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将她的手拉至背后,“那一日与邵远之部于门峡山战,邵远副将纵马来袭,这一刀我本可避开,但见邵远于百步外观望,所以才同那人交手,砍那人下马之时侧避而受了这一刀,而后回营着人传出我已身亡的假讯,这才诱得邵远率军当夜前来袭营,否则哪里能得这么快便将他打残。”

他语气云淡风轻,似是在讲他人之事,于己丝毫无关。

英欢手指冰凉,心中竟在发抖。

她知这人的性子天地不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他怎能对自己也这般狠!

…他对自己尚且如此,对旁人又能存得什么真心?

兀自怔愣时,耳边忽然一热,却是他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当时心中想的只是…早些灭了邵远,便可早日见你。”

英欢眼睫微眨,将手从他身后抽回来,这话…

不可信的罢。

他心中究竟如何,只他自己才知道。

贺喜握住她沾了血的指,紧紧攥于掌心,垂眼看她,眼中水火交映,“信我一次,是不是就那么难?”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二十一

英欢看他一眼,使劲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巾帕换手,探上他肩后,轻点血珠,“信你?”

语气冷冷,甚是讽刺。

贺喜垂眼,拨开她的胳膊,转身往殿角走了几步,坐于床侧,双手撑膝,“十年了,不论何事,只要同你有关,都让人心神俱疲。”

英欢手攥巾帕,“你又何尝不是。”

走过去将帕子丢进铜洗中,清水中漾起一片红丝,她心口一抽,默叹一声,拿出来绞干,扭头去看他。

贺喜身子略偏,似是凝神在想什么事。

这人的侧脸,怎看都是俊。

宽肩长臂,精窄的腰身,两条长腿将玄紫色锦裤撑得有棱有角。

英欢脸上微热,转身往另一侧走去,倘若他不是贺喜,贺喜不是他,该是多好…

想起杵州那一夜,她只当他是寻常男子,她禁不住想要去碰他。

现在已知他是何人,可眼下再看他,那感觉侵入心底,又在隐隐作祟。

她恼自己,咬咬唇,还是开了矮柜,从底层抽出件白锦罗衫,抖开,用力从中撕裂。

行宫诸殿中的物什都是为她而备,全是女子所用。

贺喜听见声音,回头来看,“做什么?”

英欢朝他走两步,眼睛望着他肩上的伤,“难不成明日就想这样回去?”

贺喜眼中动了动,一低头,嘴角弯起,“口口声声说是恨我,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眼下这般又是为何。”

低低的声音,带了叹息之意。

她听了,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疼。

他…

到底几句是真,几句是假,真心或有,但又能得几分。

手将罗衫撕成布条,打结,系成一长条。

英欢走至他身旁,低头看他的肩,手有些抖,半天落不下去。

贺喜忽然抬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拽,扯她跌在他腿上,拉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肩,将布条的一头甩至身后。

英欢未及反应过来时,他便已锁住她的腰,头凑过来,热烫的气息喷在她颈侧,“动手啊。”

声音又沉又哑,撞至她心尖,叫她浑身发麻。

英欢垂眼,手环过他的腰,探至他背后,拉过布条,缠过他左腹,再绕上去…手却被他猛地压在胸口,动弹不得。

掌下,他的心在跳,一下又一下。

他咬她耳垂,闷声道:“信我一次,是不是真的这么难?”

又问了一遍。

英欢躲不开,动不得,握着布条的手用力一拉,换来他吃痛的低哼声。

她将布条又绕了半圈,才颤声开口道:“是。”

才吐出一个字,他便飞快一动,转而去咬她嘴唇。

是狠狠的一下,她痛得呼出声来。

他下巴压着她的肩,突出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得他语气急躁,似是含怒,“只因看了那珠簪,便亲率邺齐精锐之师入邰涗境内助你退敌,你还想我怎样?”

英欢开口亦是带了气,冷笑道:“邺齐上东道赶赴西境的十五万大军,又是什么?你叫人怎么信你?”

贺喜搁在她腰间的大掌攥得咯咯响,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后忽然将她的身子拉后了些,抬眼盯住她,“那十五万大军,意不在邰涗。”

英欢眯眸,嘴唇稍动,身子又被他按回怀中。

他眼中有火,“白日里在城外,是故意叫你误会了去。否则你早对我下手了…”

她顾不得多想,“此时说出来,谁知你是真是假?难道就不怕我现下将你杀了?”

贺喜搂紧她,竟在低笑,“我非死不可么?…你,此刻还忍心下手么?”

英欢心头腾火,手飞快地在他肩侧将布条打了个结,“你死了,邺齐就会大乱,邰涗自会得利。”

他眼中幽深,大掌顺着她的腰慢慢移下去,“但你就是下不了手。”

她心上一抖,不禁气结,恨不能再将他肩上之伤狠攥一把,“平生不曾见过似你这般无耻之人。”

贺喜揉着她的翘臀,看着她脸色陡然转绯,扯扯嘴角,“在下亦没见过似你这般狠心的女人。”

他顿了一下,又补道:“而且口是心非。”

而后悠悠笑开来,看着她。

英欢又气又羞,握拳便朝他胸口捶去,谁料他却不闪躲,待她粉拳近身的一刹,忽然向后避去,身子倒在床上,将她勾至自己身上,压在胸前。

她衣裙又乱,正待挣扎时就听他淡淡道:“背后之伤,好像又裂了。”

英欢抬眼,见他一副漠然之态,绷紧的身子不由软了,不再挣扎,眼神一黯,“…定是极痛罢?”

贺喜看着她,略略一笑,“骗你的。”

英欢一怔,随即转怒,“你…”话未说完时便觉天旋地转,背已贴上身下锦褥。

他猛地翻身,将她压至身下,头俯下来,轻点她的唇,“那十五万大军,是我给南岵准备的。”

她惊了一下,“你要对南岵动手?”

床帐未落,他的眼神滚亮,“邵远十二万大军既败,南岵一挫而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英欢飞快思虑一番,不由冷笑道:“我便知道你不会做赔本的买卖…邰涗境内一役,你亦是得了好处!分明是借邰涗之地来成全你的一己私心…”她眼中忽而一闪,眉尖蹙起,“你…先前率五万大军至开宁,其意亦在南岵而非邰涗,是不是!”

贺喜低笑不语,看向她的目光柔了几分,头低下,埋入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英欢抬手用力推他,心中大起大落,她竟是又落了下风!

算不赢这男人…无论如何都算不赢他!

先前三国重兵压境,她是乱了心神,听闻他率军至邺齐西境,便想也未想地以为他亦是想来分邰涗这块肥肉…于是才让狄风携珠簪去找他,让他退兵!

他怎可能退?怎可能退!本就是打算在南岵分兵之时,趁天下大乱之势,借邰涗邺齐二国常年不穆之由,奇袭南岵!

当真是好计谋,当真是好手段,连狄风都被他瞒了去!

他率军而入,助邰涗退敌,亦是折了南岵锐气,灭了南岵重兵,如此一来,他之后若是攻伐南岵,定是要容易许多!

贺喜的手指摩挲着她气得发抖的唇,低声道:“别在心里妄自乱猜…我率军入邰涗,意在见你。”他停了停,嘴角微咧,“顺便重创南岵。”

顺便…

谁知他真正顺的是什么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