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展颜一笑,道:“如此就好,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去做;日后必定还有你的好处,知道么?……好,快去吧!”柳腰转折,又没人黑暗中。

  万老夫人垂首称是,再抬起头来,她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群豪多已注意到一个微妙的情况——那与方宝玉关系密切、不惜为方宝玉与人作殊死之战的“淮阳”杨不怒此刻竟连瞧也不瞧宝玉一眼,方宝玉呼唤于他,他也不理不睬,方宝玉向他走过去,他远远地便躲开了,方宝玉呼声已因痛苦而颤抖,他也似全不放在心上。

  但是他自己面上也已流露出悲愤痛苦之色。“天上飞花”冷冰鱼负手而立,冷眼旁观,嘴角正噙着一丝冷笑。

  做主人的齐星寿怔在那里,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灯光虽仍辉煌,人声虽仍热闹,但气氛却甚是令人难堪。

  到最后,杨不怒似将避人暗林,方宝玉方待追赶。

  突然间,一人大呼道:“小宝儿,还想逃么?你婆婆已回来教训你了。”一人随声而来,赫然竟是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居然真的回来,这可当真是大出群豪意料的事。杨不怒回身,方宝玉驻足,冷冰鱼张目,齐星寿皱眉,正自四散的群豪立时纷纷赶回——万老夫人已站在方宝玉面前。

  方宝玉深深吸了口气,道:“你真要动手?”

  万老夫人笑道:“自是真的!小宝儿,别人怕你,我老人家却不怕你,十招之内,便要打得你满地乱爬,你信不信?”

  方宝玉暗中惨笑一声,道:“请……”

  这简简单单一个“请”字里,当真不知藏着多少辛酸与悲愤。他实不愿死在这老妇人手中,却又别无选择。

  他情不自禁瞧了杨不怒一眼——这已是最后一眼。他但望杨不怒能了解他的悲哀与不幸,原谅他。

  但杨不怒瞧见他目光望来,却将头拧了过去。

  宝玉暗叹一声,但觉万念俱灰——活在世上,他已无法做人,他唯有以“死”来换取别人的宽恕。

  万老夫人笑道:“乖宝宝,莫要躲,待婆婆一杖打破你的头。婆婆喜欢你……”笑声中杖影如山,当头击下。

  宝玉咬了咬牙,暗道一声“也罢!”非但全不闪避,反而将身子对那沉重的杖影迎了过去。

  群豪脱口惊呼,杨不怒面色一变,眼见方宝玉的鲜血已将染红画肪前这片碧绿的草地。

  哪知万老夫人拐到中途突然变势,“泰山压顶”变为“斜劈华山”,一杖竟擦着宝玉衣衫而过,全未伤着他一丝毫发。

  宝玉又惊又奇,但容不得他思索,万老夫人第二杖又已扫来。宝玉立定决心,还是迎了过去。

  哪知万老夫人这一杖到了中途竟又改变方向,还是擦着宝玉衣衫而过,全未伤及他皮肉。

  宝玉更是惊奇,更是不解。

  却听万老夫人喝道:“果然好身法。”

  她长杖急如风雷,瞬息间又攻出四招,但见杖影如山崩裂,杖风如狂飙过地,招式诡秘,声势惊人!

  群豪不禁暗暗惊叹,这万老夫人虽然狡猾无赖,但武功却着实不差,江湖中实难有几人能接得下她这根长杖。

  但此刻她这四招击下,每一招俱都在宝玉身旁擦身而过,只要有一寸之差,方宝玉立时便将筋断骨折。

  但就只这一寸之差,万老夫人竟似都不能越过。

  宝玉已惊奇得几乎呆住了,他再也想不透万老夫人怎会使出这种招式——这老婆子莫非是疯了?

  但在群豪眼中看来,却都认为方宝玉武功之深已人化境,万老夫人杖势无论如何变化,方宝玉事先竟都早已算中,是以他每一着都能抢得先机,不等万老夫人杖势改变,他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最惊人的是,他每一次竟似乎都能算得分寸不差,每一次都能令万老夫人的长杖堪堪擦身而过。

  他决不肯多费气力多避一寸,也决不会少避一寸,这时间、部位算的是何等准确,这镇静的功夫又是何等惊人!

