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生沉吟道:“周兄说的,可是她昔年‘独骑胭脂马,手提如意钩,怒闯祈连山,挥钩诛十寇’这段故事吗?”
周方含笑道:“这段故事虽然动人,但也只能说是紧张热烈刺激,又怎能说得上销魂两字?”
李名生道:“是哪个故事?”
周方道:“丁家湾本是江南武林世家,其时之少主人丁飘更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群,但他苦追柳依人多年,柳依人总是对他不理不睬,到后来丁飘酒后遇仇,大醉挥刀,江上一战,他虽将仇人斩在江中,自己却也中了别人一掌,震散了全身武功,虽仍可以行动,却已形如废人。”
李名生苦叹道:“千古以来,唯酒最是误人,这话果然不错……”长长叹息声中,自己却仰首痛饮了一杯。
周方道:“从此之后,那丁飘是生趣索然,更是沉迷醉乡,不能自拔,丁家湾自也日渐没落,一蹶不振。”
李名生道:“可悲!可叹!”于是又干了一杯。
周方道:“这时的丁飘,实已众叛亲离,途穷日暮。哪知就在这时,他苦追多年而不可得的柳依人竟翩然来到丁家湾,要下嫁于他。”
李名生拍案道:“好个柳依人!”自然再干一杯。
宝儿早已在他身旁坐下,竟也在不知不觉间陪着他连干了三杯老酒,小脸上立刻泛起红霞。周方接道:“想那丁飘本是条汉子,在此等情况下,怎肯与自己心目中最最喜爱之女子成亲,索性终日沉醉不醒。若是换了别的女子,纵然感于他昔日恩情,见他如此自暴自弃,这时也必要绝裾而去,但这位柳依人确是不同凡人,竟放下如意钩,洗手作羹汤,痴缠到底。十年后丁家湾声名已重振,柳依人却已憔悴将老,而丁飘大醉十年也终于醒了,感于她的情意,两人这才成亲,但十年大好时光已在醉中逝去……”
宝儿早已听得黯然魂销,双目之中又是泪光盈盈,此刻忍不住接口问道:“后……后来怎么样?”
周方道:“后来丁飘折节读书,竟成了江南有名之才子,一阕‘美人名剑赋’更是传诵武林,至今不绝。”
宝儿道:“好……太好了……”垂下头去,揉揉眼睛,将李名生面前方自加满的一杯酒也端过来喝了。
李名生道:“江湖中都知道江南丁家兄弟一文一武,弟弟虽有万夫莫敌之勇,哥哥却是弱不禁风的才子,这原因想必就是丁老夫人为了纪念她昔日夫婿,是以才不愿丁大公子学武的。”
这时丁老夫人柳依人与丁氏兄弟早已弃船登岸,但李名生所乘这艘官船却总是在江心飘荡,仍未驶向江岸。
第十七回 黄鹤楼大会
李名生持酒在窗边闲眺江上,缓缓道:“汉阳天威镖局总镖头常怀威终于到了……‘三箭定花山’神箭手潘济城也到了……好。‘四日温侯、长醉小将军’金祖林金大少爷也来了。”
宝儿自然忍不住要走过去,走到窗前,随着他语声一一观望,只见那常怀威乃是条铁塔般大汉,满面胡须已灰白,但仍是神情威猛,不输少年,
宝儿暗笑道:“铁娃老了时,想必也是这般模样。又瞧见那潘济城乃是个面色惨白的锦衣少年,独立船头,似在远眺江上风物,其实一双眼睛却只是在搜寻远远近近的船只上可有美女,目光惺忪,又似是终年没有睡醒,宝儿又不禁暗笑忖道:“瞧这位神箭手的眼,似乎连人站在面前都瞧不见,真不知他定了花山的三箭是怎样射出去的?”
那“四日温侯、长醉小将军”金祖林模样最为奇特,衣着最为华丽,气派也比别人都大些。
只见他也是乘着艘华丽的大船,也是坐在船头,身穿一件五花锦袍,钮扣俱是黄金所制,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两个锦衣少女站在他身后,一个手里拿的是柄一丈多长精光闪亮的方天画戟,另一个手里却捧着坛陈年老酒。
金祖林年纪也不甚大,鼻子却不小,大大的鼻子下配着个樱桃般的小嘴,小嘴里不停地喝酒,喝了一杯,接着又是一杯,眼睛越喝越睁不开,突然自怀中取出个黄金盒子,自盒子里取出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戴在脸上,骤眼望去,仿佛是个眼罩,将眼睛都罩住了。
宝儿吃了一惊:“这算什么?”仔细一瞧,才知道这仿佛眼罩的东西乃是两块墨晶,嵌在金环里,两边用金线套住耳朵,于是再强的阳光,也不致耀得他眼睛发花。宝儿不禁笑道:“难怪他被唤作‘四日温侯……’瞧了半晌,又道:“这位金大少虽不英俊,但模样倒可爱得很。”
李名生笑道:“此人也是武林中有名之世家子弟,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江湖中歌谣“金屋顶,银饭碗,大旱十年后,金家仍吃肉。”便是说的此人。只是好酒如命,他那万贯家财已被他弄得差不多了。”
周方亦自笑道:“但此人酒醉之后与人交战,确有万夫不当之勇,别人武功纵然胜他十倍,但他拼起命来,任何人都未见能战得胜他。江湖中有名的硬手蔡罗一生少见敌手,与他对敌时,却也未占得便宜。而且此人为人甚是义气,你日后走动江湖时,倒可与他交上一交。”
宝儿笑道:“要交的……”
只见那少女又在倒酒,金祖林嘻嘻一笑,伸手握住她的玉腕。那少女想必也对这金大少甚是倾心,虽在垂首含羞,身子却依偎了过去。
突听船舱中一声娇叱:“干什么?你要死么?”少女立刻吓得倒退三步,金祖林亦是面色如土,连手掌都颤抖了起来,掌中酒杯“当”的落在船板上。一个紫衣紫裙、满头珠翠的美妇人,自船舱中急步而出,一把拉起金祖林的耳朵,连拖带拉,将他拉人船舱里去了。
宝儿失笑道:“原来此人还畏妻如虎。”
周方捋须大笑道:“畏妻之人,必定发财,又有何不好?”
