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失声呼道:“是你……怎会是你?”

  这黑衣人竟是一别经年、从无消息的铁金刀!

  宝玉虽然早觉他的身形、神情很像一个人,但自从昔年岳阳楼会后便从未见过此人,一时自然想不起他来。

  岳阳楼,那已是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宝玉想起自己和小公主在五色帆船中垂帘后偷看这“潢州卧虎刀”求紫衣侯传授武艺的往事,更是宛如隔世。

  小公主瞧着铁金刀,道:“奇怪么?我竟认得出你。”

  铁金刀惨笑道:“在下的确有些奇怪……在下虽知道姑娘乃是紫衣侯爷的千金,但却委实想不起姑娘几曾见过在下。”

  小公主笑道:“告诉你,那天珠儿姐姐传给你破解蟠龙钩那招‘乾坤破天式’时,我和……他就在帘子后见过你了。”

  铁金刀叹道:“不想姑娘至今还记得住。”

  小公主道:“自然记得住,只要被我瞧过一眼的人,就算化成灰,我还是认得的。”

  横眼瞟了瞟宝玉,冷笑接道:“非但人,就算是一句话,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宝玉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小公主仰起脸,不再理他,心中却低语:“别人都说我永远不及你,我难道真的不及你么?我迟早总要你死在我手上!”

  就为了这句话,什么事都是为了这句话,虽然她若杀了宝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但那却是另外一件事。

  世上最最纠缠不清、难以分解的两件事,就是爱与恨。

  宝玉叹了口气,望着铁金刀,望着这已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新愁旧事,不觉一齐涌上心头。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苦笑道:“在下永远不会忘记,铁……铁大侠与那蟠龙……”

  铁金刀惨然一笑,道:“好叫方少侠得知,铁某与那蟠龙钩的事,如今总算已成过去了。”

  宝玉道:“过去了?莫非两位已将仇恨化解?”

  铁金刀道:“蟠龙钩终于已死在铁某手下!”

  宝玉动容道:“你……你……”

  铁金刀闭起眼睛,一字字道:“铁某就是用方才那一招杀死了他,却不想自己也死在这一招下。这一招杀了他,也杀了我,这……这……这……岂非好极。若非世上有这一招,他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肌肉抽搐,也不知是哭是笑。

  宝玉惨然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一心想胜过蟠龙钩,才接受白衣人这一招的。”想到江湖人的意气之争一至于此,他心头不禁竟泛起一股寒意。

  铁金刀叹道:“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料。”

  铁金刀道:“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讪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道:“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猝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合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金刀自己的心中,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

  铁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当真呆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竟带着只鸟!”

  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鸽子飞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道:“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小公主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她虽未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我临走的时候,白衣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做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你为了要使武林免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白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白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味,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这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颔首,幽幽道:“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地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眼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大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

  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