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林青也不提醒水柔清,藏于回廊的一根大柱后,运足耳力,听到房内一个颇为沙哑的声音道:“此中情由麻烦鲁香主报上龙堡主,以龙堡主的明察秋毫,定会对当前武林的形势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不至偏信小人之言。”林青听这个声音甚是耳熟,还未曾细想,又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呵呵干笑几声:“关兄放心,小弟一定将话带到。不过龙堡主会做出什么决定就非小弟所能臆度了。”此人想来便是擒天堡的香主鲁子洋,林青听他说到“关兄”,脑中灵光一闪,已想到那个沙哑的声音正是京师八方名动中被誉为偷技举世无双的妙手王关明月。
林青心里冷笑,关明月在京中属于太子一系,如今亦出现在涪陵城中,不问而知自是为了泰亲王与擒天堡结盟一事而来。可惜自己来得晚了一步,未听到关明月让鲁子洋报告龙判官什么事,想来是陈说厉害,或许还奉上几句泰亲王的坏话。他知道妙手王的耳目灵敏,暗暗为水柔清担心起来,他倒不是怕被人发现不好脱身,反正自己与妙手王亦无什么交情,最多便是翻脸大闹一场罢了,只是若暴露了行藏,便听不到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了。
关明月问道:“齐百川还没有和你们联系么?”
鲁子洋仍是一付不急不躁慢条斯里的口吻:“齐神捕今日才到涪陵城,先知会了官府,尚未来此处。”他嘿然冷笑一声:“他一个月前便传书与龙堡主约好了后日在城外七里坡相见,自然不必理会我们这等小角色。”林青听到此处精神一振,原来泰亲王早就与龙判官约好了,听鲁子洋的语意,龙判官亦会于这二日来涪陵城。想必为避人耳目,所以齐百川才不直接去擒天堡。
“神捕!?”关明月亦是一声冷笑:“齐百川这几年仗着在刑部洪修罗手下作威作福,颇不知道天高地厚,别说是你,就算在京中见了我们亦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他随即将声音放低:“听说齐百川今日在三香阁又惹上了暗器王林青。”
鲁子洋笑道:“关兄的消息倒是来得快。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各路人马像约齐了似的都来到了涪陵城。暗器王数年不现江湖,竟然也来赶这趟热闹。我听线报说起因是那个扎风喇嘛说了骆清幽的什么坏话,这才惹怒了暗器王,却与柳桃花先打了起来,还好暗器王手下留情,没有伤人。”
关明月冷冷道:“林青敢直言挑战明将军,更在明将军的重围下脱身,天下能有几人?我看齐百川是活得不耐烦了。”
“关兄所言极是。”鲁子洋附合道:“暗器王亦是今天才到涪陵,而且一点也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我已严令手下不要惊动他。嘿嘿,擒天堡虽然未必怕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这种喜怒难测的大魔头,能不招惹最好。”林青听说到自己,更是专注,又听鲁子洋如此说,不由一呆,想不到自己六年前挑战明将军,不但让自己成了江湖人眼中的大魔头,更还加上了喜怒难测的评语,只得暗暗苦笑。
“鲁兄太也高估暗器王了。林青亦只是胆大而已,真要说到武功,别说明将军,就算与龙判官交手他也未必讨得了好。”关明月语气中颇有一丝醋意。也难怪他心中不忿,林青本与他同列八方名动,却因当年挑战明将军而名声大噪,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宗师级高手,八方名动的其他人自是不服。
鲁子洋嘿嘿一笑:“林青当年杀了登萍王顾清风,已是朝庭钦犯,齐百川身为名捕却只得故意装作不识林青的身份,这份忍耐力倒是令人佩服。”林青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这个鲁子洋故意在妙手王的面前提到此事,又是一付幸灾乐祸的口吻,显是不怀好意。
“那又怎么样?”关明月果然被鲁子洋的话惹出了真火,声音亦提高了许多:“明将军颁令天下,在他与暗器王决斗之前,任何人不得阻挠。此话虽是可大可小,但任何一个动暗器王主意的人都要想想是不是会担上阻止其与明将军决斗的罪名…哼哼,要不是因为这个原故,我首先便要寻林青为顾清风报仇。”
鲁子洋干笑一声:“关兄自有这个实力。何况京师八方名动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放眼天下,敢公然置明将军的将军令不顾而执意追捕暗器王的,亦只有追捕王梁辰一人而已。”他放低声音:“关兄犯不上与暗器王一般见识。那齐百川回去后又被那扎风喇嘛一番抢白,面上十分不好看,实难咽下这口气。他公门中人自有一套传讯方法,应该已在联系追捕王了。”
