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侠忽然仰天狂笑起来,指着周方狂笑道:“此人乃是武林中最最无耻的骗子,他说的话谁会相信?”

  不知是谁应声呼道:“不错,他便是武林二骗中的周方……另外一个骗子李名生就坐在他旁边。

  另一人喝道:“上次骗了我三坛美酒、半只肥羊去的就是他。这骗子也敢到这里来胡言乱语,宰了他!”

  于是群豪纷纷大喝:“宰了他!活埋了他……”楼梯口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丐帮弟子,不但喝声最响,此刻已带头扑了上来,丁老夫人、万大侠本已满面喜色,这时又不觉大是失望。

  突然一声霹雳般的大喝,有如半空中劈下个焦雷,扑上去的汉子竟有几个被这一声大喝震得嘴角流血,翻身跌倒,后面的人也被震得双耳发麻,胸口发闷,嘴角指尖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

  来到这楼头之人,纵然武功并非极高,但也是见过世面的江湖好汉,听到这一声大喝,都已知道发出这喝声之人内力之强,非同小可,奇怪的是,这喝声竟是子这“骗子”口中所发。

  群豪一个个又惊又疑,一个个俱已被吓得呆如木鸡,哪里还有一人再敢扑上去,向这“骗子”动手。

  周方大喝一声过后,面上突然没了血色,胸口亦起伏不停,口中却沉声道:“王半侠,你可认得我?”

  王半侠道:“我认得你是个……骗子……”这“骗于”两字子却又说得有气无力,再无先前那般得意。

  周方哈哈一笑,道:“你认得我么……哈哈,吴苏儿,王痴儿,柳依人,且看看我是谁?”

  痴儿本是王半侠童年时混号,柳依人自是丁老夫人未出嫁时的闺名,近数十年来江湖中非但早已无人再敢呼唤,根本就已少有人知,但此刻这两个名字却偏偏又自这“骗子”口中呼唤出来,丁老夫人固是大吃一惊,王半侠更是面目失色,道:“你……你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周方竟一把将他颔下那部修洁美观之雪白长髯扯了下来,他下半边面目竟似跟着落下。

  群豪这一惊更是不小,惊乱中齐地凝目望去,只见这周方上半边面目仍是原来模样,宽额端鼻,双眉如剑,目中有光,肤色苍白,但自双颊以下、人中口侧,原来生满雪白胡须之处竟已变得形如魔鬼,非但肉色漆黑如铁,而且满布紫赤色的创痕,在他上半边面目相衬之下,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紫兰花”花清清惊呼一声,竟被吓得生生晕倒在金祖林怀中。

  黄鹤楼头立时大乱,谁也梦想不到,同是一个人的面上,竟会生着天神与魔鬼两种容貌。

  丁老夫人以手掩嘴,免得自己骇极失声,颤声道:“你……你竟被金河王‘金河圣水’伤成这般模样?”

  周方道:“不错……王痴儿,你可想起我是谁了么?”他语声慈和虽如往昔,但嘴角牵动,白齿森森,柔和的语声自这样的嘴中说出,也变得说不出的惨厉阴森,叫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王半侠喉间咿唔作声,口中却无法说出半个字。

  王大娘连那灵活的眸子都吓得痴痴呆呆,只是重复着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周方道:“想不到吧,我竟未死,我竟来到这里,你只当世上再也无人能揭破你的奸谋,却忘了还有我……”

  王大娘颤声道:“你……你既已避藏多年,此刻为……为何要现身?你……你不怕金河王来……来找你?你师弟紫衣侯已死了,世上还有谁能保护你……”

  群豪心头齐地一震,才知道此人竟是紫衣侯之师兄,宝儿骤然惊喜交集,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暗中喃喃道:“果然就是他。”

  只听周方仰天大笑道:“金河王敢来找我?”

  王半侠目中突然暴射凶光,狞笑道:“你武功已失,谁不知道?毋庸金河王来,我此刻就能取你性命。”

  周方道:“你敢?”突然大步走上前去,反手一个耳光,掴在王半侠脸上,微微笑道:“你不妨试试……”

  当今之世,王半侠声名正如日中天,谁敢触怒于他?此刻群豪见他竟被人掴了一掌,更是惊乱,竟都忘了上前插手。

  第十八回 高歌别红尘

  王半侠厉喝一声,双臂暴起,但瞧了周方一眼,暴起的双臂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敢递去。

  周方冷冷道:“看在你师父之面,饶你一命,滚吧!”

  王半侠面如死灰,倒退三步,突然凌空一个翻身,穿窗而出。他做伪

  半世辛苦博来的声名,从此化为流水。

  王大娘望着他穿窗而去的身影,突然生笑道:“好,好,你又弃我而去了,好……好……”劈手夺过她身侧少女腰间一柄匕首,往自己胸口猛地插了下去,少女们嘶声娇呼,眼见已将血光崩现。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丁老夫人掌中怀杖已凌空飞来,击落了王大娘手里的匕首。王大娘嘶声道:“谁要你救我,我不想活了!”

