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却仍冷漠如昔,缓缓道:“为何要战于海上?”语声亦是平平稳稳,冲破海风,直传到五色帆船上。

  船上的水天姬、方宝儿以及那些少女听得这语声,也不禁吃了一惊,暗中更是为紫衣侯担心。

  紫衣侯道:“阁下可是定要听这解释?”

  白衣人微一沉吟,道:“不听也罢。”

  紫衣侯道:“你我同时登舟,会于海上,如何?”

  白衣人道:“好!”

  两人相隔虽有数十丈,却如对面交谈。两人虽明知这一战生死胜负难以预卜,但语声却仍从容不迫。但岸上、船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子百人听得这一番话,心头宛如突加巨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寿天齐手掌一挥,已有条轻舟划了过来。白衣人望了胡不愁一眼,道:“你可愿为我操舟?”

  胡不愁肃然道:“自当效命。”

  舟上大汉跃下,胡不愁掠上。白衣人身形一闪,已到了船头。胡不愁划起双桨,轻舟破浪而出。

  那边紫衣侯亦自出舱,含笑向操舟前来报讯的大汉道:“此战想必有些凶险,不知你可愿为我操舟?”

  那大汉如蒙殊恩,受宠若惊,满面俱是兴奋之情,道:“小……小人荣幸之……之至!”但觉热血冲上喉头,几乎语不成声。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多自珍重……”瞧了小公主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一言未发,飘然掠上轻舟。

  五色帆船上之人,人人俱是热泪盈眶,欲说无语。小公主紧咬着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转来转去,小小的嘴唇竟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连串落了下来。

  方宝儿喃喃道:“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突然转过头去,只因他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

  千百双眼睛都瞬也不瞬望着海上。骄阳将落未落,海上万丈金波,两叶轻舟越来越近。

  紫衣侯双手抱剑,道:“请!”

  白衣人单手握剑,道:“请!”

  突听呛然两声龙吟,万丈金波上已多了两道剑气,落日、金波与剑气相映,直似七宝莲池大放光明!

  群豪只觉目眩神迷,竟是不敢逼视。

  胡不愁双手操桨,更觉掌心满是冷汗,抬头望去,只见卓立在船头的白衣人身子似枪一般直,剑尖斜斜下垂,对面船头的紫衣侯剑身平举,轻舟虽在不停晃动,他剑尖却始终不离一点固定的位置。

  轻舟相距更近,两人目光凝注着对方,莫说麋鹿关于道左,便是泰山崩于他两人身旁,他两人目光也绝不会为之一瞬!紫衣侯面色更是苍白,

  白衣人一双眼神兴奋之情也越来越是狂热!

  忽然,两舟交错而过,紫衣侯平平一剑削出!

  这一剑剑势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剑尖寒芒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将白衣人前胸、双胁、下腹、喉头上下三四十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攻势之下,但剑势却绝不击出,明是攻式,其实却乃世上最妙之守着。

  白衣人手腕转动,掌中长剑连变数十个方位,却仍不敢在紫衣侯此一招下运剑反击。

  一个浪头打来,两舟突然分开。

  紫衣侯、白衣人交换一招后,身形又自恢复原来形态,四下豪杰无论瞧不瞧得清楚,都觉心神一阵紧张,直到此刻才能喘气。

  胡不愁得天独厚,更是瞧得目眩神迷。他乍看只觉紫衣侯这一招乃是点苍派镇山剑法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第一着“春风初动”,再一看又觉此招与青城剑派“青云赤霞剑”中一招“云霞幻生”有些相似,仔细一看,却又暗觉此招竟是河南洛阳李家庄不传之剑“天龙秘剑”中一招“龙舞九天”蜕变而出,瞬息间觉此招实是与武林“两仪剑法”中一招“太极初生”一般无异。

  这四招俱是攻势中最最凌厉之着,紫衣侯一剑中能包含这四招之精髓,已足可令人惊悚。

  但胡不愁立刻便又觉紫衣侯那一招与这四招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却是截然不同,他立刻便觉出此招并非攻势,而乃守势。

  “清平剑客”白三空武功老练沉稳,将普天下各门各派剑法中的守势俱都研究得十分精到。

  胡不愁乃是清平门下高足,于此道自也颇有功候,这一念转过,但觉紫衣侯这一招中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庙“杨二郎神剑”中一招“河清海宴”、华山七莺流传下之“七莺剑阵”中一招“风雨不透”、昆仑“龙风大九式”中一招“龙围凤守”、长白山长白剑派“长白剑”中一招“玄冰如铁”以及清平剑客本门剑法中一招“八方风雨”这五招中之精萃。

  这五招无一不是天下剑法中守势最最严密之着,紫衣侯此一剑中竟将这五招之精萃包括无遗,试问还有谁能在这一招下乘隙反攻?

