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点了二百骑精锐,跟着那小校的马迹一路向前奔去,不多时便见天方一面“朱”字帅旗迎风展扬,这才勒了马停下。
朱雄倒也算话,只领了百余骑等着狄风。
两人拽着缰绳慢慢上前,差十步时才停下,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番。
狄风硬生生地扯了下嘴角,“朱将军。”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却不料朱雄也没好脸色,随便点了点头,“狄将军。”
狄风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不禁又起了火,“敢问朱将军为何迟迟才来?”
朱雄眼睛一瞪,“老子也不想这么晚来!奈何路上拖了个累赘,耽搁了老子的行程!”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狄风眉头紧锁,四处飞快扫视一番,这才发现奇怪之处。
那边邺齐马军成雁行阵,阵后竟有辆两轮马车,当真是异常诡异。
狄风不知这朱雄在搞什么名堂,却也不愿多生事端,只道:“百姓我已悉数带来,朱将军想要如何?”
朱雄朝身后一呶嘴,阵中便出来两人,手中捧了几本大厚册子,立于阵前。
朱雄道:“我上有言,命我一户户将人点清,还望狄将军行个方便,别嫌麻烦。”
狄风朝身后一扬手,马阵从中间分开,后面的邺齐百姓黑压压一片,被邰涗士兵们押送着,从远处而来。
朱雄此人脏字不离口,为人大大咧咧,却不料做事倒还算有条理,就见他将那户籍名册散开分给麾下几个校尉,按百户清点,又命一队人将归来的百姓往逐州城内带去。
狄风自是早已让至一侧,看着军校小吏们清点人户,那些邺齐百姓们几近喜泣,连连朝朱雄揖拜。
朱雄却也不受,自顾自地过来狄风这边,唤他:“狄将军,在下还有一事未说。”
狄风看他,“何事?”
朱雄从身下马肚侧面的皮兜里摸出个小盒,递上来给他,道:“我上说了,此次邰涗不收邺齐分文赎金,堪显邰涗皇上仁德。还望狄将军能将此物带回京城,呈至邰涗皇上御下,当表我上谢意。”
狄风身子僵硬,慢慢接过那小盒,脑中闪过的却是那一日贺喜于酒楼中看英欢的神情,心中不禁又是一阵不快。
那小盒木制而成,盒外镶了钿贝,细细的几条流金沿盒身滑过,华而不丽。
握在掌中轻轻的,无甚份量,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盒盖处裹着明黄密条,封口处盖了玺印。
确是贺喜的东西没错。
狄风犹豫了片刻,竟不知该不该接下来,毕竟他此行只是押送百姓,怎能就这样代收它国君王的物信。
那男人,也当真是狂放不羁,一点旧例都不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狄风抿唇,收了那小盒,对朱雄道:“在下定会回去呈禀我上。”
朱雄一脸重担卸下的神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眼睛朝那边的邰涗骑军望去,心中不知在思量什么。
狄风一直看着两军阵中,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风渐渐小了,没了沙尘蔽扰,眼界一下子明阔了不少,那边逐州外城墙头上的排排守军在此处也能看得清了。
看着邺齐百姓悉数被带离,朱雄将那勾好的名册也给了他一份,脸上带了点笑意,道:“狄将军,多谢了。”
狄风虽是心中瞧不起此人,却也还是侧身对着他揖了揖,“也有劳朱将军了。”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目光刚一对上便又错开了去,同时一扯掌中马缰,就要背向而驰。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擦过一声箭啸,还未等狄风反应过来时,那箭已划破他握缰的手背,直直飞过去,插入朱雄马下蹄前的沙土中。
箭尾犹在抖,两军人心已惊。
狄风不顾手背上火辣辣的痛感,抖缰疾驰数步,咬牙大喝,将邰涗骑兵召集成阵。
他竟没想到,朱雄竟会在背后来这么一手!
邺齐果然是未安好心!
那边朱雄的坐骑显然是受了惊吓,马儿嘶鸣声刺耳万分,鬃毛狂甩。
朱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抚住身下马儿,飞快地看了眼地上之箭,然后扭过头便冲狄风大骂道:“好你个邰涗杂种,竟然敢暗算你爷爷!”
