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让游魂说,接着又道:“因为你喜欢这些话,喜欢被我折磨,只有我在折磨你的时候,你才是个人,你才会快活。”
游魂喉咙低嘶一声,用力将她拉了过来。
红娘子吃吃的笑,道:“你是不是又想……”
突听一人冷冷地道:“现在不是你们打情骂俏的时候。”
声音冷得像冰。
因为这声音本就是从积雪下发出来的。
红娘子笑道:“原来他已经到积雪里面去了。”
一张脸突然从地上的积雪中露出来。
一张比死人还可怕的脸。
红娘子道:“下面怎么样?”
赤练蛇道:“很凉快。”
红娘子笑道:“世上比你那里更凉快的地方,的确再也找不到了。”
赤练蛇道:“你是不是也想钻进来陪我睡一觉?”
红娘子道:“只要你有耐心在下面等,我迟早总会进去的。”
游魂冷笑道:“只可惜他对你没胃口。”
赤练蛇眼看着天,突然道:“时候已不早,你还是快去死吧。”
游魂道:“你想他不会来?”
红娘子道:“会的。”
游魂抢着道:“为什么?”
红娘子道:“因为他除了你们之外,对别的朋友都不错。”
游魂也仰头看了看天色。
曙色已白。
世上的孤魂野鬼,都已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
游魂道:“我要去死了。”
红娘子道:“你赶快去死吧。”
游魂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旁边一座荒坟前,自怀中取出个瓷瓶,放在坟头上。
然后他的人突然消逝在坟墓里。
红娘子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他若永远在里面不出来,那有多好。”
赤练蛇道:“有什么好?”
红娘子垂首看着他,眼睛水淋淋的,柔声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不好?”
赤练蛇冷冷道:“那也得等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再说。”
红娘子冲过去,一口口唾在他脸上,恨恨道:“你是不是人?”
赤练蛇阴恻侧一笑,道:“不是。”
这句话没说完,这张脸已隐没在积雪里。
红娘子发了半天怔,好像突然有了很多心事。
过了很久,她身形突又掠起。
她立刻就消逝在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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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的时候,死灰色的迷雾迷漫了大地。
天也是死灰色的。
荒僻、冷雪,没有人,甚至连鬼都没有。
只剩下一只风筝正慢慢地落下。
不是风筝,是催命鬼的符咒。
风筝已落下。
苍穹一片灰白,什么都看不见。
王动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就算心里有恐惧,也绝不会落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各种情感都隐藏在心里。
但情感却像酒一样。
你藏得越深,藏得越久,反而越浓越烈。
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他的朋友们当然没有来。
是他们背弃了他,还是他说服了他们?
谁也不知道。
谁也没法子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
但大家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无论多好的朋友,迟早都有分手的时候。
人生聚合本无常,是聚也好,是散也好,又何必太认真?
天色朦胧,但总算已有了光亮。
他走得虽慢,但总算已走到了地头。
人生本如此,很多事都如此,你又何必太匆忙?
风还是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刮过他的脸。
他慢慢地穿过荒坟,默数着一块块墓碑。
墓碑有的已倾倒,有的已被风雪侵蚀,连字都分辨不清。
坟墓里的人是谁?已不再有人关心了。
他们活着的时候,岂不也有他们的光荣和羞辱、快乐和悲伤?
但现在他们已一无所有。
那么你又何必将生死荣辱,时时刻刻的放在心上?
王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已听到红娘子的笑声。
红娘子银铃般笑着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王动道:“我来了。”
他已看见她,站在积雪的枯树下,还是穿着那身鲜红的衣裳,仿佛还跟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但逝去的时光,已经不再来,逝去的欢乐和悲伤,也已将淡忘。
就算还未遗忘,迟早也必将淡忘。
红娘子也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中也不知是嗔是怨?是爱是恨?
她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都已无妨。
红娘子终于笑了笑,道:“你真是为林太平拿解药来的?”
王动道:“是。”
红娘子咬着嘴唇,道:“为了我,你就不肯来?”
王动道:“不肯。”
红娘子笑得很凄凉,道:“你对别的朋友,为什么总比对我好?”
王动道:“因为你不是我的朋友。”
红娘子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难道忘了我们以前在一起时,有多么开心。”
王动道:“我忘了。”
红娘子摇摇头,道:“无论你嘴上说得多硬,我知道你心里绝不会忘的。”
她眼波如雾,幽幽地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我们躺在华山之巅,用白云做我们的被,大地做我们的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声音更低迷,更轻柔,又道:“还有一次,我们躺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直到我们两个人都已被埋在沙里……这些事你能忘得了吗?”
王动不再说话。
这些事的确是淮也忘不了的。
他真的能忘记?
面对着他生平第一个恋人,他的心真能如他的脸一样冷静?
红娘子凝视着他,目中已有泪光,道:“这些事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所以我才恨你,恨你走的时候,连说都不说一声,恨得想要你死,可是……”
她垂下头,道:“只要你肯回心转意,只要你肯说一句话,我现在就跟着你走,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