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上了朱珠,朱珠也爱他。
他全心全意地对待朱珠,他对她说,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和一切都献给她。
他不像别的男人,只是说说就算了。
他真的这么样做。
朱珠很穷,等到郭大路的双亲去世时她就不穷了。
因为他知道她是属于他的,她也说过,她整个人都属于他的。
为了让她信任他,为了让她快乐,他愿意做任何的事。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样事。
朱珠并不爱他。
就像很多别的女人一样,她说的话,只不过说说而已。
她答应嫁给他,除了他之外,谁都不嫁。
他们甚至已决定了婚期。
可是在他们婚期的前一天,她已先嫁了,嫁给了别人。
她出卖了郭大路所给她的一切,跟着那人私奔了。
这条金链子就是她给他的订情之物。
也是她给他的惟一的一样东西。
没有人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郭大路自己先打破了沉默。他忽然笑笑,道:“你们永远猜不到她是跟谁跑了的。”
林太平道:“谁?”
郭大路道:“我的马夫。”
他大笑,接着道:“我将她当做天下最高贵的人,简直将她当做仙女,但她却跟我最看不起的马夫私奔了,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
不可笑。
没有人觉得这种事可笑。
只有郭大路一个人一直不停地笑,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不笑就会哭。
他一直不停地笑了很久,忽然又道:“这件事的确给了我个很好的教训。”
林太平道:“什么教训?”
他也并不是真的想问,只不过忽然觉得不应该让郭大路一个人说话。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出自己非常关心。
郭大路道:“这教训就是,男人绝不能太尊重女人,你若太尊重她,她就会认为你是呆子,认为你不值一文。”
燕七忽然道:“你错了。”
郭大路道:“谁说我错了?”
燕七道:“她这么样做,并不是因为你尊敬她——一个女人若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有一个原因。”
郭大路道:“什么原因?”
燕七道:“那只因她天生是个坏女人。”
郭大路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苦笑道:“所以我并不怪她,只怪自己,只怪我自己为什么看错了人。”
王动忽然道:“这种想法也不对。”
郭大路道:“不对?”
王动道: “你一直为这件事难受,只因你一直在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总觉得她是在欺骗你,总觉得自己被人家甩了。”
郭大路道:“本来难道不是这样子?”
王动道:“你至少应该往别的地方想想。”
郭大路道:“我应该怎么想?”
王动道:“想想好的那一面。”
郭大路苦笑道:“我想不出。”
王动道:“你有没有亲眼看到她和那个马夫做出什么事?”
郭大路道:“没有。”
王动道:“那么你又怎么能断定她是和那马夫私奔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我……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每个人都这么想。”
王动道:“别人怎么想,你就怎么想?别人若认为你应该去吃屎,你去不去?”
郭大路说不出话了。
王动道:“每个人都有偏见。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她,对她的看法怎么会正确?何况,就算是很好的朋友,有时也常常会发生误会的。”
他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譬如说,刚才那件事,我们就很可能误会你,认为你是个小气鬼,认为你不够朋友。”
郭大路道:“但她的确是和那马夫在同一天突然失踪的。”
王动道:“那也许只不过是巧合。”
郭大路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王动道:“有。不但有,而且常常有。”
郭大路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突然走了呢?”
王动道:“那马夫也许因为觉得做这种事没出息,所以想到别的地方去另谋发展。”
郭大路道:“朱珠呢?她又有什么理由要走?我甚至连花轿都已准备好了。”
王动道:“怎么不可能有别的理由?那天晚上,也许突然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的变化,逼得她非走不可;也许她根本身不由主,是被人绑架走的。”
林太平忽然道:“也许她一直都很想向你解释,却一直没有机会。”
燕七叹了口气,道:“世上极痛苦的事,也许就是明知道别人对自己有了误会,自己明明受了冤枉却无法解释。”
林太平道:“更痛苦的是,别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解释。”
王动道: “最痛苦的是,有些事根本就不能对别人解释的,譬如说……”
郭大路长叹道:“譬如说刚才那件事,我本来就不愿解释的,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若已走了,你们说不定就会对我一直误会下去。”
王动道:“不错,现在你已想通了么?”
郭大路点点头。
王动道:“一件事往往有很多面,你若肯往好的那面去想,才能活得快乐。”
燕七道:“只可惜有的人偏偏不肯,偏偏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偏偏要钻牛角尖。”
王动道:“这种人非但愚蠢,而且简直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在虐待自己。我想你总不会是这种人吧?”
郭大路笑了,大声道:“谁说我是这种人,我打扁他的鼻子。”
所以你心里要有什么令你痛苦的秘密,最好能在朋友面前说出来。
因为真正的朋友非但能分享你的快乐,也能分解你的痛苦。
郭大路忽然觉得舒服多了,愉快多了。
因为他已没有秘密。
因为他已能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面。
夜深梦回时,他就算再想到这种事,也不再痛苦,最多只不过会有种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忧郁有时甚至是种享受。
“你们虽然分别了,说不定反而能活得更快乐些。”
“她说不定也找到很好的归宿,至于你……若没有发生这变化,你现在说不定每天都在抱孩子、换尿布,而且说不定每天为了柴米油盐吵架。”
“但现在你们都可以互相怀念,怀念那些甜蜜的往事怀念对方的好处,以后若能再相见,就会觉得更快乐。”
“以后就算不能相见也无妨,因为你至少已有了段温馨的回忆,让你坐在炉边烤火时,能有件令你温暖的事想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既不能勉强,也不必勉强。”
“所以你根本没有什么事好痛苦的。”
——这就是王动他们对这件事最后的结论。
从此以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再提起那金链子。
因为他们了解郭大路的感情,了解这金链子在他心里的价值。
有些东西的价值,往往是别人无法衡量的。
王动还躺在床上,忽然听到郭大路在外面喊:“娘舅来了。”
郭大路没有娘舅。
“娘舅”的意思就是那当铺的老板“活剥皮”。
活剥皮当然并不姓活,事实上也不太剥皮,他最多也不过刮刮你身上的油水而已——当然刮得相当彻底。
奇怪的是,越想刮人油水的人,越长不胖。
他看来就像是只风干了的野兔子,总是驼着背,眯着眼睛,说话的时候总是用眼角看着你,好像随时随地都在打量着你身上的东西可以值多少银子。
王动他们虽然常常去拜访他,但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