此后又有许许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豪杰乘船直驶黄鹤楼,周方终于忍不住了,笑道:“你我此时上去,气派已算不小,不必再等了吧!”
李名生哈哈大笑,道:“好,掉转船头,上黄鹤楼去。”
黄鹤楼楼虽宽广,但也容不下这成千成百的武林豪杰,连楼外都挤满了人,一团团,一层层,挤得密不透风。
周方、李名生上得岸来,却已上不了楼。
铁娃伸伸胳臂,道:“我来带路,咱们硬挤进去!”伸开两只大手,就往人丛中闯了进去。
宝儿道:“你当这些人全是乡下看社戏的,被你一挤就倒的么?”话未说完,铁娃果然已被人家推了出来,苦着脸,皱着眉头,显然连骨头都被人挤疼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周方目光一转,突然大声叹道:“李兄,你身中之奇毒,虽然唯有万大侠可解,但此楼既被围住,你切切不可往里挤了,要知你所受毒性蔓延最快,若是不留意沾到别人身子,岂非害人么?”
李名生眼珠子也转了转,亦自大声道:“小弟总要试试能不能挤进去,只要小心些莫沾着别人身子就是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往前走,还未到人丛中,前面人群已四散开来,人人俱是面带惊惶,轻声道:“小心些!此人身上有毒,沾不得的。”一个传一个,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转眼就让开一条道路。
李名生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周方、宝儿、铁娃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四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黄鹤楼。楼梯口本有两条大汉在把守,此刻横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沉声道:“有贵宾帖的才能上楼。”
周方笑道:“在下自然有的,李兄,拿出来让人瞧瞧。”忽又紧紧皱起眉头,叹道:“只是……那贵宾帖上只怕也沾了毒……”
李名生道:“瞧瞧只怕还无妨……”伸手入怀,似乎真要掏帖子。两条大汉对望一眼,齐地脱口道:“不必瞧了,四位请上去吧!”急急让开了路,走得远远的。
四人走上楼梯,宝儿一直忍住笑,这时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李名生回首笑道:“周兄果然妙计。”
周方道:“嘘,轻声些,被人听见了,岂非要气破肚子。”拉着宝儿的手,大步走上楼头。
楼外人头虽然拥挤,但楼上大厅人却不多,约摸有数十人围坐在大厅四侧。周方悄悄自后面绕过去,在角落中寻地坐下。
只见那丁老夫人居中坐在一排几张方桌后,丁氏兄弟仍是垂手肃立在一旁,那常怀威、潘济城、金祖林居然也都上了楼。金祖林似乎因为没有酒喝,显得有些垂头丧气,那紫衣美妇却是满面笑容,显得开心得很,亦因她发现这黄鹤楼上委实没有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了。
宝儿眼睛一直在转来转去,只希望能发觉几张熟悉的面孔,怎奈他前面坐的偏偏是个头戴高冠的汉子,始终挡着他的目光。宝儿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得一把摘下他的帽子,踩两脚出气。
但铁娃只要稍为一伸脖子,便可将大厅中四面情况一览无遗,只是他对武林豪杰实是太过生疏,简直可说一个也不认得。
只见堂上群豪大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铁金刀今日一战,只怕还是要败。”
“这倒未必,他自从走了五色帆船一趟,武功据说已大有进境,此番只怕终于能出一口沉积在胸中多年的闷气了。”
“赌,小弟以五百两银子,赌他必败。”
“五百两?好,一言为定。”
还有人说话声音更是低沉。
“万大侠怎的还未来?莫非……莫非在途中遇着事?”
“以万大侠的威望武功人缘,莫说万万不会在途中遇着事故,便是真的遇着了,也必能立时解决的。”
“那么……他为何此刻还不来?”
“天知道……”
也有人说话声音较响:“据闻今日堂上说不定会突然发生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故,兄台可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事?”
“小弟若能猜到,这些事便不能称为令人想不到的了。”
“小弟隐约猜到一些,据说这些事却与……”
“咳,咳,有些话你答应永远不说的,莫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