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面现讶色,唯有方宝玉、一木大师等人不住皱眉颔首。一木大师干“咳”一声道:“这十年中,他虽似放弃武功,但武功进境只怕比十年前更多。”
公孙红叹道:“正是如此。据柳生藤斋言道,本来他武功虽高,却犹可测度。但等到他从‘棋岛’回来之后,武功之高,却已是深不可测。吉冈正雄又曾与他交手一次,这一次两人甚至根本谁也没有发出一招,吉冈正雄便已自认落败了。
“只因这时他精神、意志竟已能与他掌中之剑合而为一,他全身都似笼罩着一层剑气,全然无懈可击。
“吉冈正雄以一代剑术宗匠的身份,与他对立凝注达七个时辰之久,还是寻不出他的破绽,自是不敢出手。
“到后来吉冈正雄精神已完全崩溃,而白衣人却仍如山峰峙立,全无所动,吉冈正雄自然唯有不战而败了。”
群豪口中,俱都不禁长长“嘘”了一声,这嘘声中表示的除了惊讶之外,也还有一些仰慕之意。
公孙红道:“于是这时,白衣人便决定西渡中原,自信一身武功已足以为他死去的爹爹扬眉吐气,已足以无敌于天下。
“哪知中土之地,还有位紫衣侯。
“紫衣侯筋骨之强壮、修炼之艰苦,或虽不及白衣人,但他那阔大的胸襟、渊博的见闻、通达的人情世故,却绝非白衣人能及万一,而这些也都正是修炼武功的要素,是以一战之下,紫衣侯虽死,白衣人却先败了。”
一木大师颔首道:“不错,若非胸襟宽大、见闻渊博、人情通达之人,纵然苦练一生,也决不会达到剑术的真正巅峰,只因他若不能将‘剑术’化人最高的哲艺之境,最多也不过只能做到‘剑匠’而已,这分别正如‘画匠’所画之图,虽能逼真,却不能传神,终是不能与真正‘画家’相比。”
这番话别人或者未曾听入耳里,但宝玉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仔细咀嚼这番话中的滋味,不觉又有些痴了。
公孙红道:“白衣人铩羽而归,这消息瞬即由经商的海客们传来东瀛,柳生藤斋听得这消息,心中立时大起恐慌。
“只因他深知白衣人的心智早已失却常态,此刻铩羽而归,行事必定更要偏激乖戾,而东瀛武林中实无一人能制止于他,这后果岂非不堪设想?于是柳生藤斋便以当代东瀛武林宗主的身份,号召十七位最负盛名的剑士,组成‘止杀组’,只要白衣人稍有妄动,‘止杀组’便可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联手将白衣人除去。如此做法,虽然违背了‘武道’精神,但柳生藤斋自认白衣人乃是东瀛武林造就的,是以东瀛武林可以将他毁去。
“哪知白衣人回去后竟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抛却了‘武士’的身份,在市井中做起小生意来,更绝口不谈武功之事,若有人问起他对中原武林七年之约,他竟只是含笑摇头不语。”
白衣人的身世固然充满了传奇意味,他如今竟变得如此模样,却是更令人惊奇、诧异。
群豪间骚动再起,有的惊叹,有的已不禁欢呼起来。
唯有一木大师双眉深皱,不住喃喃道:“可怕……可怕……”
万子良忍不住问道:“这又有何可怕之处?”
一木大师沉声道:“看来那白衣人已上达‘剑道’中的另一更高的境界,不再以‘出世’为修练剑术的途径,而完全‘人世’了。佛门弟子,必经‘人世’的修为,方成正果,而‘剑道’的最高哲理,实也与佛道殊途同归。”
丁老夫人长叹截口道:“正是如此。他此番‘人世’之后,便可自红尘中学到一些他以前无法学到的东西,但剑术经过此一境界,自必更上一层。”
这番话就连万子良等人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不能尽解,但方宝玉听在耳里,却颇有会心。
公孙红道:“我听得柳生之言,便待在市井中寻找那白衣人的下落,谁知白衣人竟在一年以前便已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平日所用的一切衣物,俱都留存当地,他竟似是光着身子去的。
“而这时,东瀛三岛之北海道却又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位武林高手。
据传这两人亦是中土人士,武功之高,俱已登峰造极,柳生、吉冈、北昌三人闻讯之后,立刻连袂前往,临去之时,都说那白衣人只怕已厌倦了武士生涯,是不会再来中土赴七年洗剑之约的了。”
群豪欢声雷动,宝玉心头更是激动无比。
他暗自忖道:“海外突然出现了中土男女两大高手,这两人是谁?莫非竟是我那胡八叔与水天姬?”