  群豪再也忍不住为方宝玉喝起彩来,齐星寿、潘济城瞧得眉飞色舞,冷冰鱼却不禁为之面目变色。

  这时万老夫人又已击出四招,这四招自仍伤不着宝玉。

  群豪已有人大呼道:“十招过了……十招过了。”

  万老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双手策杖,立劈而出。

  这一杖势如雷霆,在别人眼中看来,威势煞是惊人,但方宝玉却瞧得清楚,她这一招中实是空门大露。

  但闻万老夫人低语道:“呆子,还不出手?”

  方宝玉怔了一怔,不由自主挥掌而出。

  他明知自己此刻功夫全失,这一掌实连普通壮汉都无法击倒,何况万老夫人这样的武林高手。

  哪知他手掌方挥,万老夫人身子已凌空飞起,口中也发出了惨厉之惊呼,仿佛他这一掌中本含蕴着惊人的内力,掌势虽未到,万老夫人已无法抵挡,竟被震飞了出去。

  群豪本未瞧出方宝玉这一掌是如何发出的,只瞧见他掌势轻挥,万老夫人身子便飞了出来。

  这是何等巧妙的招式!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群豪那惊赞的呼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方宝玉自己却也被惊得怔住。

  只见万老夫人身子凌空翻飞,惨呼连绵不绝,接连翻了三两个筋斗,方宝玉却瞧得目定口呆,暗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狡猾的老婆子如此做法,究竟是为的什么?这其中难道又有什么诡计?”

  但人家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的性命与声名,无论如何去看,都是出自好意,又怎会有什么诡计?

  青衣小帽的小公主悄悄藏在一座假山后,遥遥观战,她瞧见战局如此,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着急。

  她喃喃暗道:“宝儿的武功难道已恢复了么?……不,这是决不可能的事!这必定是万老夫人在其中搞鬼……但,但这只老狐狸莫非是疯了么?她为何要如此做?如此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虽然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肝,但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只见观战群豪都已改换了面色,对宝玉刮目相看。

  小公主咬了咬牙,跺了跺足,轻声道:“小鬼,你等着瞧吧,你好受的还在后头哩!”撩起衣襟,轻跃下山,一转眼,便没人黑暗中,瞧不见了。

  宝玉却仍呆呆地怔在那里,犹自喃喃道:“这是为了什么?一些原本不该害我的人都害了我,而原本必定会害我的人反而没有害我……”

  目光抬处,便发现冷冰鱼已站在他面前,双目直视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出手,抓向宝玉。

  宝玉微微一惊,哪知他只是握了握宝玉的手腕,并无丝毫与宝玉较量之意。他面上虽仍全无笑容,口中却道:“好武功,我先前错看了你。”

  宝玉讷讷道:“但……但此次……”

  冷冰鱼沉声道:“但你我之间还是少不得要有一战。月圆之夕,泰山之巅相见。”微一抱拳,转身匆匆去了。

  潘济城亦已走来,此刻微喟道:“这冷冰鱼人虽狂傲,却也不失为一条有肩胛、有骨气、敢说敢做、响当当的好汉子。”

  宝玉颔首道:“正是。”

  潘济城笑道:“但若以他与阁下相比,其间相隔仍不可以道里计。阁下今日之表现,实已够令人五体投地。”

  方宝玉苦笑道:“但……但今日……”

  齐星寿应声道:“方少侠武功之深,实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齐某闯荡江湖数十年,所会高手也还不少,但在下却连方少侠武功身法之奥妙处在哪里都瞧不出来。”

  方宝玉苦笑暗道:“今日之武功身法,哪有丝毫奥妙之处?”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纵有话说,别人也不让他说出来。

  群豪已将他团团围住,既不让他说话,也不让他出去。宝玉满心焦急,只有伸长了脖子去望杨不怒。

  杨不怒站得远远的,也正在瞧着他。

  方宝玉呼道:“杨七叔……七叔,小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