关明月听鲁子洋虽是在夸赞八方名动,却又将追捕王梁辰隐隐抬高一线,似乎暗示自己未必是林青的对手,心中百般滋味一齐涌来,又发作不得,只得恨声道:“要是林青先惹上我,我才不管什么将军令呢。”
鲁子洋呵呵一笑,岔开话题:“关兄若是有意,我可安排你先与堡主见一面。”
关明月大喜:“既然如此,便有劳鲁兄了。最好就在明后天,能在齐百川之前先见到龙堡主就是最好不过了。”
鲁子洋似是拍拍关明月的肩膀:“关兄放心,我自当尽力。且不说太子一向照顾我擒天堡,就是妙手王亲来涪陵城,堡主亦要卖个面子。”
关明月甚是受用此话,放声大笑起来:“关某承情之至,若是鲁兄有空来京师定当好好款待。”他放低声线说了句什么,然后与鲁子洋一起嘿嘿笑了起来,想必是提及了京师青楼中的什么当红姑娘。
林青心想龙判官的架子倒是不少,妙手王关明月一向眼高于顶,在京师中算个人物,在江湖上也有几分薄名,却连见其一面也这么不容易,又与擒天堡的一个香主也如此攀交情,想必是关明月在太子面前夸下了海口,来到涪陵城方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才勉强收起几分傲气,变得如此谨小慎微,也真是难为了他。不由对关明月的为人又鄙夷了一分。
在这一刹间,林青心中忽然疑云大生:这鲁子洋一番话软硬兼施,绵里藏针,挑唆与安抚双管齐下,将一个堂堂妙手王亦哄得服服帖帖,如此人物在擒天堡却只是一个香主,实难让人相信。莫非一直轻视了他么?
关明月道:“已过三更,小弟这便告辞,我住在城南云中客栈,若是鲁兄有了消息便来通知我。”
鲁子洋客气道:“天色已晚,客栈怕也住不舒服。关兄不如便在此处过了夜再走。”
关明月叹道:“小弟还有同来的几个兄弟,不得不回去照应一下。待得此间事了,便是鲁兄不说,我也要厚颜请鲁兄带我好好玩一下涪陵。”又提高声音:“宁先生身体不舒服便不用送了,好生休息,关某隔日再来给你问安。”
一个听起来似是很羸弱的声音淡淡道:“关兄慢走,今日身怀微恙,不能陪妙手王尽兴,真是失礼。”
林青这才着实吃了一惊,原来房中尚另有一人,自己却到现在听到他说话声方有感应,虽说是心思均放在关、鲁的对话中,但此人气脉悠长几无可察,实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听关明月的语气,此人应该便是擒天堡中地位仅次于龙判官,人称“病从口入,祸从手出”的师爷宁徊风。听说宁徊风周身大小病不断,每天都要吃几十付药,病从口入的绰号亦是由此得来。而他掌管着擒天堡的大小事务,乃是擒天堡的实权人物,据说每个月末都要给龙判官呈递当月擒天堡发生的详细事况,巨细无遗,便连一个擒天堡的喽罗何日打了老婆一掌等各种过失都是巨细无遗,交凭龙判官发落,再加上其一手“百病”剑法、“千疮”爪功亦是少逢敌手,是以才会被人称为祸从手出。
而宁徊风在江湖传言中是个极难缠的人物,却实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在房内却直到现在方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林青冷眼瞅到水柔清似也是微微一震,显亦是惊于此刻才发现屋中还有一个宁徊风。
关明月又与宁徊风客套几句,鲁子洋道:“夜深路黑,我送关兄出庄。”
“吱哑”一声,房门打开,关明月当先走了出来,他身材十分矮小,那是因为精修缩骨之术。
在关明月推门出来的一刹前,水柔清一个燕子抄水闪入房后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林青亦同时变换身形,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走廊花架上躲起来。从他目前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门与水柔清的藏身处。
鲁子洋随后出来,将房门掩上。关明月在门口微一迟疑:“鲁兄这么大的宅第都不派人暗中巡查,不怕有梁上君子光顾么?”
鲁子洋大笑:“有天下梁上君子的祖宗妙手王在此,还有谁敢来?”关明月一笑不语,二人慢慢走远。
林青心中一动,知道关明月其实已发现了水柔清,只是把不准是不是鲁子洋的手下或是另外约来的人,所以才不明说。要知现在涪陵城中情况微妙,各方面关系错综复杂,彼此间都是暗藏机心,不肯将真正心意示人。
他再一推敲关明月的言行,亦是起疑。恐怕关明月刚才亦是故扮做粗豪不通机心,看起来才被鲁子洋弄于股掌间。林青毕竟与关明月相处过,知其心性狡猾,十足一条老狐狸,如何会被鲁子洋三言二语激得心浮气躁?何况太子既然派他来做这么大的事,岂能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只是不知关明月刚才故意装出那个样子,是做给鲁子洋与宁徊风看,还是知道门外有人偷听,所以才这般演了一场戏?
