火焰娑娑而燃,下一瞬便至身后。
他蓦然回身,透过那火焰遽升青烟看过去。
那一侧地砂石地上,白玉清透明亮,在火光下格外惑耀人
狄。御。细碎瓶纹。双雕麒麟。
玄绶遇火便着,瞬时燃焦成炭。
他心底陡然痛得一抽,想也未想,反身策马,扬鞭翻火而过!
“将军!”“将军!”“将军!”…
将士们在他身后大声狂叫,声嘶力竭,穷尽其力,声响震耳。
可他却是听不见。
未及下马拾玉,远处便传来弦铮箭啸之声,马儿前蹄一屈,哀鸣一声,轰然跪地而倒。
他从马上滚落,甲胄重重磕在砂石硬地之上,盔翻缨掉,手背上的皮擦破一片。
苍水白玉,近在眼前。
身后火焰越燃越高,将士们泣血高呼之声穿过烟雾,久久不休。
他咬牙,费力跪起身,伸手去拾那玉。
又是一声箭啸。
右足踝间剧痛,镞尖入骨而裂。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握紧那玉,身子歪倒至一侧。
浑身俱疲,心间亦乏。
眼前烟雾缭绕,耳边嗡嗡作鸣,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惟一能看清地就只有那一双眼一张唇,惟一能听见的便只有那一句句一声声。
她地手那么温柔地触过他的腰。
她笑,她开口。
保你平安。
她眼眶泛红,却还在笑。
许你千倾良田,再也不叫你受征战之苦。
身上甲胄被火熏得滚烫,隐约可见其后有几名将士手持长枪跃火而出,挡在他身前。有枪鸣,有剑响,有血溅落,有人在嚎有人在笑。
胸口猝然一痛,又有箭至。
他咬牙,眼皮却沉,终是抵不过浓浓乏意,缓缓阖了下来。
掌间苍水玉,冰凉沁心。
臣一生不卸甲胄,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若是他离了她,可还有人能护得了她。
可还有人能陪她这么多年。
可还有人能知她其实,不过只是个女子。
恍恍之间,人又回至西苑林间,翠木碧天,鸟鸣人笑,她在马儿身上,眸亮颜灿,冲着他笑,那么美。
扶着她,一生都不松手。
原来只道,这一生竟是这么长,竟是这么苦。
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