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铁兰还想说话,但这时船舱已将被火焰吞没,几乎再无立足之地,众人只得先跳下再说。

  血红的土塘水映着他们六人身影,那模样委实狼狈已极。

  周方摇头叹道:“芦苇着火,连绵最少数丈,就凭你们几人,如何能冲得出去,不如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牛铁兰大怒道:“人家救了你,你还说风凉话!”

  哪知宝儿心念一转,竟也大声道:“不错,这位周老哥说得不错,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

  牛铁兰瞠目道:“你说什么?”

  宝儿道:“不但要在这里等着,还要将这些用铁链连起的轻舟团团围住我们,再将这些轻舟用火点着。”

  牛铁兰眼睛睁得更大,道:“你……你疯了?”

  周方笑道:“这孩子非但未疯,头脑还比别人清楚得多。”

  牛铁兰怒道:“你除了骗人,还懂得什么?”

  。

  李英虹一直凝目打量着周方,此刻忽然大声道:“这位老爷子既说宝儿话不错,咱们就遵命是了。”

  他竟对这声名狼藉的武林骗徒如此尊敬,端的又是大出别人意料。牛铁兰驳不过这许多人,也只得紧紧闭起了嘴。宝儿大喝道:“唯有以火制火,才能死里逃生,快动手吧,还等什么?”

  这一场大火早已将五里周围老幼男女一齐惊动,但这些久居江上的渔户也都知道着火处乃是天风水寨所在之地,谁也不敢来多事救火,直到火势渐熄,才有人壮着胆子来一窥动静。但见一片苇塘,俱已化作飞灰。

  浓烟未熄,呛人欲咳,焦烬犹自在烟中随风飞舞,突然间,几个人自浓烟中踉跄飞奔而出。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俱是满身泥垢,狼狈不堪,但别人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火中还有人能活着自火场中出来,只将这几人当作火炼不死的妖魔一般,都不禁惊得大呼一声,四散而逃。

  大火后的余生者,自然正是宝儿与李英虹等六人。

  牛铁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犹自甚剧,但也不管别的,只是眼瞧宝儿喘息着道:“也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宝儿笑道:“以火阻火,那一片泥泽自不至被火势波及,我等再伏身泥水中,这法子岂非简单已极。”

  牛铁兰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法子虽简单,但在那种危急的时候,别人又怎会想得出?”

  李英虹一翘拇指,大声赞道:“临危不乱,随机应变,此等勇气、镇定与机智,若非绝代英才,焉能如此?唉!想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但今日比起你这孩子,却当真是自愧不如。”

  宝儿垂首道:“多谢大叔夸奖。”

  周方忽然截口道:“战大侠与铁大侠伤势都极需救治,你等该立刻寻医才是,多说什么废话?”

  李英虹肃然道:“老爷子说得是!”当下便待放足前奔。

  周方道:“且慢!铁大侠双臂俱碎,若非一身钢筋铁骨,此刻哪有命在?但等你寻得良医,只怕仍是救治不及。”一面说话,一面自那箱子取出一只木瓶,接道:“我这伤药虽非极具灵效,但最少也可护住他的性命。你前面寻得有清水之处,立刻将之一面外敷,一面内服。”

  李英虹躬身道:“多谢前辈。”语声微顿,忽然又道:“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前辈。”

  周方微微一笑,道:“心照不宣,多问无益,走吧!”

  李英虹凝目瞧他一眼,果然不敢再问,一齐觅路奔去。

  牛铁兰瞧见李英虹竟对这武林骗徒如此恭敬,又听得他两人对答之言,心下更是满心惊疑,却又不便动问。

  方宝儿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周方身上转来转去,越瞧越觉得这老头子委实有许多神秘奇怪之处。

  河湾间叉路纵横,几人转了几个圈子,突然一条大汉叉手立在前面,东张西望,一眼瞧见方宝儿,欢呼一声,奔了过来,正是牛铁娃,宝儿微微皱眉道:“你在等人?”铁娃咧开大嘴,只是点头。

  宝儿道:“等谁?”

  铁娃笑道:“自然是在等大哥你呀!”