林青一时想不明白,心道不若回去与虫大师再商量。却听宁徊风在房内吟道:“神风御泠。枕戈乾坤。炎日当道。红尘持杯。”
林青听不懂他这四句似诗非诗的话是什么意思,想来再留下也听不到什么情报,正在考虑是否通知水柔清一并离开,心中急现警兆,再也不顾是否暴露身形,从花架上直飞而下,对着水柔清扑去。一把抓住水柔清的衣领,手上运劲将她朝后拉开。
随着水柔清的惊呼声,一只白生生的手爪突兀地从房间内破壁而出,中指上一枚硕大的蓝玉戒指在月夜清辉下闪着诡异的光。
第十七章 一封战书
那一爪击空,房内宁徊风轻轻“咦”了一声。铁爪蓦然收回,脚步声随即响起,似要开门出来查看。
林青在水柔清耳边轻声道:“不要怕,是我。”他出手非常及时,若是稍晚一步,看那爪势的凌历程度,一旦抓实水柔清只恐立时便是开膛破腹之祸。水柔清尚还以为落入敌人之手,正拼命挣扎,听到林青的声音方安下心来。
水柔清的惊叫声在暗夜中远远传了出去,一时庄中火光大盛,示警声四起,庄丁手持兵器从四面源源不绝地往后花园赶来。
林青正要提着水柔清往墙外奔去,见此情景心中忽动,用力将水柔清往墙头掷去,聚声成线直送入她的耳中:“回去把你的见闻告诉虫大师,不许再留在此地。”庄丁来得如此及时,并且毫无衣衫不整的混乱,自是对夜行客早有预防,只是得了上司的命令才没有来回巡查。再说宁徊风定是早就发现水柔清,却一直忍到现在,必有隐情。种种原由加在一起,才让林青决定独身留下,他相信刚才没有人发现自己,此刻再留于庄中必是大出对方意料之外,或许还能探知什么新的情况。
林青艺高胆大,利用人们视线的盲点,一动不动地紧贴在房后阴黑处。料定庄丁只会在后花园外围搜索,只需防备宁徊风不发现自己。而水柔清势必会引开他的注意力,加上暗器王深谙隐匿之道,足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保证瞒过宁徊风的耳目。
眼见水柔清的身影飘过墙头,引得一群庄丁大呼小叫地追赶过去。
房门一开,宁徊风走了出来,来到刚才破墙出爪处查看,沉思不语。从林青藏身处可望见宁徊风的侧面,他却屏息静气闭上眼睛。此人十分高深莫测,或许目光也会引起他的感应。
一条壮实的大汉带着几个庄丁来到后花园门口停下,扬声道:“宁先生,敌人已逃走,有兄弟认得是前日到涪陵城的那条画舫中的小姑娘,要不要去把她抓回来拷问?”
“原来是她?!”宁徊风略一沉吟:“叫兄弟都回来,也不用派人跟踪,我自有道理。”他似是笑了笑:“费兄弟和手下这几晚彻夜不眠,大家都辛苦了,我会把你们的表现如实记录下来,堡主自有奖赏。”
林青听到此处,才知道擒天堡早就得知了须闲号的情况,见宁徊风如此成竹在胸的神态,连他都拿不准虫大师的身份是否已泄露了。
那大汉正是日间被小弦调侃一番的费源,他在擒天堡的地位不高,听身为堡内副手的宁徊风如此一说,颇有些受宠若惊,讪讪笑道:“宁先生过奖了,这不过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宁徊风淡淡道:“鲁香主亦对我提起过你精明能干,办事得力,只要你为他好好效力,日后这涪陵分舵副香主的位置或许便是你的。”
费源闻言大喜,面上却还要强装从容,甚是辛苦:“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宁徊风“唔”了一声,缓缓道:“日哭鬼的住处你知道吧,去通知他明早来此处见我。”
费源面有难色:“哭老大独来独往惯了,一向只能留下暗记待他寻来。只怕明日未必能找到他…”
宁徊风语气转厉:“他今日既然知道三香阁的事,无论如何亦会留在涪陵城。你若是连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还有何资格做涪陵分舵的副职?”
费源心中一惧,声音都略颤了:“宁先生放心,我连夜就去将他找来。”
宁徊风似是知道自己语气过重,又笑着加上一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夜应是没有什么事了,把兄弟都撤回去休息吧。”费源领令而去。宁徊风站了一会,亦回房去了。
林青心中暗凛,这宁徊风软硬兼施,三言两语间便让手下服膺,而且还顺便捧几句对方的顶头上司鲁子洋,好让其日后对鲁子洋更是忠心不二,办事卖力,手段端是十分高明。而刚才在房中却听他半天无有一句话,不露半点锋芒,让妙手王关明月几乎无视此人的存在,仅由此一项便已可见其可怕。再加上起初对鲁子洋的判断,看来这擒天堡的实力看来委实不可轻忽。
鲁子洋送走了关明月匆匆赶回来,敲门而入:“外面原来是那个小姑娘。我还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