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一人说出,语声虽不及方才那般震耳,却自有一股威严沉猛之气,足以慑人。
石不为心神竟不由自主为之一震,似是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兆,在人丛中退后半步,道:“石某正要瞧瞧你是谁!”
那人仰天大笑道:“你要瞧瞧我是谁么?好……”
笑声突顿,反手将头戴的蒙面竹笠摘了下来,厉声大喝道:“且瞧我是谁。”
竹笠被直摔下去,露出了他的脸。
在逐渐微弱的火光与渐渐明亮的曙色中,只见他灰白头发挽成道髻,斜插一根乌玉簪,双眉斜飞,直鼻通天,颔下一部花白钢髯掩住了他的嘴,那双目中射出的神光,更足夺人魂魄。
第三十六回 人中之龙
石不为身子一震,面色立时惨变,颤声道:“你……是你老人家……”
群豪也有的已认出这道人是谁来,亦不禁脱口惊呼道:“铁髯道长……原来是铁髯道长。”
更有的竟已俯首拜了下去,道:“弟子参见掌门祖师。”
原来这道人赫然正是以“内家正宗”秘技与“外家少林”分庭抗礼、号称天下第一剑派“武当”的当今掌门人。
一阵纷乱过后,群豪目光不禁移向另七人身上。当先一人乃是武当掌门,与他同行之人的身份也可想而知。
石不为惊惶的目光瞧着铁髯道长身旁一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是……是……”
那人摘下竹笠沉声道:“老僧正是无相。”
只见此人形貌古拙,高额耸颧,神情在慈和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态。
群豪更是大惊,脱口惊呼道:“少林掌门人也来了。”
于是,又有一群人伏身跪拜了下去,莫不屈更是五体投地,恭声道:“弟子参见掌门大师。”
石不为直觉双膝有些发软,转目望向第三人。
这人不等他说话,摘下竹笠,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道:“孽障,还认得我么?”
话犹未了,石不为已扑地拜倒,道:“弟子不知恩师你老人家也来了,弟子……弟子……”
第四人纵声道:“不但他来了,我也来了。”
七顶竹笠都已脱了下来。
这七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七大门派的七位掌门人——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竟连袂而来,这当真是非同小可之事。
要知这七位掌门之武功,虽未必可胜过公孙红、冷冰鱼等人,但七大门派潜力犹在,这七人德望之隆、身份之尊亦仍无人可以比拟。
放眼望去,山坪上千百豪杰已有一半跪了下来,丁老夫人、一木大师等人亦都合什稽首,面现惊喜之色。
但还有最后一人未曾除下竹笠,这人又是谁?群豪目光又不禁偷偷凝注在第八人身上,忖测着他的身份。
这第八人顶上竹笠却偏偏久未脱下。
武当铁髯道长双手高举,喝道:“本门弟子,毋庸多礼……”百余人随即听命站了起来,当真是如响斯应。
铁髯道长目光转动,大喝又道:“少林、峨嵋、昆仑、点苍、崆峒、淮阳门下弟子,也站起来吧,难道你们要在地上跪一辈子么?”
群豪自也听命站起来,有些人却不免在心中嘀咕:“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怎的这武当掌门却是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可不知这铁髯道长未曾投身武当之前,俗家姓张名振盛,乃是横行太行山一带巨寇之首,绿林人称“大公鸡”。顾名思义,便可知他实是啼声洪亮、性烈如火,壮年之后,方白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但江山易改,终是本性难移,那烈火般的脾气有时还是依然如故。
群豪陆续站起,莫不屈、石不为也站了起来。
铁髯道长突又厉喝一声,道:“石不为,谁叫你站起来的?你还是跪下。”
石不为虽非武当弟子,但对这性如烈火的铁髯道长,其敬畏之心,决不在对他本门掌门师长之下。
铁髯道长喝声未了,他早已又自扑地跪倒。
少林无相大师沉声道:“铁髯道兄令别人全都勿需多礼,却偏偏令你一人跪着,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之意么?”
石不为伏首道:“弟子不敢。”
无相大师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道:“弟子不知。”
铁髯道长怒道:“你还不知?在无相大师面前,你也敢说假话?”
石不为道:“弟子真的不知……”
铁髯道长突然冲下台来,冲向石不为。群豪哪敢阻路,纷纷闪避开。
铁髯道长已抓起石不为的衣襟,将他拖到台上。
石不为面色虽变,但却仍是驯驯服服,不敢有丝毫挣扎——群豪都不禁又惊又疑,暗暗揣测。
“石不为若非犯下门规,铁髯道长怎会对他如此?他犯的又是何门规?莫非金不畏等人真是被他所害?但……但纵然如此,远在千里外的
铁髯道长、无相大师等人,又怎会知道这秘密?”
铁髯道长仍未放松石不为的衣襟,怒喝道:“你师父费了七年心血,总算将你调教成一条能在江湖间站得起来的汉子,你怎可做出此等恶毒之事,你对得起人么?”
石不为垂首道:“弟子做了何事?……弟子犯了何罪?弟子实在不知,但望……”
铁髯道长怒叱道:“住口!你既已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便该痛心疾首,
自责自悔,不想你竟然还敢妄图狡赖!”
石不为道:“莫非你老人家也相信了别人对弟子的诬蔑之词,难道……难道各位师伯师叔都不相信弟子,反而相信别人?”
他不但语声中充满冤屈不平之意,目中也急出了悲愤的泪珠,乞怜地自七大门派掌门人面上一一望过。
但这七位宗师却丝毫未曾被他所动,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那七双目光当真比尖刀还要锋锐刺人。
石不为颤声道:“梅师伯……王师叔……你们两位一向对弟子最为爱护,如今难道眼见弟子含冤难伸,也不为弟子洗刷?”
崆峒掌门人“如意老人”梅傲天面色铁青,捻髯不语,淮阳“万方神鹰”
王淡江冷“哼”二声,甚至连瞧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石不为膝行着爬到他师父“一鸣振九州”铁神龙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师父的双足,悲嘶道:“师父,你……你老人家难道也没话说?七年来,弟子片刻未曾离开过你老人家身边,难道连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弟子之为人……弟子平时虽然有些冷僻倔强,但……但却万万不会害人的,你老人家总该相信……”
铁神龙垂首望着他,面上的神情既是愤怒,却又不免有些悲哀、有些惋惜,终于长叹一声,道:“不错,那七年里你的确做得不错,不但老夫,就连你师母也赞你沉默寡言,坚忍卓绝,哪知……哪知……”
突然飞起一足,将石不为踢了开去,嘶声接道:“哪知今日’你却现了原形,你……你竟是个能言善辩、装模作态之徒,你……你竟骗了我夫妇七年之久了!”
石不为扑倒地上,以手捶地,悲呼道:“苍天呀苍天!你为何不叫我也和不畏他们一样,也被那恶贼害死,却叫我活在世上,承担这冤屈、这痛苦……苍天呀苍天!我又怎会忍心害死与我自幼共在一处长大、亲如手足般的弟兄?”
少林无相大师突然沉声道:“老僧与你师父师叔又几曾说过你害死他们的,这只不过是你做贼心虚,自己说出的而已。”
石不为身子一震,怔在当地,悄悄抬起头一望,无相大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目光正冷冷凝注着他。
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老人家如此说话,实难令弟子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