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终于被拉得靠了岸。

  夕阳下,只见那拉着长索的是十余条劲装大汉,一个个都是浓眉大眼,满面的剽悍之色。

  但在这群穷凶恶极的大汉中,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一个穿红,一个着绿,脸上都带着春花般的笑容。

  最奇怪的是,这两个少女手中竟各端着只盘子,一个盘子上放着只翠绿的酒壶,另只盘子上却是只碧玉酒杯。

  船家们虽然满怀惊怒,但此刻却已吓得不敢出声。站在船头的搭客们瞧见这一群诡异的人,更吓得目定口呆,动也不敢动了。

  只见那两个少女款摆着柳枝般的纤细腰肢,袅娜走了过来,走了几步,轻轻一抬脚,也不知怎的就上了船。

  红衣少女轻笑道:“没有事的,各位莫要惊慌。”

  绿衣少女笑道:“咱们只是来为一位客人送行、敬酒。”

  红衣少女笑道:“敬完了酒,各位就可走了。”

  她们的声音是那么轻柔,笑得又是那么甜美,众人方才还在惊惶,此刻却又不禁瞧得呆了。

  只有几个人仍不免在暗中嘀咕:“敬酒?……哪有这么样送行敬酒的?”

  少女们已走到舱口。

  角落中的万老夫人,瞧见这两个少女,更是大吃一惊,身子缩得更紧,头也垂得更低了。

  她已认出这两个少女,赫然竟都是王大娘的弟子——一个本是陪着“多臂熊”的,另一个便是陪吕云的。

  而少女们却未瞧见她。

  她们四道秋波正盯在公孙红面上。

  红衣少女笑道:“好极了,公孙大侠果然在这里。”

  公孙红面沉如水,缓缓站起了身子。

  少女们款款走过去——舱中人早已慌张地让开了路。

  公孙红目光凝注,沉声道:“两位姑娘莫非……”

  红衣少女却不让他说话,娇笑着截口道:“大侠切莫多疑,贱妾们此来并无别意。”

  绿衣少女道:“只是家师觉得公孙大侠果然言而有信,说走就走,不愧是武林中真正的英雄豪杰,所以……”

  红衣少女接着笑道:“所以就令贱妾们前来置酒送行,以壮公孙大侠之行色。”取起酒壶,在那杯子里满满倒了一杯。

  公孙红凝注着杯子里浅碧色的美酒,目光中突然露出一种伤悲之色,心中竟似是伤痛极深。

  红衣少女却娇笑道:“这第一杯酒,是祝公孙大侠此番路途上一帆风顺,也是敬公孙大侠言而有信,不愧是男儿好汉。”

  绿衣少女双手将酒杯送上,道:“公孙大侠,请。”

  公孙红迟疑了半晌,突然仰天长叹道:“好!”

  取起酒杯,一饮而尽。

  绿衣少女格格笑道:“果然痛快,果然好酒量。”

  红衣少女又斟了一杯,道:“这第二杯酒,是劝公孙大侠莫要自伤白悲。以公孙大侠这一身武功,到了海外,何愁不能再创一番事业。”

  她嫣然一笑,接道:“何况,公孙大侠虽然败在家师手上,却也算不得什么。武林中成名豪杰,败在家师手上而且败得比公孙大侠更惨的还多差哩!”

  绿衣少女道:“可不是么……公孙大侠,请。”

  公孙红咬了咬嘴唇,又喝了一杯。

  红衣少女道:“这第三杯酒么,却敬的是公孙大侠的明智聪明。公孙大侠此番若不守信,若还要逗留在中原武林,那么……”

  她娇笑一声,停住了嘴——这笑容虽然甜美,但那言下之意却有如利剑般伤人——伤人的心。

  绿衣少女笑道:“公孙大侠实在是幸运得很……老实说,能在家师手下留得性命的可真不多,真值得喝一杯的。”

  笑盈盈奉上酒杯,道:“请!”

  公孙红脸色早已变了。

  他双目中也早已燃起了怒火,双拳也紧紧握起。

  少女们却仍是满面笑容地瞧着他,宛如不觉。

  而公孙红到后来也只是长叹一声,终于又饮下一杯。

  红衣少女笑道:“好,还有第四杯酒。”

  她面色突然一沉,甜美的笑容无影无踪,秋波也变得有如利刃,瞧了公孙红半晌,方自缓缓道:“这笋四杯酒,却是敬公孙大侠此去永远莫要回来了。”

  绿衣少女笑道:“其实中土武林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若有人拼了性命回来,那才真是不值得呢……是么?”

  公孙红胸膛起伏,颤声道:“好……好,有烦两位,回去上复令师,就说公孙红本已无颜再回中土……公孙红若是食言背信……”

  突然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当”的将酒杯摔得粉碎。他目光凝注着酒杯的碎片,颤声接道:“若再回来,便如此杯。”

  红衣少女展颜而笑,拍掌道:“好!好男儿。”突然纵身入怀,搂住公孙红的脖子,亲了一亲,媚笑着又道:“这却是贱妾自己敬公孙大侠的,这不是比酒更令人醉?”

  绿衣少女娇笑着盈盈万福,道:“贱妾就此告退。”

  两人扭转腰肢,袅娜走了出去,竟再也不回头瞧一眼。

  满舱中人瞧着她们扭动着的腰肢,一个个更是瞧得目定口呆,几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

  船终于又继续走了。

  河岸上,隐约传来那少女娇笑的歌声:“风萧萧兮济水寒,壮土一去兮不复返。”

  公孙红高大的身子在歌声中颤抖着,不停地颤抖着。

  万老夫人竟似也有些颤抖起来。她此刻已知道公孙红必定已败在王大娘手下,他们在交手之前,必定也曾发下重誓:“败者远离中土,永不复返。”

  她暗暗叹道:“完了完了,不想连公孙红这样的角色竟也会败在王大娘手下,被她逼走,被她放逐到海外。”

  “这女魔头自身武功已如此高强,再加上手下那一群小狐狸精……唉!有了这些人,武林中还有别人混的么?”

  船舱中的亲切热闹,也因此冷了下来。

  船在无言中过了济南,又过了济阳。

  这其间自然有人下船,有人上船。

  公孙红却木头似的坐着,动也不动。

  夜深,船泊青城。

  有些人摊开铺盖行李,胡乱就地睡了。

  公孙红终于轻轻叹息一声,敞开了一直紧裹在他身上的紫红大氅“一口钟”,万老夫人这才瞧出,他竟已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