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他于邰涗大军阵前,为将者,再辱不及此。

狄风心底沉沉,眼中黯了颜色,低声开口:“兵阵不敢动,陛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贺喜剑柄向下稍压,“朕此时一走,你护驾不力,罪加一等。麾下将士不服,朝中又无容身之地,非死即流,你留在邰涗,还有何用。”

狄风猛地抬头,大惊,他…

贺喜手腕轻动,剑尖收离,只近狄风身前一寸,声音压得极低:“朕走,你领军来追。逼邺齐大军破南岵西境而入,你才可立功。”

狄风咬牙,看着他。

贺喜嘴角微扬,策马驱近一步,“你以为朕不知她心中的打算?”

狄风心中潮起潮落,喉头梗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人…如何能知道她的打算!

本以为贺喜意在羞辱他,何曾想到,这人心思如此之沉,用计如此之绝!

他看着贺喜,心底转念间便定了心思,低低吼出一声:“走!”

不及贺喜再言,他手中之剑一出,狠划贺喜身下马臀,待那战马嘶鸣发狂猛冲之时,自己飞快策马上前,挡在风圣军阵口,扬手以剑指天,压阵不动。

贺喜人马之影朝东奔驰而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将军!”

“将军!”

“将军!”

身后邰涗大军吼声震天,人马俱动,怒不可忍。

狄风冷眼回身,唤一路斥候过来,“去探邺齐大军此时行至何处,探完疾速回来相禀!”

又唤三名都指挥使来,“各领麾下将士,近陛下车侧护驾!”

而后回望大军,“留此待命,待我禀过圣上,便去追袭邺齐大军!”

阵前将士群情激涌,呼声不断,甲胄抖动之音传至阵后车驾之处,令人心惊。

前面黑漆漆压成一片,事成何由,英欢于车中根本看不清。

只见得沙飞沙扬,贺喜与狄风策马相近,剑起剑落之间二人骤停,随后贺喜便飞马而走,狄风在阵前亦不知吩咐着些什么。

沈无尘与吕封早已下车,二人俱是胆战万分,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英欢眼望阵前,就见狄风扬鞭抽马,飞快驭马过来。

他翻身下马,人近御驾,而后低了头,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是何心思,他全明白。”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二十九

英欢闻得此言,人一下便僵了。

她抑住怒火,“他要如何?”

狄风低声道:“让臣率军相追,将他逼入南岵西境。”

英欢脑中思虑陡转万变,阵前诸事连成一片自眼前晃过,随即顿明!

她望贺喜相助,其意并非仅在解狄风之困。

若邺齐大军前来扰驾,邰涗便断无让道与之入南岵之理,纵是她先前应了他,邰涗国中朝上亦不会同意!

邰涗内乱留尾未平,国力不堪兴兵举事,她实不愿与其相缠,所以才出此策,所谓其后贬狄风至东境以成南岵之事,不过是骗他罢了。

…却没料到,他比她更绝,竟放大军先行,孤身赴此,逼狄风出手,迫狄风相追,势必要让邰涗与邺齐抵死相缠。

这天下,有她便有他,她的心思瞒不过他,他的手段亦只是为了她!

英欢看着狄风,微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有火,“便依他所说。待他入南岵后,朕着龚明德将他麾下大军全数与你,你且留境不归,京中诸事朕替你办妥。”

狄风点头,随即欲走,却又被英欢叫住。

她抿了抿唇,脸色冰冷,“他既是这般逼你,那你也别手软。逐州至秦山以西诸地,太少。”

狄风握剑之腕僵了一瞬,指节泛白,“陛下的意思…”

英欢眼眸似星,手指划过马车窗橼,“逐州。”她停了一下,盯紧狄风,“朕不论你用何手段,将逐州取了。”

逐州,要塞之地。他肯许她逐州以西,却独独舍不得将逐州一并与她。

他曾败狄风于逐州,若是狄风此次能将逐州夺了,不知他会是何心境。

他既是出尔反尔,那便不要怪她不仁不义。

邺齐大军既过秦山,便有南岵重兵相迫,无论如何也无力分兵南下去救逐州,若是等邺齐上东、下东及平京三道调兵,亦是比不上狄风快。

她信他一回,他却拿着信任来算计她。

如若他会信她,那他便只得后悔的份!

心思既定,便容不得旁人质疑,她望向狄风,轻声道:“朕许你临机专断之权,天塌下来,有朕在京中替你扛着。”

秦山以西的南岵诸地,她心中此时是一点都不稀罕,她要逐州,只要逐州,她就是要让那人尝尝这心僵的滋味!

狄风看了她一眼,嘴唇略动,想要开口,却终是未言,只是点点头,“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英欢轻轻摆手,目光瞥向远处车下沈无尘一侧,淡淡扫过一眼,又对狄风道:“去罢。”

狄风将剑换手,欲走却不放心,回身道:“只留三都指挥的兵力护驾,臣怕…”

英欢低笑,“没了邺齐大军,还有何可怕的。”

没了他,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世上,也就只有他,能够让她提心破胆,日比年长。

狄风低头,领命而退,翻身上马之时动作略有迟缓,身下马儿狂抖鬃毛,一副不耐之态。

远处风圣军早已整阵待发,黑压压的铁甲铜壁,散发着渗人的气势。

黑底赤字帅旗迎风而扬,大大的“狄”字笔笔刚硬,甚有威势。

狄风挂剑上腰,转头朝东边望去,天边地平线处沙随风滚,隐隐而动。

逐州,逐州…

她要逐州,那他便将逐州夺来给她!

……

邰涗大历十一年八月十七日,上出凉城,遇袭。

时邺齐大军拔营东进,上命右骁卫上将军狄风率风圣军疾行,迫敌至南岵西境乃止。

八月二十日,邺齐大军破浔桑,大败南岵大军于汾水之滨。

八月二十二日,上于京中下诏,右骁卫上将军狄风护驾有功,着其统风圣军并龚明德部留境待守,暂不归京。

八月二十四日,邺齐上东道大军自逐州一路北上,连下南岵邯陵、幽洛二城,过秦山,与何平生之部汇于交河之东。

八月二十六日,狄风之部沿境南下,直逼逐州。

……

景欢殿内夏意熏人,铜洗盛冰摆了一圈,仍是热。

英欢倚在御塌边上,眼微闭,垂在床边的手上握了本书,一点点地往下滑。

塌边宫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待那书快要脱出她掌间时,飞快地弯腰伸手,将书接住,才直起身子,一抬眼,就见英欢醒了,长睫轻掀,眼中似蒙了层雾。

“朕睡了多久?”英欢蹙眉,抬手去揉额角。

宫女将书卷搁置她枕侧,轻声道:“陛下才合眼没多久,就自己醒了。”她望一眼,见英欢无甚表情,便大着胆子继续道:“陛下自凉城回京已有四日,殿中夜夜烛火不熄,陛下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英欢眉头更紧,撑塌起身,“枢府可有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