  丁老夫人缓缓道:“王半侠三番两次不念恩情,在危急时将你置之不顾,这口气你忍得下么?”

  王大娘怔了一怔,目光中满是怨忿之色。

  周方挥手道:“我也饶了你,去吧!”

  丁老夫人道:“莫忘了将你害成这般模样的人,不是别人,乃是你老公!”

  王大娘仰天长啸一声,反手掴了她身旁少女们十几个耳光,厉声道:“走!走!”少女们粉靥已被打得红肿,忍住眼?目,匆匆抬起软椅,夺路下楼。楼梯口的丐帮弟子瞧见王大娘披头散发、凶神恶煞的模样,竟无一人敢加拦阻。

  丁老夫人长身而起,徐徐走到周方面前,裣衽拜倒,道:“贱妾多年未见前辈之面,不想前辈犹自健在人间。”

  周方道:“虽生犹死,虽死亦生,只不过游戏人间而已。昔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了,相记不如忘去的好。”

  万大侠抢步过来,扑地而拜,恭声道:“此番若非老前辈现身,晚辈只有眼见奸人计谋得逞,晚辈实是感激。”

  周方微微一笑,截口道:“你莫感激我,你该感激他才是。”伸手一指宝儿:“若非这孩子逼我,我也不会现身。” 

  万大侠垂首道:“但望老前辈此次现身之后,以无边降魔之力,镇慑江湖群小,莫再隐迹世外了。”

  周方道:“这个……”

  突听一阵喧嚷之声自楼下传了上来,站在窗口边的,忍不住探首向下瞧了过去,只见黄鹤楼下近江岸处已闪起一片刀光剑影!

  本自挤在黄鹤楼前的武林豪士,此刻已自江岸边涌了过去。人丛间议论纷纷,隐约可听出说的是:“铁金刀与韩一钩,可真是死冤家活对头,两人一见面,还未说到三句话,便动起手来!”

  “多年未见韩一钩施展武功,不想他蟠龙钵法更是洗练了……嗯,铁金刀卧虎刀法也不弱,这一战胜负之数端的难料,只是铁金刀卧薪尝胆多年,又自五色帆船学会了几招,想必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这一战我博他胜!”

  “你瞧着吧,韩一钩又何尝没有压箱底的绝活儿!”

  楼上群豪,本虽都在注目着周方,但此刻情不自禁又被这一场武林中最令人瞩目之大战吸引了过去,拥在窗口,遥遥相望。惟有丁老夫人与万大侠却仍守候在周方身侧,周方笑道:“这一战双方都已准备多年,想必精彩得很,你我若是不瞧上一瞧,岂非遗憾?”

  宝儿一心想自金祖林口中打听他爷爷消息,但金祖林一心却在他爱妻身上,不住柔声呼唤:“兰儿,怕什么?醒来呀!”

  宝儿叫了他十几声:“金大叔,金大侠,金大哥!”

  他什么称呼都叫出来了,金祖林却连一句也未听到。

  宝儿叹了口气,转目望见周方也已去到窗前观战,便也跟了过去,只见刀光剑影中跳动着一黑一白两条人影。

  铁金刀仍是一身黑衣劲装,韩一钩却是通体洁白如雪。铁金刀身材魁伟高大,韩一钩却是瘦骨嶙峋。

  宝儿暗笑忖道:“这两人连长相看来,都似天生的对头克星,武功更是一阴一阳,一柔一刚,难怪两人如此不能相容。”

  两人以快打快,身法俱是迅急无伦。

  片刻之间,两人已拆了百余招之多。宝儿目光凝注,显然又在留意着两人招式之变化,嘴角不时露出笑容,显然颇有会心。

  昔日他观人恶战,虽然也会惊心动魄,但只觉那不过仅是流血拼命的残酷勾当,而此刻他已能看出双方招式间每一个精微的变化,便觉武道之中实也含蕴着极为深奥的学问,这正如不知棋道之人,观人棋戏,必觉索然无味,但他如知棋道,自身边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沉浸于那艰辛的布局,神奇的变化中,为出人意表之妙手抚掌称快,为大意疏忽之漏着摇头叹息,因而出身,因而忘倦。

  这其中差异之微妙,亦存乎一心之间。

  忽听一人大呼道:“韩一钩!使那一钩!”

  呼声方起,已有几人从旁附和,转瞬间响应之人便越来越多,但闻人丛间响起一阵怒涛般的呼喝。

  “韩一钩……使那一钩……韩一钩……使那一钩……”

  这些人身在局外,坐山观虎斗,对对方谁胜谁负都不关心,自希望韩一钩快些使出那一钩来,再瞧瞧铁金刀就经学了些什么惊人的招式来破解于他,更不管这震耳的呼声是否会影响作战者之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