当此时,两阵之兵齐齐亮戈,杀气腾然而生。
刀甲相触之声此起彼伏,两阵之间相隔不过数十步,呼吸相闻,石溅沙地,兵武相争,一触即发!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六
狄风眉头死绞,身后仅有三百骑,其余的一千多骑均留在三里之外待命,那些将士们一时间哪里能够知道此时他们竟与邺齐刀戈相见!
若是只对着朱雄眼下这点兵,他倒也不惧,可逐州城头上的守兵又怎会看不见此处情境,只怕两方一动手,那边便要派援兵来!
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缰绳攥得更紧。
狄风咬牙望向怒目相视的朱雄,他先前怎会相信这人!怎能就真的只带了这三百骑来交押百姓!
本以为邰涗此行此举,邺齐那边当是感怀才对,而那朱雄先前确也给了他那个小钿盒…这到底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狄风眼睛不由又瞥向地上那箭,那箭尾…脑中忽然闪了一下。
朱雄口中仍在大声骂骂咧咧,手朝身后阵前一挥,大吼道:“都给老子听好了,邰涗对我们心存歹念,名曰还人,实则想趁机杀了我们!统统跟着老子上!”
狄风未及想明白脑中之念,便见邺齐那边阵中有动,当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火速传令身旁小校飞奔去三里外召齐余骑,自己先在此处率部迎战。
朱雄抽剑指天,手臂将落,狄风心底骤冷,嘴角不禁一震。
邺齐这回…是想找借口向邰涗开战么?可这借口也太低劣了!
那边雁行马阵刚一作变,阵后那辆马车的马便受了惊吓,不管不顾地尥蹄往前冲出来。
一时间邺齐之阵大乱,那马既非受过调训的战马,哪里能够禁得住这般阵势,前蹄一歪,便将邺齐马阵冲破了些。
朱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看着那马车,口中又怒吼道:“老子就说这是个累赘!”望向身侧左右,“还愣着干什么?把那马给老子砍了!”
那马受惊之势愈烈,竟拖着身后马车一路冲至邰涗阵前,颠簸之中车厢木板嘎吱作响,竟似要裂。
狄风眉头更紧,简直不知邺齐这是在唱哪一出!
他身侧左右翼飞快出来几人,怕那马车存有古怪伤了狄风,便不管那许多,伸臂长枪一挡将那马拦住,挑断缰绳,由着那马脱缰直奔而去。
几人不敢放心,又用长枪将那马车车厢前面的厚重车帘猛地挑起,正欲刺去时,又都一下子愣住,转而面面相觑。
狄风亦是惊讶万分,那车厢里只坐了一女子,此时正浑身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她见光抬头,朝外一望,眼里之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狄风看见她的那双眼,胸口一震,脑中竟再想不得别的。
这人的眼…真像皇上的!
两阵将士们大眼瞪小眼,看着阵中这一出,都不知该怎么办。
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瓦解,人人都觉诡异得紧。
朱雄骂骂咧咧地策马而来,甩手挥剑,对着几人便吼:“这马车也是你们碰得的?”
狄风陡然回神,再看向朱雄,心中豁然开朗。
只怕先前是误会了他了…
若是邺齐果真存心来挑衅,他朱雄又怎会带这么个女人一道来?
而邺齐那几百骑兵,面色不稳,显然是对此相峙之势没有丝毫准备,且朱雄口口声声说他是被自己暗算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箭…
狄风脸色一变,迎上去对着朱雄大声道:“朱将军且慢!”飞快扬手,枪尖触地,将箭尾碰得抖了抖,“朱将军看仔细了,这箭像是从哪里射过来的?”
朱雄沿着他手指之向看去,眼睛一转,心中立即恍然。
当下脸色大黑,抬头便往逐州城外墙望去,大骂道:“他娘的,这帮南岵刁民竟想藉此机会挑起我邺齐与邰涗之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朱雄心中愤愤,气血涌至喉间,又恼自己先前竟没察觉出来,还以为是狄风暗下杀手,却不想他统共只带了两千余骑兵马,又怎会在这里行此事!
自邺齐占了逐州以来,城防均换,城内也尽行抚民之令,哪里能想到还会有南岵人混入城头军为细作,当此时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