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风在她身后攥起了拳,忍了又忍,终是将那冲至嘴边的话咽回了肚中。

贺喜的手从身后挪至身侧,跟着英欢,绕过廊柱,朝那院中深处走去。

她在前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他在她身后半步,慢慢地迈着步子。

这是头一回,他走在一个女人后面。

可竟不觉得厌恶。

傍晚的风扬得大了些,擦着英欢的脸颊而过,将她耳边的发从发髻中刮了出来,零碎碎地落了几根在肩上。

贺喜眼睛望着她,看得仔仔细细,她的嫩白耳珠,似墨黑发,丹色面庞,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一种特殊香气,正伴着那风,悄悄地传入他鼻间,沁了他的心神。

他没有说话,英欢亦不主动开口。

她侧过头,逆着映目斜阳,看了他一眼。

没了先前几人在侧,他此时的眼光愈发滚烫,愈发肆无忌惮,愈发似那山边火红日头光晕。

灼人万分。

英欢心底浅浅吸了口气,淡然一笑,“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贺喜仍是不语,却不挪开目光。

这女人,他想带回邺齐去。

不论她身家若何,不论她在这邰涗有些什么根基,他想要她。

他这目光,英欢是懂的。

景欢殿中的御塌上,也曾留过那么多男子,她亦不傻。

低头轻笑,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心里竟是不讨厌。

…若是将他带回京城去,也并非不可。

小修。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喜十

美人在侧,心绻思迷。

前面十步,有凉亭一方,亭前两株紫薇树,挺拔苍健,叶茂花繁,玲珑石点缀其间,亭下有水缓缓流过,沿着窄细的小渠,往苑内而去了。

贺喜不曾想到,这小小一间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后院深处,竟还有这等良景。

风顺着英欢敞袖开口处钻了进来,贴着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阵,将她先前残存的酒意消了七八分。

英欢停了步子,又抬眼去看贺喜,这男子的来历,她还未得机会开口问个详细明白。

她张嘴,却不知从何处问起,半天才吐了一个字,“你…”

这低低的一声唤,才一出口,便叫那风给吹散了。

夜色渐起,他立在她身边,由着那个“你”字随风绕了又绕,却是不答。

如是,平白起了暧昧之意,夜幕更苍。

英欢瞧着他那双褐色眸子,色泽要比旁的男子淡上一些,却又…有时深上些许。

那双眸子离她愈来愈近,近得她都可见里面点点斑斓。

英欢唇瓣轻启,笑出了声,向后小退了半步。

竟未发觉,自己去看他,看得人都要贴过去了。

凉亭檐下悬着一把碎玉片子,随风相触,有音扬起,似乐且妙。

英欢不禁回头去望,那碎玉片片轻震,声音清脆悦耳。

她头一偏,眯了眼睛。

这声音…是她最爱。

那把碎玉,是她幼时,父皇东堤巡幸后带回来给她的。

后来,待她亲自来这儿时,便把这串玉带了来,依样挂回这亭檐下。

所有华贵富丽,都比不过她每每听见这脆玉相碰时,那一刻的恬静宁然,令她心折。

这碎玉,这宅子,这整个邰涗国…

全是父皇留给她的。

英欢心神不知走至何处,没察觉时,贺喜已经几步上前,抬手,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响的碎玉,灭了那悠扬之声。

刹那间便只剩身周冷风猎猎。

英欢脸上笑意顿时全无,看着贺喜,“为何?”上前一步,抬头去看那碎玉。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鸦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英欢心口紧了一瞬,伸手想去拨开他的掌。

未及她动,贺喜手指已然松开,顺着那碎玉间的艳红垂绳慢慢滑下,探过来,牵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指尖微凉,掌心火热。

英欢怔愣之间,整只手都被他握住,压在掌中。

干燥暖厚的掌,指间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贺喜头稍垂了些,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仿佛有水,冰冰凉地涌入她心底。

先前满腹恼意,因着他这一句,顿时灰飞烟灭。

英欢看着他,手动了动,感到他慢慢放开了她,收回了手。

那般微糙的触感,仿若还留在她手中,一点点让她烫了起来。

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亦不是没被人如此这般撩拨过心神。

只是…

她弯了弯手指,指甲轻触掌心。

从未有过男人,似这般主动来碰她,不经意间便勾得她心底波澜狂起。

再抬眼时,贺喜已经错开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后。

贺喜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开口道:“府上,是你当家?”

他那语气,他那神态,竟让她觉得,先前掌心滚烫之感,都是她的错觉。

英欢看着他,愈发觉得看他不透。

自小到大,身边男子,除了父皇之外,竟无一人似这何姓公子。

一阵疾风刮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会觉得他像父皇,也定是错觉罢!

贺喜听不见她说话,侧过脸,望着她,笑了一下,“先前让夫人受惊了,实是在下不好。”

这一句话猛地敲进她的脑中。

原来,原来到底不是错觉。

掌心火辣滚烫的感觉蓦地回来了。

他那笑,在夜里也一样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却含着丝丝冷意。

英欢侧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来搁进手心,轻轻握起,然后才道:“府上家业甚多,家父在世时过于劳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个女儿,这千斤重的担子便落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