公孙红道:“我远在东瀛时,便自经商客们的口中得知泰山之会事,是以我探出白衣人的来龙去脉后,立时赶回。”
“但等我回来时,才知道此会已提前举行了。”
“于是我立时兼程赶来泰山,谁知却在山腰密林中发现一群碧目卷髯的异邦武士,正待以火药引线,将这一片山坪炸毁。火药的力量,虽不能将山坪上英雄全部炸死,但大乱之中逃窜践踏,必定死伤狼藉。”
群豪纷纷惊呼道:“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
公孙红仰天狂笑道:“我既然遇着此事,怎会容他们得手?……喏!喏!各位请看,这便是那般异邦武士的下场。”
说到这里,他提起那麻袋一抖,麻袋中竟是十数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头颅满台滚动,宝玉瞧得清楚,这头颅中有一颗又长又大,竟赫然正是那“马面人”岑陬的。
这时群豪心情之兴奋激动实已到达巅峰。
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来自异邦的恶徒虽已死去,但他们早已埋藏的火药此刻仍埋藏在这山坪上某一些隐密的角落里,那些引线也显然未被毁去,这些引线若是被一个心怀恶意的人发现,他便随时都可将这一片山坪化作洪炉,这山坪上数千人的性命,此刻实犹在刀俎之上,这千百年来武林最大的惨案犹是随时都可发生的。
要知那时火药的应用并不广,人们对这世上最具威胁性的东西所知并不多,畏惧自然不深。
是以在这样情况下,泰山之会竟仍继续了下去,就连丁老夫人都没有将此会中止的企图。
只因所有的凶险似乎都已过去,此会眼见已近尾声,是以人人都希望此会早些结束,圆满收场。
公孙红、蒋笑民、梅谦、欧阳天矫以及略受火伤的潘济城,是参与此会较技的数十高手中仅存的人物。
骚动终又再次平静,数千豪杰此刻正都等着这五人作最后的龙争虎斗,瞧究竟谁是当今第一高手。
丁老夫人手里拿着张纸条呆望着,她正在思考该如何才能公正地安排这最后五人决战。潘济城突然走到她身侧,低低说了两句话。丁老夫人面色先是惊奇,瞬即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她沉声道:“方才潘济城潘大侠已宣布退出此番决战……”人丛中立刻发出一片低微而微带惊异的“嗡嗡”声。
丁老夫人接道:“是以此番参与这最后决战的已只剩下四位,在三阵之间,便可分出究竟谁是第一高手,但愿……”
她话未说完,人丛中突然发出一阵无礼而刺耳的笑声,丁老夫人忍耐着,等待着这笑声中止。
但笑声非但未曾中止,反而更加刺耳。
丁老夫人面呈秋霜,厉声道:“这位朋友,莫非是对此会有所不满么?”
人丛中哈哈笑道:“这泰山之会,简直就是个笑话,却叫某家怎能不笑?”
尖锐的语声,像针一般刺着人们的耳鼓。
丁老夫人怒道:“普天之下,有谁敢说这泰山之会是个笑话?老身倒要请教阁下,此会究竟有什么好笑之处?”
人丛中笑道:“就凭这五人也敢来争夺武林第一高手之名?依我看来,这五人不过只配争夺天下第一废料的称号而已。”
这番话就像一只棒子,将方自平息的山坪又搅得大乱,欧阳天矫、公孙红等四人更是耸然变色。
是谁敢说这样的话?这人好大的胆子!
公孙红大喝道:“阁下敢如此狂言,非但胆大包天,武功想必不弱,为何不出来与咱们四块废料较量较量?”
人丛中笑道:“正待如此。”
这次不用他挤,群豪已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千百目光俱都瞧了过去,要瞧瞧这人究竟是个绝世的疯子还是个绝世的英雄?
只见一人自人丛中缓步走了出来,身材纤弱,青衣小帽,白生生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竟有七分像是女子。
群豪不禁哄笑起来:“这样的人物,公孙红一根手指便可将她推倒,她却敢发如此狂言,不是疯了是什么?”
丁老夫人凝注着此人的身形、脚步、神情,凝注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双眉突然皱起,沉声道:“此人必定是个女子。”
一木大师道:“夫人看她是女子,那想必是错不了的。但江湖中哪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老僧却从未听说过。”
丁老夫人叹道:“江湖中新人辈出,你我猜不出她来历,也并非奇事,
奇怪的是,她难道也不知梅大侠、蒋大侠等四人的来历么?她难道不知道
这四人的武功、性情是万万容不得她在此无礼猖狂的?”
一木大师叹道:“正是,这小女子想必是世家之女,仗着父兄声名出来惹事生非,却不知这四人是有名的硬招牌,谁的账都不买的。”
万子良突然截口道:“说不定她早已知这四人的武功脾气,说不定她对这四人之武功根本全不畏惧,这……这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