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风却已等不及,心急如焚,直接了当便问:“陛下心中到底何意?”
贺喜看着他,眸色渐深,“朕不可能退兵。”
狄风闻得此言,心底一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到底还是这最坏的结果。
他心神似被抽离,艰难地开口,“既如此,在下只能与陛下于战场相见!”
贺喜不语,胳膊陡然抬起,手中珠簪于空中划过一道亮线,尾端紧紧扎入帐侧高悬的五国布防图上。
狄风顺势看去,簪子所扎之处,正是邰涗边境重城临康。
于是愈加不解。
贺喜长袖垂下,手指轻搓,“狄将军以为邰涗眼下胜算几何?”
狄风胸口气血上涌,“不到二成。”
贺喜嘴角轻扯,“就算是邺齐退兵,邰涗也抵不住北面流寇与三国重兵四面相压。”
狄风知他所言在理,可却听不得邰涗成败由他口中道出,不禁咬牙道:“陛下无需为一己私心开脱…”
贺喜不理他,自己上前,手朝图北面指去,“林锋楠领十八万邰涗禁军出兵至嘉陵关,此时只剩十六万不到,而平寇之日遥不可望;北戬十万大军屯于云谷关,一旦攻入邰涗境内,林锋楠则是腹背受敌,大军倾灭指日可待,只能向南求援;于宏断不可能见死不救,必定分兵北上抗击北戬大军;如是,南面便只剩龚明德,而他却要以一己之部与中宛南岵共二十万大军相抗,结果可想而知。狄将军,邺齐退兵与否,邰涗都只是一败。”
狄风眼中迸出血丝,面色泛黑,牙根紧咬,半晌才说出话来:“就算如此,在下也定与敌军血战至死!”
贺喜扭头看他一眼,“忠勇可嘉,狄将军死后,谥号定会不同凡响。”
又是这般讽意浓浓的话语,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狄风满身血液冲上脑顶,恨不能此时上前将这男人扼死于帐中,就算是他要以身抵命、邺齐举倾国之兵来攻邰涗,他也不管了!
盛怒之下,却隐隐听见贺喜低声道:“朕可以让邰涗不败。”
狄风脑中嗡地响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连礼数都顾不得了,上前急冲冲道:“你说什么?”
贺喜看他一眼,声音依旧稳稳,“朕有一计,可保邰涗不败,只是不知狄将军愿不愿意配合?”
狄风浑身血液沸了起来,“只要能退三国大军,莫论何事,在下定当为之!”
贺喜眸中寒光乍现,抬手一把将珠簪拔下,图中临康处留了小小的一个洞。
他开口,声音冰得渗骨,“开临康城门,让邺齐五万骑兵入邰涗境内。”
狄风身上滚烫的血液一刹那间统统被冻住,浑身刺痛,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
若非是他听错了,便是这男人疯了!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十六
狄风拳背上青筋暴起,“绝不可能!”
贺喜似是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倒也不恼,手中把玩着那根珠簪,“狄将军先前还说,只要能退三国之军,不论何事你都愿意。”
狄风气得不能自禁,“邺齐五万骑兵入境,谁知会做出何事来!”
贺喜手中簪尾敲上布防图,轻点临康,“邺齐大军自此处入境,临康以北一马平川俱是河原,五万骑兵奔袭北上,只消一日夜便可至凉城。南岵定会以为邺齐亦欲于邰涗内乱之时趁机夺利,南岵世子邵远乃急功近利之人,自是见不得邺齐大军会早一步攻近遂阳,因此定会领兵西进,与邺齐一争先后。”
他将簪尾在凉城处狠狠地一顿,“待他大军欺近,朕便率军掉头东去,于门峡设伏,奇袭邵远一部,同时让龚明德麾下八万大军堵住邵远后路,合力围剿南岵大军。狄将军,你率风圣军北上至平域关阻援,以狄将军及风圣军之威名,北戬中宛必定不敢轻易派兵南下施援。”
狄风眼中血色愈浓,就听他继续道:“邺齐五万骑兵虽少却精,加上邰涗南路八万禁军共十三万,前后相夹,足能将邵远之部打残。邺齐一旦介入此乱,北戬中宛二国定会按兵观望,只要灭了邵远一部,三国围攻之势便会瞬时瓦解,北戬中宛自会收兵。外敌既退,邰涗只消竭力平定内乱即可。”
这一句一句听下来,狄风身子渐渐趋冷,铠甲下的单衣已经全被汗浸透了。
这男人真是…疯了。
竟然能想出此计!
