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木桌上取起张纸笺,流览一眼,沉声接道:“第一阵‘震天霹雳’许铸许大侠,‘玉面剑客’孙超孙大侠。”
“震天霹雳”许铸身材魅伟,气势凌人,一身织锦武士装,手提金背砍山刀,叱咤一声,声如霹雳。
“玉面剑客”孙超却是面色苍白、四肢纤柔,生得虽是剑眉虎目,但面容的英伟却也掩不住他神情间的柔弱有如女子之态。
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天生互衬,仿佛天生就是对头,但武林中人却都知道这两人本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于是台下群豪都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一双好朋友如何能在台上白刃相见、互下毒手?
但闻许铸暴喝一声,道:“孙兄请先赐招。”
孙超微微一笑,道:“许兄手下留情。”
一言未了,左踏步,平剑当胸,挥剑而出。
这一招剑势看来虽然凌厉辛辣迅捷,其实却是击向许铸身旁的一尺开外,乃是以剑示礼之意。
许铸左臂下沉,引臂扬刀“朝天一炷香”,招式虽急,但刀口向里,刀背向外,亦是见礼之式。
两人对望一眼,微一颔首,身形立刻展动开来,刹那间,但见刀光剑影,往复纵横,满台游走。
十招一过,群豪便瞧出他两人根本未存争胜之心,刀剑起手时虽也声势惊人,但落手时却留下七分威力。
这一阵的胜负之分,看来他两人竟早有默契,如今虽在台上动手,却只不过做给别人看看罢了。
是以孙超“落英缤纷七十二剑法”虽然流利迅捷,变幻无方,许铸“砍山刀”刀法虽是大开大阖,刚猛无俦,但群豪还是觉得瞧着没劲,有的甚至已在低声谈笑,不愿再看了,唯有丁老夫人不住颔首,似是深表赞许。
突然间,如虹剑光反撩而上,匹练刀光力劈而下,刀剑互击,“呛”的一声,龙吟震耳。
孙超掌中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去。
群豪怔了一怔,许铸亦自怔了一怔,目中露出歉意,显见他方才绝非故意要让孙超丢人现眼的。
但孙超身法之轻捷、反应之灵敏亦是惊人。
他兵刃方自脱手,身形已如轻烟般掠起,“噗”的,那柄剑方自插入擂台梁木,便被他拔了出来。
只见他满面涨红,连眼睛都已红了,羞恼下,竟已勃然大怒,一剑在手,身子便藉势拔剑凌空一翻,双手握剑,向许铸直冲而下,他盛怒之下竟使出了“落英剑法”中最最狠毒的一着杀手。
许铸竟似被惊得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群豪耸然变色,失声惊呼。
但见剑光惊虹电掣般地闪了一闪,“震天霹雳”许铸震入耳鼓的一声惨呼,血光飞激,许铸倒地。
这一剑竟由左喉刺人,右胁穿出,一剑便已丧命:
群豪眼见这出乎意料的惨剧上演,坐着的人都已霍然站起,站着的人却几乎要扑地坐倒。
剑,犹自插在许铸身上。
自剑柄下垂的红穗,犹在不住地颤抖。
“玉面剑客”孙超木立当地,面上已无丝毫血色,他好友的鲜血,却已在他淡青的衣衫上画出了瓣瓣桃花。
山坪上一片死寂。
但闻许铸的呻吟、喘息声逐渐微弱。
终于,他竟鼓起一丝气力,颤声道:“我……不是……故意……”
语声突然中断,他灿烂的人生也至此终止了。
孙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死得好……”
有如撕裂般的狂笑声中,他突然拔出了那柄长剑,剑尖回旋,全力往自己咽喉间插了下去。
这一双生死与共的好友,终于达成了他们的誓言,他们终于为“武”贡献出自己最后一滴血。
他们的鲜血终于流在一起。
惊呼,骚动……但已渐渐消寂。
鲜血已被洗刷,尸身也已被抬了下去。
但群豪间的悲恸却仍未平息。
丁老夫人老泪盈眶,不住低语道:“何苦……何苦……这是何苦?”
群豪面面相觑,也都在暗问自己:“这是何苦?”
宝玉亲手将他们的尸身抬入棺里,那心情的悲哀与激动,更是不问可知,他实已不忍再看下去。
但大会不能终止,流血的争战也必须继续。
丁老夫人强压悲痛,沉声道:“第二阵,‘九连环’钱奎钱大侠,‘天矫武场’主人欧阳大侠。”
欧阳天矫果然不愧为一派宗主的身份,他一步步缓步走上擂台,每一步都带有凌人的气势。
“九连环”钱奎早已飞身掠在擂台上。他轻功久负盛誉,身法之轻灵,姿态之曼妙,又自博得群豪的如雷掌声。
但此刻,他站在台上,踏着木隙中残留的鲜血,望着那一步步走上台来的欧阳天矫,他心头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寒意,欧阳天矫每走一步,他竟连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颤栗。
恐惧,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九连环”钱奎居然对争杀也会起了恐惧,当真是连他自己也梦想不到的事。
第三十二回 泰山英雄会
银光闪闪的“九连环”自他掌中垂下,在秋夜山风中,不住发出一连串有如银铃般的轻悦声响。
这也是名重武林十三件外门兵刃之一。直到此刻为止,他犹自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个死在他这“九连环”下的人,那本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的人物,他临死前充满恐惧的面容,此刻又似已活生生映现在钱奎眼前。
此时此刻,钱奎居然会想起这些往昔的历史,连他自己都觉可笑,他要停止再想,却又不能停止。
每一个死在他“九连环”下的人物,此刻竟似乎又都活跃在他眼前……那一张张恐惧的面容,一阵阵飞激的鲜血……
他忽然奇怪地想到,这些人临死之前,不知是何滋味?这些人是否直到临死前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他此刻却已知道生命的可贵了。他眼前忽然变得一片空白,高大的欧阳天矫竟似已变得十分渺小。
那些他昔日本觉重大的事,此刻他已都觉得十分渺小,生命,除了生命外,世上再没有一件重大的事。
他眼前似已什么都瞧不见了,然而,欧阳天矫此刻也已一步步走上台来,山峰般矗立在他的面前。
欧阳天矫终于说道:“钱大侠,请赐招!”
钱奎目光遥注远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目光一片茫然,欧阳天矫所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也未听到。
欧阳天矫浓眉微皱,怒道:“钱大侠为何还不动手?”
钱奎忽然格格大笑起来,道:“动手?我为何要与你动手?我要与你争个什么?败了又怎样?胜了又如何……”大笑着转身,奔下台去,再也不瞧欧阳天矫一眼。
欧阳天矫又惊又奇,竟愕住了。
台下群豪也愕了半晌,终于爆发起一阵讥讽的笑骂声,然而钱奎早已远去,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