  宝儿道:“你在危急中便将大哥抛下了,此刻大哥若被火烧死,你又当如何?”

  牛铁娃嘻笑道:“凭大哥你那么大的本事,还会被火烧死么?所以铁娃放心得很,就先到这里来等大哥了。”

  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话,那必定是推诿之辞,但铁娃这几句话却当真是自心里面说出来的,半分不假。

  宝儿也不禁被他说得展颜笑了,方才心中若有不满之意,此刻也早已无影无踪,摇头笑道:“你倒真不会着急……”

  牛铁兰忍不住问道:“二哥呢?”

  铁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陪你嫂子。”

  牛铁兰变色道:“二……二嫂也来了?”

  铁娃道:“不是二嫂,是大嫂。”

  牛铁兰目定口呆,楞在那里,铁娃大笑道:“傻妹子,告诉你,你家牛老大也要娶媳妇了。”拉起铁兰的手,放足而奔。

  但见他那艘平底方舟还好生生停在那里,还有一人沉睡未醒,竟是天风帮主姜风。

  在经过那般重的刺激之后,她身心实已交瘁,此刻睡得甚是香甜,漆黑的发丝云雾披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蜷曲着的身子,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生动的韵致,剽悍刚猛的英雄气概,已随着沉睡而消失……宝儿只觉惟有此时此刻她才回复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牛铁兰瞧得又惊又喜,道:“你……你要娶她做媳妇?”

  铁娃点头直笑,道:“不错。”

  铁兰道:“她答应了么?”

  铁娃怔了一怔,道:“还要她答应么?我喜欢不就成了?”

  铁兰苦笑道:“单只你喜欢可不成。”

  想了想又道:“你若要她答应,就要完全听我的话,待她醒来时切莫胡言乱语,要好生服侍着她,过一阵子,再让我给你想法子,若是心急,可就不成。”

  铁娃大喜道:“好,全听你的。”

  这时众人都已上了船,这艘船也正如世上别的那朴实而有用的事物一样,看来虽不起眼,用处却比好看的东西大得多。九个人在一条船上,非但丝毫不见拥挤,还照样能够行驶。

  铁娃大笑道:“那时我费丁偌大气力做这条船时,本想待我有了办法,将全家一齐接来船上,哪知今日竟先派上用场。”笑声一顿,又道:“大爹和大妈身子还好么,我倒着实想念得紧。”

  铁兰垂首道:“我也有多时未见他们了。”

  宝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投入天风帮门下?你那二嫂又怎会嫁给你二哥的?此刻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铁兰想到先前自己骗他的事,脸不禁红了,头垂得更低,道:“我那二嫂听说就是那萧某人的妹子。我本也在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会嫁到我们这种平凡的穷苦人家来,后来我投入天风帮了才知道,原来我家那几间房屋恰巧搭在长江水运枢纽之处,自我家窗户里望出去,不但江上来往船只以及停泊卸运之地都可尽收眼底,而且还可暗暗窥望天风帮的举动。”

  宝儿恍然道:“这就是了,他们若是将你家赶走,再在那里设置个了望之处,自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便难免惊动别人耳目,天风帮自也定要前来骚扰,而他们如此做法,却可以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每天令人与你那二嫂联络,便可将江上动静全都了然,又有谁会想得到一个贫穷渔户家的媳妇,竟是江上盗帮中的眼线……唉,她虽然牺牲一些,也算是值得的了。”

  哪知牛铁兰脸却更红了,嗫嚅了半晌,方自轻轻道:“二哥与二嫂成婚后,二哥一直是睡在地上的。”

  宝儿睁大了眼睛,道:“真的?”

  牛铁雄嘻嘻笑道:“我成亲前,娘就悄悄告诉过我,男人要在上面,女人在下面,所以洞房那天,我就要她睡在地上,我睡床,哪知她却偏偏睡床,要我睡地上,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听她的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宝儿还未觉得怎样,李英虹与周方却已忍不住破颜而笑,牛铁娃的声音更大。

  宝儿道:“你笑什么?”

  牛铁娃瞪着眼睛呆了半晌,痴痴笑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