心思缜密严谨,环环相扣,想必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可若是这样,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不能信,也不可信!
狄风握拳,冷言道:“此计确实可解邰涗燃眉之急,但,陛下为何愿意这么做?”
贺喜眉峰略挑,“若是让南北中三国得了利,于邺齐亦无好处。邰涗既灭,邺齐将来也会陷于困境。更何况,南岵三番五次犯扰邺齐,朕亦可藉此机会将其重创,令南岵三五年内无力举兵为乱。”
此言确是在理,狄风先前怒气收了些许,可脸色仍是不善,“可陛下如何能保证邺齐大军入了邰涗境内不会言而无信!到时若是邺齐不助邰涗,反而与其它三国联手,又将如何!”
贺喜眸子淡淡一闪,不紧不慢道:“狄将军眼下怕是没别的选择。”
狄风喉头一梗,这句话似当心一箭,扎得他再无了生气。
不信他,便会被三国群狼围攻;信他,便要担着被猛虎反噬的风险。
信与不信,看似天差地别,其实到最后,结果或许都一样。
信他,还是不信他…
敢不敢放手,做此拼死一搏!
狄风心中犹疑不定,若是英欢在此,听见贺喜所言,又当如何?
照她的性子…天地不畏,又怎会独惧此事!
他抬头,对上贺喜那遮了层冰的眸子,狠狠一定心,哑着声音道:“便依陛下所言,开临康城门让邺齐大军入邰涗境内,我率风圣军北上至平域关,并着龚明德断南岵大军后路。剩下的,便全看陛下了…”
贺喜看着他,神色略变,“狄将军不怕邰涗朝中清流非议?亦不怕将来回朝后被御史弹劾?”
狄风眸色黯了下去,他心中如何能一点都不怕!
但…家国江山与个人荣辱孰重,他心中自有衡量。
当年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是先皇看中他的天资,带他回京,破格举荐他入讲武学堂,后又着他入殿前都指挥使司,委以重任。
此知遇之恩,君臣相得之情,便是挫骨扬灰,他亦难报!
更何况…还有她。
先帝临终前他曾立誓,纵是倾此一生,也要助她守住这片江山。
只要家国不破,便是牺牲他一人,那又如何!
狄风抬头,并不答贺喜这话,反而道:“陛下贵为天子之身,却欲亲自领军入邰涗境内,难道不怕邺齐朝中出事?”
贺喜低低一笑,再看狄风时眼中已有暖意,“邺齐皇帝会一直留在开宁延宫内消夏。出兵入邰涗的人,是邺齐大将何平生。”
何…
狄风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陛下还真是…”话未说下去,只是略略苦笑了一下。
天下竟真有男子若是,不拘常理,剑胆冲天,行事丝毫无所顾忌。
…也不枉她曾因他而倾了的那半颗心。
狄风一瞬间竟有些哽咽,心潮突涌,不禁脱口而出道:“杵州那一夜后,她于京中大病,前前后后拖了三月才好,病未痊愈,至今犹见咳血。”
贺喜脸色陡僵,眸色变得一片漆黑,半晌后里面水光渐现。
他看着狄风,没有说话,攥着珠簪的手却紧了又紧。
狄风眉头微皱,向后退去,“明晚亥时,在下于临康城外迎陛下入城。”
贺喜点头,忽然上前,定定地望着狄风,“狄将军。”
狄风停住,“陛下还有何事?”
贺喜眸光似刃,“事成之后,朕有一愿,还望狄将军成全。”
狄风挑眉道:“何愿?”
贺喜嘴角轻轻一撇,“待邺齐助邰涗脱困后,朕再告诉狄将军。”
狄风眼神坚稳,“陛下如若能退三国之兵,在下定当竭力相报!”
贺喜低笑道:“如此甚好。朱雄在帐外候着,狄将军今夜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