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动道:“所以他吃东西的时候,别人往往不知道东西是从哪里吃下去的。”
他们虽然在拼命忍住笑,但这时实在忍不住了。
郭大路笑得几乎滑到桌子底下去。
那金毛狮子狗忽然回过头,瞧了他们一眼。
只瞧了一眼,就又转回头。
这一眼就已足够。
每个人都已感觉到他眼睛里那种逼人的锋芒,竟真的有点像是雄狮的眼睛,连眼珠子都是黄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很低,现在更低了。
郭大路道:“这人又是干什么的?”
燕七道:“也是捕头,两年前还是京城的捕头,最近听说已升到北九省的总捕头。”
郭大路道:“看他穿得就像是个花花公子,实在不像是位名捕。”
王动道:“你也不像穷光蛋。”
林太平道:“他的本事又在哪里?”
燕七道:“在鼻子上。”
林太平道:“鼻子?”
燕七道:“他的鼻子虽大,却不是大而无当。据说他的鼻子比狗还灵,一个人只要被他嗅过味道,无论怎么改扮,都逃不了。”
林太平道:“这本事倒的确不小。”
燕七道:“这两人可说全都是六扇门里一等一的顶尖高手,若不是什么大案子,绝惊动不了他们,所以……”
王动道:“所以你奇怪,他们为什么忽然到了这种地方来。”
燕七道:“我的确奇怪得很,若说他们是为了昨天晚上的案子来的,他们的消息怎会这么快?”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就好像有人踩到了鸡脖子似的。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对面一家房子里冲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拼命拉也拉不住。
到后来这女人索性赖到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叫,道:“我连棺材本都被人偷去了,为什么不能说?……我偏要说。”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用头去撞地,大哭道:“天呀,天杀的强盗呀,你好狠的心呀,你为什么不留点给我?……整整的三千两金子,还有我的首饰,若有哪位好心的人替我找回来,我情愿分给他一多半。”
那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用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把她死拖了回去,抽空还扭转头,勉强笑道:“我们哪有三千两金子给人家偷?”
郭大路和燕七交换了眼色,正想问麦老广:“这人是谁?”
但那夹棍却比他们问得更快。
他声音很沉,说话很慢,每个字说出来都好像很费力。那给人一种感觉,他说的每个字你最好都留神去听着。
麦老广道:“这夫妻两人听说是从开封来的,本来做的是棉布生意,积了千多两银子,准备到这里节节省省的过下半辈子。他们家里若真有三千两金子被人偷了,那才真是怪事。”
他本不是个多嘴的人,但现在嘴上却好像抹了油,而且连官话都突然说得比平时标准多了。
夹棍在听着。
他说得慢,听得更仔细,像是要把你说的每个字都先嚼烂,再吞到肚子里去,而且一吞下去就永远不会吐出来。
等麦老广说完,他又问道:“他们姓什么?”
麦老广道:“男的姓高,女的娘家好像是姓罗。”
夹棍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那黑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个字,此刻忽然道:“午时到了没有?”
麦老广道:“刚过午时。”
黑衣人道:“拿来。”
金狮子迟疑着,道:“这地方不方便吧。”
黑衣人道:“方便。”
金狮子好像叹息了一声,从怀里取出锭约莫有二十两重的金子,放在桌上,轻轻的推了过去。
黑衣人收下金子,再也不说一个字。
金狮子长长吐出口气,望着窗外的天色,喃喃道:“一天过得好快。”
可是在有些人看来,这一天就好像永远也熬不过去似的。
第五回 剑和棍子
棍子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但棍子却很有用。
棍子也比剑势利,他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往往会先看看要的是什么。
剑若出鞘,就只找人致命的弱点。
尤其是这柄剑。
这柄剑拔出来的时候要有代价,插回去的时候也要有代价。
拔出来的代价是钱,插回去的代价是血。
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金狮子和黑衣人还坐在那里,郭大路他们也还坐在那里。
他们舍不得走,也不能走。
郭大路若是掏出那锭金子来付账,岂非等于告诉别人自己就是贼。
夹棍终于回来了,郭大路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就好像只有皮包着骨头,既没有表情,也没有肉。
金狮子道:“怎么样?”
夹棍道:“那人不姓高,姓宋,本来是张家口‘辽东牛羊号’的账房,拐了老板一笔账,逃到这里来,所以金子丢了也不敢张扬。”
金狮子冷笑道:“看来这倒正是他常用的手段,先抓住别人的把柄再下手。”
夹棍道:“而且做案的手法也一样,做得又干净又漂亮,门窗不动,金子已丢了。”
金狮子道:“什么时候丢的?”
夹棍道:“昨天晚上。”
金狮子道:“他只要一出手,至少就是十三件大案,这是他的老规矩。”
夹棍道:“除了那姓宋的外,我又查出了五家。”
金狮子道:“这五家人身上是不是也都背着案子的?”
夹棍道:“不错。其中居然还有家是以前陆上龙王还未洗手时的小头目,现以已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金狮子道:“他们遇见他,总算也倒了霉,就放他们一马吧。”
夹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冷笑。
金狮子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绝不肯松一松手的,只要和陆上龙王沾着边的人,遇着你就倒霉了。可是你也得小心些,真要遇着陆上龙王和那条毒蛇,那时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夹棍还是在冷笑着,没有说话。
金狮子道:“无论如何,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错,这些年他的确一直窝在这里。”
夹棍道:“告诉我这消息的人本来就不会靠不住,否则我怎会要你付一万两?”
金狮子道:“可是他既然已在这里窝了七八年,为什么忽然又出了手呢?”
夹棍道:“这就叫手痒。”
他们说话完全不怕被别人听见,郭大路当然每句话都不会不听。
他也没法子不承认这夹棍果然有两下子。
但他们嘴里说的“他”又是谁呢?
夹棍忽又冷笑道:“他既然昨天晚上在这里做了案,就一定还窝在这城里。今天早上出城的人我都见过,除了一伙卖艺的稍为扎眼外,别的全是规矩人。”
金狮子道:“他会不会将贼赃叫那伙卖艺的人夹带出城?”
夹棍道:“看他们脚底带起的尘土,身上带的绝不会超过十两银子。”
金狮子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狞笑,道:“这么样说来,他一定还在城里了。”
听到这里,郭大路真忍不住想问他们:“你怎知道他没有从小路溜走,又怎么知道他现在不会溜走?”
郭大路当然不能问。
幸好用不着他问,夹棍自己已说了出来。
“他要一出手至少就是上万两的金子,我已在四面都布下暗卡,无论谁也休想带着上万两的金子溜走。”
金狮子道:“他当然也绝不肯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这人视钱如命,有名的连皮带骨一口吞,吞下去就死也吐不出了。”
夹棍冷笑道:“这是他的老毛病,我早就知道这毛病总有一天会要他的命!”
创币子道:“但这人实在太狡猾,易容术又精,还会缩骨,连身材高矮都能改变,他的话简直连三岁大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郭大路笑道:“你说的若是真话,我情愿在地上爬……”
突听一人道:“棍就是夹棍,无论谁遇着他都休想不说真话。”
但郭大路还是笑嘻嘻的面不改色,一点也不在乎。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何况现在肚子里又装满了言茂源的陈年竹叶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