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不智叹道:“他们纵然挺身而出,也未见能将宝玉冤名洗刷,何况宝儿他……他…”

  摇了摇头,叹息住口。

  金不畏道:“无论如何,咱们总该要他们向天下人说个明白,宝玉虽不该如此走了,但他绝非懦夫、骗子。”

  万子良喃喃道:“咱们真该去么?去了又……”

  石不为突然截口道:“该!去!”

  这短短两个字却似乎有比别人两百、两千个字更大的力量,莫不屈、金祖林、魏不贪、西门不弱立时纷纷振衣而起。

  杨不怒道:“去,咱们此刻就走!”

  但他们还是未曾想到,吕云、鱼传甲、英铁翎……这些曾经与宝玉交战的武林高手竟都已离家多日了。

  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连他们家人都不知道,只因他们每一人都走得甚是匆忙,也甚是神秘。

  他们的去处未必相同,他们离家的日子也不一样。

  但他们却有一件事是完全相同的——他们都是接得一封书信后便匆匆赶去,连行装都未及治理。

  没有人看过那封神秘书信的内容,更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万子良等人奔波数日,竟是一无所获。

  方宝玉跌坐在床上,身子却仍未倒下去。

  他正以无比坚忍的意志与信心,与那蒙胧的黑暗挣扎奋斗!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眼帘阖起。

  虽然,他眼皮此刻已似乎有千斤之重,但他仍咬紧牙关,决不肯松懈那一份挣扎的意志,更不肯放弃那奋斗的决心。

  只因他深知自己此刻只要眼帘阖起来,便立刻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吞没,便要永远沉沦于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然而,以人的意志与药力相抗,这又是一场多么艰苦的奋斗!他的心若非已久炼成钢,怎经得起如此折磨?

  突然,一条人影在他面前出现了。

  他双目虽然睁得大大的,但却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感觉。

  他只是朦胧瞧见这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至于这人影是男是女,穿的衣服是黑是白,生得又是何模样,他全都瞧不见了。

  只听这人缓缓道:“你已累了,极需要安静地休息,知道么?你还是好好睡吧!你还是好好睡吧!”

  听来是男子的声音。

  但语声却是那么甜蜜,那么温柔,方宝玉从来梦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柔美语声的男子。

  那语声又道:“好孩子,听话,睡吧!一场安静而舒适的睡眠,可以使你身子立刻充满活力,可以使你的生命立刻美丽起来。”

  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的乐曲一般,纵然未被药力所迷之人也会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

  宝玉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第二十七回 火魔炼心剑

  方宝玉耳听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的乐曲一般,再也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终于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但这并非睡与不睡的问题,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争战——宝玉此刻的敌人,要的并非是他的性命,只是要他意志崩溃。这一场争战,从头至尾都是在考验着宝玉的勇气、意志与信心。

  这一场争战,与宝玉以往半生与今后半生所曾经历的大大小小千百场争战俱都不同。

  这一场争战看来虽平和,其实它的艰苦与凶险却最甚,只因此战无疑将要影响宝玉的一生。

  薄薄的两片眼皮,此刻却有如千斤巨闸,宝玉集中了全身每一分精神与力量,方能支持着不让它完全落下。

  可怕的是,他精神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已几乎无法集中——他身子已开始有了些摇晃。

  那语声缓缓又道:“睡吧……睡吧……莫要挣扎了。多一分挣扎,多一分痛苦,此刻唯有睡眠能令你得到欢乐。”

  语声更温柔,宝玉身子也更是摇晃。

  那语声道:“睡吧……睡吧……那药力是无法抵抗的。只要你睡下,醒来后你就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快乐无比。”

  宝玉心头一跳,有如被人抽了一鞭,陀螺般旋转起来。“变成另一个人……我怎能变成另一个人……小公主是否已变成另一个人?我不能睡!不能睡……”

  他拼命集中精神,告诉自己:“我不会睡,决不会睡的……我此刻方似从一场舒适的睡眠中醒来,我的精神旺盛已极!我从未喝下过任何迷药,我此刻要的只是活动……活动…………”

  他眼帘本已眯成一线,此刻竟缓缓睁开了。

  他身子本摇晃得如同风中残叶,此刻摇晃也已停止。

  这是一种奇异的争战,这是精神、意志与信心的精粹结晶,这也就是“心”的伟大神力!

  人心力量的神奇与伟大,有时的确不可思议;只要信心坚定,它的力量是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

  方宝玉多年来昼夜不停地磨练,就只是磨练着这一颗心。他肉体纵然还与常人一样脆弱,但“心”已坚逾精钢。

  他肉体纵然还与常人一样多垢,但“心”已皎如明镜!他肉体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心力却已无限无极!

  这力量可令河流改道,山峦移形!

  这力量终于战胜了黑暗——笼罩着方宝玉的朦胧黑暗,已渐渐消失——他眼前的视界已渐渐清晰。

  他终于瞧见了他的仇敌。

  端坐在对面的人,浑身都散发着慑人的妖异之气——就连他身上的长袍,都是妖异而慑人的鲜红颜色。

  他目光自然更是妖异、更是慑人,眼球竟是一种近似火焰般的深紫色。深紫色的眼球几乎占据了眼眶的十之八九,别人几乎瞧不见他的眼白,是以他目光转动时,别人也能觉察他眼球仿佛已凝结在眼眶之中,当他凝目瞪视着别人时,便似有一股火焰焚烧着你的身心,这几乎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更令人不能忍受的是他的面容。

  他整个一颗头颅竟仿佛被人投入洪炉被烈火焚烧过,满面俱是丑恶、妖异、令人作呕、更令人胆寒的疤痕。

  然而他一双手掌却是出奇的光滑、细嫩,十指纤纤,指甲修洁,整个一双手掌绝无一丝瑕疵。

  他指尖轻抚着面上的疤痕,绝丑的脸,绝美的手,两相对照之下,更给这人平添了几分慑人心魄的魔力。

  宝玉凝目瞧了他几眼,只觉一丝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头顶,正如被响尾蛇那冰凉而颤动的蛇尾划过一般。

  他简直不像是人,而是造物主以魔鬼的妖异、冰雪的寒冷、火焰的灼热、毒蛇的黏湿、奸猾与恶毒所混合成的怪物。

  然而这魔兽般的怪物语声却温柔如水、甜美如蜜。

  他目光中已露出一丝惊异的变化——自是在惊奇于方宝玉非但未曾睡倒,神智反而清醒。

  他缓缓道:“感谢上苍,感谢火之真神,你果然有骆驼般的坚忍、兀鹰般的勇猛、狐狸般的智慧。你竟醒了?”

  宝玉尽量使自己心神与语声保持平静。

  他也缓缓道:“你如此歌颂仇敌,确实令人惊异。你本该埋怨你的神灵,只因他们并未降福于你,反而降福于你的仇敌。”

  红袍人道:“仇敌?谁是本宫的仇敌?”

  他突然笑了,笑声也是那么温柔,接着道:“本宫的仇敌,都早已死了,你若是本宫仇敌,焉能活到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