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屈道:“此乃在下四哥点苍石不为,素来不喜说话。”

  金祖林笑道:“不说话岂非要闷死人?那可受不了……”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面如满月、满脸俱是笑容的少年缓步走过,一面笑道:“在下崆峒魏不贪,谁能让石四哥说十个字,不贪输十两银子。”

  石不为突然道:“为了要你输十两,我就说。”不多不少,正是十个字。

  魏不贪大笑道:“好,好,小弟认输了!”双手将十两银子奉上,石不为袍袖一卷,接了过去。

  金不畏笑道:“魏老五肯如此大方地摸十两银子出来,真不容易。”

  第六人却长长叹道:“魏五哥怎会做亏本的买卖,他输给四哥十两,却赢了小弟五十两。”

  七人中此人衣衫最是华丽,文质彬彬,面目姣好有如少女,当下果然摸出银子来,叹着气交给魏不贪。

  金不畏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不贪笑道:“五弟和我相赌,说我再也不能令四哥说出十个宇来,如今我却激四哥说出了,四十两银子也已到手。”

  金不畏叹道:“难怪师父昔日常说你若去做生意买卖,必定要发大财,看来师父的眼光当真不错。”

  金祖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只见那文质彬彬的华服少年转脸一笑,抱拳道:“在下西门不弱。”

  第七人面如重枣,两条泼墨般的浓眉紧紧皱在一处,面上不怒时也带着怒容,一件僧袍长仅及膝,满头长发披落,乃是个带发修身的头陀,此刻突然大声道:“淮阳杨不怒!”

  语声有如霹雳般,将金祖林吓了一跳,皱眉苦笑道:“不知兄台平日说话可就是这般大声的么?”

  魏不贪笑道:“有时比这声音还大。”

  金祖林道:“白老前辈虽然久已不见外人,但七位想来必是例外中之例外……”突然转身,道:“走……”

  此人做事当真干脆得很,他若不愿去做一件事,那是死也不肯做的,他若愿意做了,却立刻便做,决不拖泥带水。

  万子良等人倒也未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怔了怔,方自随他而去,只剩下那两条大汉捧着八九个酒袋兀自站着发呆。

  绵密的树林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行人几乎走了顿饭功夫,还未走到边际,只是林中房舍却已渐渐稀少。

  自一些稀落的枝叶间望出去,隐约已可望见铜官山巨大的山影,七弟子暗忖道:“莫非师父住在山里?”地形渐高,山坡上树木却越来越矮了。

  金祖林一面大步而行,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不时仰起脖子,喝两口酒来清清喉咙,他说的仿佛是:“老天爷创造万物,有时当真奇妙得很,有时他造出一样出类拔萃的东西来,明明是要给人看的,但他却偏偏又要百般加以掩饰……”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他的话中含意。忽听金祖林轻呼出声:“小心了……”身子一跃,突然瞧不见了。 

  原来这山坡上竟突然陷下一个深谷,因林木茂密,是以若非熟悉地形之人,若非到了近前,谁也难以发现。

  谷深竟不止百尺,但方圆却只有二十来丈大小,宛如天神巨人突然在地上踩了一脚,才踩出这样一个谷洞来。

  谷底怪石嵯峨,却长着株高达百丈开外的巨树,只因谷深低陷,是以自外面看来,山坡上只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谁也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株参天古树。金祖林大笑道:“各位见过这样的树么?这株树若是长在平地,岂非出类拔萃,必可大大地出出风头?但老天爷却定要它藏在这里,叫人看不到它……仿佛生来便是为了白老前辈藏身之用似的。”

  众人方自听懂了他方才的话中含意,听了最后一句话,又不禁一怔,情不自禁,一起抬头望去。

  只见这巨木参天而起,直到百丈以上方有枝叶,众人虽都是目光锐利之人,但瞧得脖子都酸了,才隐约瞧出那浓密的枝叶中竟巧妙地搭着间鸟巢般的绿色小屋,仿佛上古有巢氏时先民所居一般。

  万子良动容道:“白老前辈莫非就在树上?”

  金祖林道:“不错。白老前辈近年修为功深,已近罗汉之身,他老人家非但已有多年未曾下来过了,而且久已不食人间烟火,只有我那妻子每隔三两日送些黄精、何首、松果、莲子来时,他老人家才肯放下垂索,除此之外,他老人家谁都不见,连我也已有三四年未曾见着他老人家了。”

  七弟子听得师父修为功深,自是欢喜,但想到他老人家所受的苦难与寂寞,心中又不觉大是悲痛。

  刹时之间,七人俱是热血奔涌,热泪盈眶,齐地翻身拜倒。莫不屈道:“弟子们前来叩见恩师,但望您老人家现身一见。”

  他语声虽平和低沉,但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无论多远的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中气充沛、内力惊人。

  但树梢之上却寂无回音。

  七弟子屏息仰视,满面泪光,也不知过了多久,树岭突然落下一物,看来本自有如一粒微尘,眨眼间便已落下。

  石不为伸手接过,他出手看来虽平平无奇,但能在这最后一刹那接着此物,其眼力之锐,出手之快,又岂是常人所能梦想。七弟子齐地凝目望去,只见他接着的竟只是一粒莲子。

  第十九回 流浪三千里

  七弟子又是失望伤心,又是茫然不解。

  公孙不智接过莲子,剖开两半,只见莲子虽好,却已无心,他一眼望过,已泪流满面,默然垂下头去,缓缓道:“莲子已无心,往事俱成空,可怕……可怕!我们再……再也瞧不着他老人家了!”

