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叹道:“对,对极了。”
他忽然听到院子里发出一声尖叫。
是梅汝男在叫,叫得就像一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
郭大路站起来,像是想出去看看,却又坐下,摇着头笑道:“我知道新郎倌都很急,却还是没想到燕七会急得这么厉害。”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燕七走了进来。
一个人走了进来。
郭大路道:“新娘子呢?”
燕七道:“没有新娘子。”
郭大路道:“有新郎倌,就有新娘子。”
燕七道:“也没有新郎倌。”
郭大路看着他,忽又笑了,道:“新娘子是不是已经被新郎倌吓跑了?”
他忽然发现燕七脸上有三条长长的指.甲印,就好像是被猫抓的。
燕七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好像很愉快,眨着眼,笑道:“她的确已经走了,但却不是被我吓走的。”
郭大路道:“不是?你没有动手动脚,她为什么会叫?”
燕七笑笑,道:“我若真的动手动脚,她还会走吗?”
郭大路只有承认:“不会。”
因为他也知道,一个女人若是喜欢了一个男人时,就怕他不动手动脚。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
燕七道:“因为,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嫁给我了。”
郭大路愕然道:“她改变了主意?怎么会的?”
燕七道:“因为……因为我对她说了一句话。”
郭大路摇头道:“我不信,一个女人若已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你,你就算说三千六百句话,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他又笑着道:“你几时看过有人肯让已钓上手的鱼溜走的?”
燕七笑道:“也许她忽然发现这条鱼刺太多,也许她根本不喜欢吃鱼。”
郭大路道:“天下没有不喜欢吃鱼的猫。”
燕七道:“她不是猫。”
郭大路看着他的脸,笑道:“若不是猫,怎么会抓人呢?
郭大路当然知道女人不但也会抓人,而且抓起人来比猫还凶。
猫抓人总还有个理由,女人却不同。
她高兴抓你就抓你。
郭大路只有一件事想不通:“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让她改变主意的?”
燕七道:“我什么法子也没有用,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
郭大路道:“说的什么话?”
燕七道:“那是我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问?”
郭大路道:“因为我也想学学。”
燕七道:“为什么要学?”
郭大路笑道:“只要是男人,谁不想学?”
燕七道:“那我更不能告诉你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笑了笑,道:“因为那是我的秘密,若被你学会,我还有什么戏唱?”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哩,谁知你连……”
王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朋友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秘密?”
郭大路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秘密。”
王动道:“秘密就是秘密,所有的秘密都一样。”
郭大路道:“这么样说来,你也有秘密?”
王动点点头,道:“你呢?你难道没有?”
郭大路想了想,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王动道:“别人若要问你的秘密,你肯不肯说?”
郭大路又想了想,终于勉强摇了摇头。
王动道:“那么你就也不能问别人的。”
他躺了下去。
他躺下去的时候,就表示谈话已结束。
只有正确的结论才能使谈话结束。
王动的结论通常都很正确。
每个人都有秘密。
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这是他的自由。
第十六回 郭大路的秘密
秘密是什么呢?
秘密就是你惟一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
它也许能令你快乐,也许令你痛苦,它无论是什么,都是完全属于你的。
它若是痛苦,你只有独自承受;若是快乐,你也不能让人分享。
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因为假如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秘密,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
有些秘密的确是种享受。
当你刚吃了顿好饭,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穿着件宽大的旧衣服,一个人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面对着窗外满天夕阳的时候,你忽然想起秘密,心里就会不由自主泛起种温暖之意……
你的秘密假如是这一种,就不妨永远保留着它,否则就不如快些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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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路坐在檐下,已坐了很久。
只要还有一样别的事可做,他就不会坐在这里。
有人宁可到处乱逛,看别人在路上走来走去,看野狗在墙角打架,也不肯关在屋子里。
郭大路就是这种人。
但现在他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这里发怔。
檐下结着一根根的冰柱,有长有短,也不知有多少根。
郭大路却知道,一共有六十三根,二十六根比较长,三十七根比较短。
因为他已数过十七次。
天气实在太冷,街上非但看不到人,连野狗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过了二十多个冬天,但却想不起来哪一天比这几天更冷。
一个人真正倒霉的时候,好像连天气都特别要跟他作对。
他常常都很倒霉,但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倒霉过。
倒霉就像是种传染病,一个人真的倒霉了,跟他在一起的人也绝不会走运的。
所以他并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
燕七、王动、林太平,也都坐在这里,也都正在发着怔。
林太平忽然问道:“你们猜这里一共有多少根冰柱子?”
燕七道:“六十三根。”
王动道:“二十六根长,三十七根短。”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道:“原来你们也数过。”
燕七道:“我已数过四十遍。”
王动道:“我只数过三遍,因为我舍不得多数。”
郭大路道:“舍不得?”
王动道:“因为我要留着慢慢地数。”
郭大路想笑,却已笑不出来。
这话虽然很可笑,但却又多么可怜。
郭大路忽然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屋子中央的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