  更何况这一招虽是守势,却又将攻势含蕴在其中,虽稳健不失凌厉,虽细密却不柔弱。

  胡不愁越想越觉这普普通通之一招中实是妙用无穷,就只这一招,已够普通人学上一生。他自己虽瞧得出这其中奥妙,却也实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将这许多种不同剑法中之精萃融在一招之中。

  又是一个浪头打来,两舟交错。

  紫衣侯曲肘侧身,掌中剑斜斜而举,动也不动。

  这一招看来自是守势,但白衣人神色却比方才更是凝重,长剑曲旋,高举过顶,将自己全身上下俱都置于长剑包护之下,只因他深知紫衣侯这一招看来虽是守势,其实却蕴藏无数后着。

  海风呼啸,舟身摇荡,白衣人竟是丝毫不敢动弹,只因他剑势若是露出丝毫破绽,便休想再避出紫衣侯这一剑之下。

  两人身形石像般木立在动荡之轻舟上,只瞧得胡不愁紧张得再也透不过气来,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他再也无法支持,操桨之双手一松,轻舟自急浪中退开,紫衣侯与白衣人的身形立刻分开数丈。

  但这两招攻过,胡不愁觉今日之战紫衣侯已占了七分胜算,只因他的剑法确是炉火纯青,无懈可击,若说世上还有种剑法战得过他,当真是令人万万难以相信之事。

  胡不愁心里暗暗放心,却又暗觉惨然。白衣人虽是今日武林群豪之公敌,但此人风标奇特,却令人不得不对他生出一种英雄崇拜之心。

  心念转动,他手下已忘了操桨。紫衣侯舟上的大汉更是已变得痴了,不再动弹,几个浪涛打过,双舟越隔越远。

  紫衣侯与白衣人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胡不愁真愿意这两只轻舟就此荡开,飘流出海,永不复返,好叫紫衣侯与白衣人这一战永远也不要分出胜负,只因无论谁胜谁负,对他都是个重大的打击。

  但忽然间,他耳中只听得“叭”的一响,轻舟忽然一阵急震,竟生生分为两半,白衣人所立之船头竟与舟身分开。

  原来白衣人不耐久候,竟暗中用了内力,将轻舟震断,紫衣侯正也与他抱着同样心思,足下轻舟也生生一折为二!

  胡不愁与那大汉再也保持不住舟身之平稳,一个浪头打进来,便将他两人一齐打人海中。

  四下群豪,看得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情势已更是紧张。紫衣侯与白衣人各自踏着一截船头,立在海浪之上,相隔又是越来越近。

  海上风浪如山,金波万丈,这一紫——白两条人影立在万丈金波上,看来当真有如天府飞仙、凌波虚渡一般!

  群豪只瞧得心动神驰,片刻便回复死寂,再无人敢大声喘一口气,只闻心跳之声咚咚不绝,人人俱是汗透重衣。

  突见那万丈金波上又闪耀起万丈金光。

  金光闪动,急如飞蛇闪电,在一刹那之间,紫衣侯与白衣人掌中剑已各个急攻二十余次之多。

  群豪但见剑光闪动,哪里还分辨得出剑势?人人腔子里一颗心都平白提了起来,在这刹那间,竟是没有人呼吸得出。

  突听一声龙吟响彻海天。

  吟声不绝,紫衣侯人影摇了两摇,一个踉跄,跌人海中,白衣人双手握剑,高举过顶,又自不动。

  海天辽阔,万丈金波,衬着孤零零一条白衣人影,这景象无论用任何言语也难描述得出。

  第八回 两雄不并立

  海上岸边千百人突觉喉头似是被塞人一方巨石,压在心头,再也难呼吸得出。

  这死一般静寂延续了良久,那惊呼之声方自惊天动地般爆发而出,五色帆船上的少女十有九人跌倒在地,痛哭失声,小公主当场晕厥,方宝儿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也变得呆了。

  只见白衣人石像般的身子,乘着海浪,飘向岸边,将漫天夕阳、浩瀚金波俱都抛在身后。