  七弟子俱是垂首流泪,万子良、金祖林已不禁满怀悲怆,唏嘘感叹。

  突听金不畏痛哭着道:“咱们冲上去,他老人家不见也得见了!”

  石不为道:“违师,天诛!”

  他素不轻言,此番说出这短短四字,果然字字俱有千钧之重,金不畏但觉心头一寒,垂首无语。

  突然间,千百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沿着谷壁,自山上雹雨般打了下来,接着,谷边峭壁上嵯峨怪石后掠起了四条人影。

  这四人显然早已藏在怪石后窥探下面的动静,此刻被这暴雨般的石块打得藏身不住,便待冲将上去。

  这四人身手俱都极是矫健,怎奈那石块来得太多、太猛,到后来四人只有以手护着头面,狼狈地落下山谷。

  莫不屈轻叱一声:“围!”

  七弟子虽在如此悲痛之下,但心神丝毫不乱,行动仍是迅急无俦,身形一闪,已将那四人去路完全断绝。其配合之密切,反应之迅速,身法之轻健,俱非一般武林豪杰所能梦想。万子良方自暗叹一声,只听山谷上已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道:“俺已将这四个贼崽子给打下去了,要如何处置他们,你们瞧着办吧!”洪亮的笑声有如空林虎啸,气势慑人心魄。

  众人虽惊于这在暗中相助的高手内力之深厚、行踪之奇诡,但此时此刻,已无暇推究他的身份来历。

  但是眼前这四人一个鼠目削腮,容貌阴毒,一个右足已跛,满面戾气,两人俱是褛衣百结,右面衣袖空空荡荡,束在腰带里,非但右臂已断去,而且两只耳朵也已不见,形状之狞恶古怪,叫人只要瞧上一眼,便恨不得立时将他们赶进十八层地狱,去与鬼为伍。

  另两人却是满身黑衣,黑巾蒙面,但露在外面之四只眼睛却是闪闪生光,看来功力要比两恶丐深厚得多。

  金祖林大喝道:“瞧你们鬼鬼祟祟的,想必不是好人,偷偷摸摸闯入别人私产,想做什么?”

  那四人身落重围,竟不慌乱,只是恶狠狠地盯看对方,八只眼睛竟全都有些与豺狼相似。

  公孙不智缓缓道:“这四人想必早已在暗中跟踪我等,为的想必是要窥探恩师的下落,如今我等万万不可再放他们走了。”

  他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但也总是一句话便能揭破别人的心意。跛足恶丐狞笑道:“好机灵的小子,竟能猜着太爷们的心意。不错,太爷们算定你们必定要来找姓白的,所以早就跟着你们,为的就是好将姓白的架出去,问问他为什么不肯说出那白衣恶贼的秘密。但就凭你们几个,又能将太爷们怎样?”

  杨不怒厉喝道:“宰了他!”身形一闪,飞扑而去,只见他十指箕张,如抓如爪,眨眼之间,便已攻出五招,正是淮阳帮名震天下的绝技“大鹰爪功”!

  那跛足恶丐居然不惧,狞笑着迎了上来,另三人见到对方人多,自己人少,自不愿造成混战之局,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莫不屈等人也想藉杨不怒霸占武林的“大鹰爪功”,先逼出这恶丐的武功来历,是以一时也未出手。

  哪知这跛足恶丐不但身法奇诡已极,一条独臂,忽拳忽掌,忽而指戳,十七招里,竟用了九种不同的武功,而且无一不是武林中最阴狠凶毒的功夫。他右臂虽断,但此等武功专走偏锋,独臂人使起来倒更见凌厉,眨眼间五十招便已拆过,这恶丐居然未落下风。

  杨不怒艺成之后,骤人江湖,第一战便遇强敌,顿觉热血奔腾,敌忾之心大生,突然长啸一声,冲天拔起。

  啸声如鹤唳长空,他身形却如风鹰盘舞。

  莫不屈等六大弟子都已知道他们这性情最是刚猛的七弟此刻已动了真怒,竟使出这淮阳子弟绝少施展的“风云鹰爪手”来,要知此等身法若是一击得手,对方便得血溅当地,但若不能得手,自身却大是危险。在这瞬息之间,六大弟子心脉都似已停止跳动。

  忽听那跛足恶丐狞笑一声,双肩震处,反手一拍背后的麻袋,麻袋中竟“轰”的冲出一蓬惨绿色的火焰!

  绿火冲天而起,向杨不怒迎了上去。

  六大弟子失声惊呼,杨不怒大惊之下甩掌、踢足、拧腰,一式“云里翻身”,身形凌空,硬生生移开数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